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想法有了就是有了。對他這種“想要什麽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而言,越壓抑越渴望。況且,壓抑的最大力量來自周文菲。如果她隻把他當哥哥看待,喻文卿不可能不要臉皮地撕下“好哥哥”這個牌坊。


    今晚,這個力量自動消解了。


    說到底他是個商人。商人最喜歡的事,就是雙方都有意,合作共贏。


    姚婧呢?就這樣吧。她前往紐約已經一個星期,沒有給過他來過一個電話。他已心灰意冷,沒有再多心神分給她。


    就好比一個苦心經營,卻始終無法盈利的項目。就算撤不掉,也不過是空架子的命運。


    姚婧出國,喻文卿不發表意見,不代表魏凱芳沒有意見。很快她就去找黃惠南,說以前青琰放在外婆家,是方便姚婧回家看女兒,現在姚婧走了,就應該想著方便文卿。


    黃惠南氣憤,但又不能表露:“文卿來我家看女兒,我會把門鎖上嗎?”


    “鎖門不至於,但肯定沒自家舒服。文卿的脾氣,你們也是清楚的,一點不自在都不能受。”


    黃惠南說:“這兩個月,玉霞帶熟了,青琰黏她。”


    “玉霞跟著走啊。”


    姚本源也為女兒的不告而別感到羞愧:“行吧,等她媽回來了,咱們再把青琰接回來。”


    黃惠南隻得戀戀不舍地放人。魏凱芳歡天喜地把青琰和周玉霞帶回家,立馬就給喻文卿打電話:“我把琰兒接回家了,晚上你回家吃飯。”


    有女兒在,喻文卿當然回來。魏凱芳讓紅姐在廚房忙一下午,做一桌他愛吃的菜。吃飯前讓周玉霞打電話:“把妙妙叫過來,一起吃飯。”


    喻文卿邊逗女兒,邊看著周玉霞進房間,兩分鍾後出來說:“菲菲不來了,她說晚上有個什麽迎新大會。”


    “哦,”魏凱芳點頭,“現在學校社團的活動,豐富得不得了。”


    周玉霞幫著擺碗筷:“她那性格才不會喜歡呢,”她湊近一點,“談戀愛了。”魏凱芳很喜歡周文菲,所以周玉霞想借著女兒的話題,和她把關係搞好一點。


    “是嗎?”魏凱芳今天心情不錯,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感興趣。


    “還不跟我說。”


    “你要理解,現在的孩子,個人感情問題都屬於隱私。”


    “什麽隱私?我隻是想給她做做參謀。……”


    喻文卿在旁邊聽她們聊來聊去聊不到點子上,直接開口:“霞姨,什麽樣的男孩子,見過嗎?”


    “見過一麵。我就擔心一點,交換生是不是還得回去啊。”


    魏凱芳回道:“通常是一年,最多也就兩年。”


    喻文卿聽出了神,周文菲親自承認的?不可能。雖然現在的女孩子找男朋友的速度是挺快的,但這隻小貓絕不是上個星期還跟人接吻,下個星期就和別的男人去約會的女孩。


    他掏出手機發信息過去:“在幹嘛?”


    直到吃完晚飯,都沒有收到回信。從來都沒有過的情況。


    因為他吻她了,所以,找男朋友,不來吃飯,不回信息,都是……故意的?


    也是有脾氣的嘛。


    其實周文菲沒有撒謊,今天晚上確實有戲劇社的“喜新不厭舊”迎新晚會。


    下午她們就在學活中心布置會堂。雖然她屬於外聯部,看似和這些雜事沒有關係,但是大一的新兵,是沒有資格說我不幹的,所以她老老實實地在門口貼海報。


    紀敏敏也在。兩人相安無事地幹了半個小時活,然後紀敏敏指責她的海報沒有貼正。確實歪了一點點。周文菲便想重新貼一張上去。舊的撕下來太麻煩,她想把新的海報直接覆蓋上去。


    紀敏敏說不行。就因為這個,兩人吵起來。有人告訴王嘉溢,他趕過來把周文菲帶走。


    周文菲一臉委屈:“真的是我錯了?不可以直接貼上去?我看那邊的門上,海報都有四五層厚。”


    “當然可以的。”王嘉溢勸她,“但今天的時間很趕。如果一定要分個對錯曲折,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們身上,我怕……”


    “我明白。”周文菲點頭。她不想給他人帶來任何麻煩,“那我現在做什麽?”


