“子悅,隨行的隻有押運糧草的馬車,你不如將就一下,在那些馬車上睡一會吧。”


    “甚好……”淩子悅覺得自己確實該養精蓄銳了,否則明日隻怕熬不過去。看著她躺在糧車上還睡得十分安穩,明朔唇角緩緩勾起。


    他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一揮,蓋於淩子悅的身上。


    天邊已然泛起了魚肚白,他們距離紹郡不遠。


    明朔與張書謀商量道:“張大人,你且前往鳴鏑郡,我前去紹郡調兵。”


    “這樣最好,否則耽誤時間。”張書謀望向糧車上睡的正香的淩子悅,“那淩大人怎麽辦?”


    “淩大人隨我去,紹郡隻怕已經得知冀郡郡守已死的消息不肯調兵。淩大人官至上大夫,又是天子近臣,紹郡郡守隻怕還忌憚一些。”明朔此言十分有理。


    “那你要好好照顧他。”


    “那是自然。”明朔策馬來到淩子悅的身旁,傾下身來。她誰的深沉,呼吸淺綿,明朔有幾分不忍打擾,卻還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淩大人醒醒!”


    “嗯?”淩子悅勉強睜開眼撐起上身。


    “我與張大人商議了一下,張大人率兵前往鳴鏑郡,你我前去紹郡調兵。”


    “好!”


    明朔牽過一匹馬來,淩子悅翻身上馬,兩人帶了一千人馬前往紹郡。


    紹郡城門緊閉,城門守軍如臨大敵。果不出明朔所料,紹郡應該已經知道冀郡郡守之事了。


    “我乃陛下欽命中大夫明朔,聖旨在身,紹郡郡守還不開城門迎接聖旨!”明朔聲音清亮,繚繞於城牆之上。


    郡守從城牆上探出腦袋,義正言辭道:“是明大人啊!最近戎狄侵犯北疆,我郡倍感危急,不便擅開城門!且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望明大人海涵!”


    “郡守大人也知道鳴鏑郡與長天郡受到戎狄左將軍部眾圍攻,倘若長天郡被攻陷,唇亡齒寒,你的紹郡還保得住嗎?如今你不肯開城門受聖旨,明朔與淩大人必然回奏陛下,紹郡郡守不但抗旨不尊視聖旨於無物也不肯發兵增援長天郡,所圖為何?”明朔高聲道。


    紹郡參軍來到郡守身旁小聲道:“與明朔同來的不應該是張書謀嗎?他說的淩大人,是哪個淩大人?”


    郡守探出頭來問道:“不知與明朔大人前來的是哪位淩大人?”


    “自然是當朝上大夫淩子悅!”


    此言一出,郡守頓了頓,望向一旁的參軍道:“聽聞這淩子悅乃是陛下心腹之臣,不可等閑視之,我等是開城門還是不開城門?”


    “這……開城門勢必要借兵!不如好言勸其前往林肅鎮守的龍亭郡?以林肅的性格,必定會借兵與他們!”


    郡守點頭,高喊道:“淩大人,非常時期不可妄開城門,大人不妨前往龍亭郡,林大人兵強馬壯十分了得從不懼戎狄鐵騎,定會對大人鼎力相助!”


    淩子悅輕笑一聲,“既是如此,淩某就此離去。回到雲頂宮自然如實稟報陛下,紹郡郡守拒不受聖旨,視君命如無物,閉關不出,延誤軍機,任由戎狄鐵騎蹂躪邊疆,令百姓苦不堪言。所犯不過玩忽職守外加抗旨不尊忤逆大罪,充其量也隻是三百多顆人頭罷了。”


    淩子悅剛要轉身,郡守身旁的參軍便叫住了她。


    “何謂三百多顆人頭?”


    淩子悅抿唇一笑,“郡守加上三位參軍的九族啊!陛下早就有意與戎狄一戰,諸位卻不懂揣摩聖意,拿著一個你們連見都沒見過的兵符來做借口,陛下若知道還不龍顏震怒?若長天郡與鳴鏑郡失守,這兩郡的郡守可以說自己寡不敵眾,而紹郡的郡守你卻難辭其咎,不被千刀萬剮淩遲處死,那都是陛下的仁慈。問誰借兵都是借兵,若淩子悅從龍亭郡借到了兵馬,他日戎狄退兵,林肅功不可沒,怎麽可能還是區區一個郡守?”


    城樓上一片寧靜,三位參軍望向郡守,而淩子悅已然與明朔轉身前往龍亭郡方向。


    “大人——淩大人慢走!我等願開城門奉陛下禦旨!”郡守驀然高喊。


    淩子悅唇上笑意更甚,明朔也揚起了眉梢。


    是日,紹郡連撥五萬精兵前往長天郡增援。


    與長天郡比鄰的鳴鏑郡以烽煙為信號,表明張書謀已經布防完成。


    剛來到郡中,淩子悅與明朔便被邀入郡守房中商議應對戎狄左將軍部的策略。


    案上放置著一張牛皮製成的地圖,圖上已經滴落了不少蠟液,長天郡守必然數日未眠研究地形與兩軍陣勢。他的眼瞼下一片青紫,胡茬也是許久未曾打理。整個長天郡宛如繃緊的弓弦,卻找不到鬆弦送弓的最佳時機。