    “去派票,好不好?”


    會堂有近兩百個位置,光靠戲劇社的人,坐不滿。所以他們印了一百五十張的免費票,在校園各處分發。周文菲拿了票就走。派到一半,下起了雨。她沒帶傘,躲進教學樓d座的長廊下。


    王嘉溢打電話問她在哪兒,幾分鍾後,大雨裏撐著傘,匆匆跑來接她。


    第21章


    周文菲不自覺就掛了笑在臉上。


    王嘉溢很忙的, 管著秘書部大大小小的活,還要和人商討劇本修改和表演細節,但隻要她有事, 從來不敷衍。


    雖然周玉霞誤以為他們在談戀愛;雖然偶有的她也能感覺到王嘉溢對她不一樣的心思;雖然她沒有和人交往的意思;但還是挺喜歡這個人。


    他做的事、說的話,都和他的笑容一樣, 讓人心裏無比的熨帖, 像周玉霞說的, “一看就是個教養很好, 很會待人接物的孩子。”


    還不止。社團招新那天,他說害羞的人能捕捉到更多的情緒,一下就說到周文菲心裏去了。演憨豆的羅溫·艾金森曾患抑鬱症, 周星馳任何一部惹人捧腹的電影背後都有悲涼孤獨的基調。


    那些天生快樂的人,又怎能耐心地等待、敏感地捕捉快樂的來臨?


    他有妹妹嗎?周文菲心想,我好像不怎麽關心他,從來沒問過他的事情。如果因為紀敏敏就放棄交這樣一個朋友, 一定是我的損失。


    王嘉溢走過來,牛仔褲的褲腿和被雨水打濕大半。“回去吧。”


    “票還沒派完呢。”


    “下雨的話,你派完了也沒人去。”


    傘太小,雨太大, 兩個人不可避免地會有身體接觸。走過馬路,周文菲在左,王嘉溢在右。路中央一輛車飛馳過去, 雨水濺來,王嘉溢迅速地伸手摟她肩膀, 將她換到右側。隨即手離開,規規矩矩地垂在身側。


    非常的紳士,也非常的讓人安心。


    周文菲卻想起喻文卿那些不由分說的吻,還有強行摟她拍照,動不動就捏她下巴。她心想,這世上隻有一個人,可以對我這麽做。


    晚會開始前五分鍾,周文菲已經坐在觀眾席上,有人叫她,說外麵有人等。一出去便看見紀敏敏,她掉頭要回會堂。


    紀敏敏攔住她:“你不是說你對王嘉溢沒感覺?”


    “對啊。”


    “那今天的,算怎麽回事?”


    “沒怎麽回事。”


    “哼,周文菲,你特會在男人麵前裝乖巧、裝柔弱,特會背地裏來陰的,是不是?”


    宿舍出事不到半個月,紀敏敏都快被這個原本瞧不上眼的外地女孩給逼瘋了。她太有手段。不是背靠喻校長的手段,而是太會利用姿色和性格收買人心。


    她不過說了李晟幾句,也不是什麽謠言,立馬被人在班上孤立。尤其是以蘇江為首的那群男生,每次上課他們都圍坐在周文菲的身邊,好像生怕她會去找麻煩。就連王麗娜,本來關係和她最好,因為想追蘇江,索性節節課都坐在周文菲的身邊。


    周文菲還沒被人說過這麽重的話,當下臉色就慘白:“你憑什麽這麽說我?”


    “憑什麽?”紀敏敏都被氣笑了,“你要點臉,行不行?別到處吊著男人的胃口。王嘉溢,你說沒想法,為什麽讓他冒雨去接你?還有蘇江,你不知道麗娜喜歡他啊,你還每次交高數作業前都要找他對答案?”


    關蘇江、麗娜什麽事?周文菲有點懵。同一個班的同學,學習上的交流比別人多點,那不很正常?


    “就不正常。你家大人沒教你啊,吃飯的時候盯著自己的碗,別人碗裏的,跟你沒關係。”


    “王嘉溢他答應做你男朋友了?就算他答應了,他也不是誰碗裏的菜。”周文菲覺得紀敏敏的思想霸道得匪夷所思,“我為什麽不能和他有正常的朋友交往?”


    “要不是因為你,他早就答應了。”


    “他不答應,是因為他根本不喜歡這樣的你。”


    紀敏敏推了周文菲一把。周文菲沒想這麽快就會升級為武鬥,愣是被推得一屁股坐在濕地上。她也沒有打架的經驗,坐在地上望著紀敏敏,有點茫然失措。


    “紀敏敏。”有聲音從身後傳來,王嘉溢跑過來扶起周文菲,“她打你了?”


    紀敏敏冷笑:“對,打得好重,你要不來扶,她這一輩子都起不來。原來我輕輕一推,威力這麽大。”


    “夠了,敏敏,你做錯事,都不會道歉的嗎?”王嘉溢從來都溫柔的語調中已經有了怒氣。


    紀敏敏本來還想接著諷刺周文菲,看見王嘉溢的臉色裏對自己有太多的不滿,一下子也想哭。


    還要怎樣對你?


    明明不是秘書部的人,天天地鞍前馬後,替你處理部門裏的雜事;


    知道你從小住在台南,滿s市跑,給你去買地道口味的台南“棺材板”;


    知道你的阿婆身體不好,特意跑去寺廟給她求平安符;


    ……。


    到底我哪兒比不過周文菲,你總是先看到她,先關心她。紀敏敏覺得自己也像個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個性溫柔的人都看不得別人要哭不哭的模樣。王嘉溢歎口氣,問周文菲:“沒事吧,你先進去吧,我和她聊聊。”


    周文菲帶著心事坐在觀眾席上看話劇,根本沒有理會包裏的手機響動。


    一共五場話劇,都和愛情有關,前麵四場是搞笑輕鬆路線,唯獨最後一場是個悲劇。


    海報上話劇的劇情介紹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孩戀上自己的影子,後來移情別戀,愛上一個男孩。影子默默跟隨,它不想也不能離開。可是女孩不喜歡它,隻想著擺脫它,到後來終日都想殺死它。男孩受不了女孩的偏執和瘋狂,離開了。女孩自殺了。唯有那個陰影,是生是死,都無言跟隨。


    周文菲看到的影子是一個瘦弱的女生,穿一件緊身的黑色連體衣。當女生愛上它時,舞台上一片靜默,沒有人聲、沒有音樂,影子在無拘無束地晃動、搖擺。人來了,燈亮了,影子迅速地躲到明黃色連衣裙的身後,機械化地聳肩、含胸、低頭。


    它總是好心辦壞事,一次又一次地破壞女孩和男孩的愛情。女孩越來越憎恨它,它就變得越來越頹喪。它開始拖累女生的行動,製造生活中無數惹人不痛快的小麻煩。


    沒有前麵幾場的無厘頭歡笑和抖機靈,這最後一場,已經有觀眾陸陸續續起身走了。


    舞台上的女孩被影子折磨得有些瘋狂,圍著操場跑圈,影子像條狗一樣地跟著跑無數圈。它累了,想伸手去抱女孩,可女孩隻要一看見它,表情就變得驚悚。


    最後男孩提出分手,離開時,女孩轉身朝影子舉起匕首。影子倒地的刹那,女孩也倒地。這個時候她才醒悟,原來這個不能言說的影子就是她自己。


    緊接著,謝幕了。


    演員和觀眾一一離去,周文菲還沒走。這是她第一次看話劇,縱然學姐們的表演不是真正的精彩絕倫,看到最後她仍能感覺到疼,仿佛那把匕首也插進她的胸膛。


    她一個人靜靜呆在會堂裏。大門處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是王嘉溢。


    “你還沒走?”他走過來,坐在周文菲身邊。


    “最後那個話劇是誰寫的?”周文菲問道。沒來由的直覺,王嘉溢一定參與了。


    “法學院的王程陽,中文係的楊天澤,還有我。”


    “為什麽一定要她自殺?不能讓她和影子和解嗎?”


    “因為她認不清自己,也無法接納自己,更談不上愛自己,甚至是憎恨自己的。”


    “我知道人會討厭別人、恨別人,也會後悔經曆過的一些事,但是人真的會恨自己嗎?”在寬廣冷清的會堂裏,周文菲的聲音聽上去單薄無依。


    王嘉溢沉思一會方才回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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