    “死守不出,雖談不上上策,但隻要能守住一個月,左將軍的部眾必然因糧草不濟而離去。”長天郡郡守道。


    淩子悅蹙起眉頭,明朔側目望向她道:“淩大人似乎另有高見,不妨說出來。”


    “也不是什麽高見,隻是戎狄向來以遊牧為生,不似我雲頂百姓賴以耕地農作。數月堅守,他們未必數月與我等對峙,可以遊獵之後再來滋擾,所以在下認為堅守不如主動出擊。”


    長天郡守沉默,良久才道:“明大人如何看?若是主動出擊,我軍士氣不高,左將軍部眾驍勇,隻怕沒有勝算。”


    明朔端著燭台細看著地圖,點了點地圖上的一個位置,“其實要主動出擊也不意味著要與他們兵戎相見。”


    淩子悅頷首,目光隨著明朔的手指望向那個地方,也笑了起來,“確實是。”


    長天郡守卻不明就以,“這不是夏蘇河嗎?與我兩軍交戰有何作用?”


    “作用很大啊。”淩子悅摸了摸下巴,壞笑道,“夏蘇河的東側便是當年元光帝時期修築的堤壩,若是命人將這堤壩掘開,便能衝垮左將軍的營帳。”


    “原來是這樣——”長天郡守恍然大悟,隨即又道,“隻是如何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鑿開堤壩?”


    “這堤壩本就年久失修脆弱不堪,隻要命水性好的士兵潛入水下,以爪鉤嵌入堤壩,擇夜命軍士將堤壩拉垮,便可水淹左將軍部。”明朔此言一出,郡守恍然大悟。


    “既是如此,我這就命人準備堅固鋒利的爪鉤挑選深諳水性的兵士!”


    郡守一直沉鬱的神色舒展開來,離去的步伐亦輕快許多。


    “明朔,你真有把握?若那堤壩無法頃刻被摧毀呢?”淩子悅十分認真地問。


    “明朔不會提出毫無把握的策略。從帝都前往北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研究兩郡地形,並且注意到了夏蘇河。一來到長天郡,我就命人偷偷前往河中探查堤壩情況。夏蘇河堤的工事十分簡陋,去年還因為堤壩缺口水災泛濫,隻是長天郡一直飽受戎狄滋擾,根本無暇修複那堤壩,加之比起夏蘇河,長天郡在水源上更加依賴流經北疆六郡的鷺江,所以夏蘇河堤基本被棄之不顧了。派出去的人有七成把握隻要施以外力夏蘇河堤必垮。”


    明朔不但是個敢想敢為之人,同時他也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長天郡守與明朔派軍士喬裝打扮成漁民前往夏蘇河布置一切。三日之內所有爪鉤繩索均安排妥當,成敗在此一役。


    這幾日,左將軍一直徘徊於兩郡之間,入夜回到營帳。帳中殺雞宰羊,飲酒高歌。


    淩子悅站立於城門之上,望向遠方左將軍營帳的篝火。


    “忽的有些羨慕戎狄人了。以天為蓋,以地為家,天地寬廣自由肆意。”


    城門的火把在風中嗤啦啦燃燒著,淩子悅的側臉在火光中隱約搖曳。


    “陛下已經知道你在我這裏了。”明朔與淩子悅比肩而立。


    “你要將我送回帝都?”淩子悅好笑著問。


    明朔搖了搖頭,“明朔隻知道豁出性命也要保大人周全。”


    淩子悅扯起唇角,望著在黑暗中湧動的雲端,“無論我去到哪裏,都逃不出陛下的掌心。”


    “大人……”明朔不希望她再繼續說下去了。


    “好了,明大人,今晚你就要親自前往夏蘇河了。淩子悅隻盼著你此行順利平安,也等不及想要看一看戎狄左將軍部眾被衝的七零八落是怎樣一番情景。”淩子悅側過身來,為明朔整理鎧衣,“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大人放心。”火光中的明朔表情堅毅。


    他不再是當年跟隨在駙馬身後連頭都沒機會抬一下的劍奴,也不再是十幾歲青蔥歲月的少年郎。他的堅持令他行到了今日。


    他向後退了一步,向淩子悅微微行了一個禮,轉身離去。他的背脊是挺拔的,在地麵上投射出利落的輪廓。


    淩子悅低下頭來,在一片黑暗中分辨著明朔離去的身影。


    “淩大人,城樓上風大,不如回房等待明大人的消息?”郡守勸道。


    淩子悅一回頭,便看見郡守身後是陛下派來的禁軍校尉趙崇。


    “淩大人請。”趙崇做了一個請移步的手勢。


    淩子悅低頭一笑,她早就知道雲澈的人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一直以來有明朔與張書謀護著她,如今張書謀身在鳴鏑郡而明朔也出城了,這個趙崇總算找到機會。


    淩子悅剛回到房中,趙崇的人便將房門口守住。她側身坐於案上,傾下身來為自己倒上一杯茶。隻是茶水早就涼了。


    “請大人收拾一下,隨末將回去帝都吧。”趙崇單膝跪於淩子悅麵前,明明是請求,卻有幾分不得不從的強硬。


    “如果我說不回去呢?你是不是會打暈了我將我塞入麻袋之中運回帝都?”淩子悅垂下眼來笑問。


    “大人言重了!末將豈敢對大人無禮。隻是北疆軍情緊張,陛下擔心大人安危,命末將一定要早日護送大人回到帝都。”


    “也罷,待到明日明朔大人平安歸來,我就隨你等回去帝都。”


    “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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