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少君看都弄妥了,走過來:“我沒你喻哥哥那麽多心思,就送你一隻包吧,生日快樂。”


    一隻水晶刺繡的銀色手拿包遞過來,周文菲沒有接。他們總是出手闊綽,送的東西,對她這個小女孩來說一點也不親民。還不起。


    而且,她和陽少君的關係,始終隔一層。


    “謝謝少君姐,我有包。”她去拿自己帶來的包,就是姚婧送的那個玫紅色小皮包。陽少君已經先她一步拿起來:“你這個包雖然也很好,但是和今天的裙子不配。”


    cindy附議:“這個是單肩包,真的不行。”


    周文菲對自己的意見從來都不堅持:“那……謝謝少君姐了。”


    在門外等得不耐煩的胡偉推門探個頭:“好了沒有?我怕路上堵,喻總說七點之前必須到。”


    從來都是t恤配大褲衩的他,今天也被要求穿了黑色西裝,戴了白手套。


    “好了,好了。”一下午的時間就這麽過了,周文菲拿起手包就往外走。


    陽少君拉周文菲胳膊一下。她收了那種似是而非的笑,很正經地問:“文卿說幫你過生日,你有準備嗎?”


    “呃?”自從看見這條裙子,周文菲的心情就像一條飄蕩的船,靠不到邊,她抓不住陽少君話語裏的意思。


    不管這個少女是真懵懂,還是假天真,陽少君都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喻文卿今晚未必還會以哥哥的麵目出現。“你要是不願意,你就要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懂嗎?他不會為難你。”


    周文菲終於聽懂了,害羞地別過臉去,又點點頭,隨著胡偉離開這間房。


    cindy收拾東西也走了。袁心悅坐進沙發裏,撿顆紅彤彤的草莓吃,邊吃邊打趣:“老板吃醋了?”


    “我吃什麽醋?”陽少君反問。


    “那你說那話幹嘛,多餘。”


    陽少君沉默一會才開口:“就算她知道,我也得說,不然我是什麽?老鴇?給成熟英俊的前任送去一個青春可口的小女孩?”


    袁心悅翹起二郎腿,身子後仰靠在沙發背上:“喻總夠無情的,讓你辦這種事。男人啊,都是隻見新人笑,哪管舊人哭的貨色。”


    “誰是舊人?有必要哭嗎?”嘴上這麽說,陽少君還是點了一根煙。


    “我看你還不如哭一場呢。”袁心悅攤手,“你真沒戲了。對別的男人來說,周文菲不過是一個年輕漂亮的美眉,但對喻總來說,她是第二個姚婧。”


    陽少君嘴邊那抹禮貌維持的、本已僵硬的笑突然擴大:“你這個思路,倒是讓我想開了點。”


    “為什麽?”


    “因為有人會比我更難受。”陽少君的笑有些心酸,“我看妙妙這丫頭早存心思了,她遲早都要回來找喻文卿。我現在還有點慶幸當年嫁給他的不是我。”


    “對哦。那位喻太太知道你的事,就和喻總吵成今天這個局麵,她要是知道她的好妹妹,……,估計得瘋。一手好牌打個稀爛。”


    一想起那位明豔動人、高高在上的女畫家歇斯底裏的模樣,袁心悅撲哧笑出聲來。


    “我都沒這麽開心,你這麽開心幹嘛?”


    “那還不是想到王局家那位。”袁心悅撇嘴,“她當縮頭烏龜幹嘛,就不能學學姚畫家的新女性做派,吵一吵鬧一鬧,……。”


    “得了,心悅,王局女兒都念大學了,你非要他離婚娶你做什麽?”


    袁心悅臉色冷了:“誰願意一直當小三?”


    “你今年才二十三,再跟王局兩年,家裏債還清,房子也過到你名下,離開他,找個老實本分、能體貼人的……”


    “君姐,”袁心悅不愛聽這些,她神情譏誚,“這世上有老實本分又體貼溫柔的男人嗎?你找到了沒,你怎麽不嫁?你不也還是想著越來越意氣風發的喻總?可是,有了更年輕更漂亮的周文菲,你覺得喻總回心轉意娶你的幾率還剩多少?”


    陽少君啞口無言。


    袁心悅也點了煙,深吸一口,煙霧後的臉色越來越冷淡:“我現在想得很明白。女人嘴上說我想要找個能疼我愛我的男人,實際上都不是,女人都喜歡有錢的有權的。就像男人嘴上說要找個溫柔賢惠的女孩,實際上想找的都是家境好還能扶持事業發展的。誰要愛情,誰要苦中作樂的愛情?我要是再被男人蒙了,我就不是袁心悅。”


    陽少君覺得袁心悅對男女感情的認識往利益那端偏執得可怕,想了想後還是沒勸。她二十四歲時也偏執得可怕,且不說為了一個男人執迷不悟,還以為她一人的分量抵得過青梅竹馬加辛苦創業的公司。


    到頭來,哪個——她都比不過。


    生活會教她做人的。


    周文菲坐在喻文卿的車裏。路燈一路蜿蜒向前,引領它在盤山公路上疾馳。她小心翼翼弄順裙擺上的褶皺,再望窗外,青山和夜色從輪廓尚顯到融為一體。


    轉過幾個彎,遠處的山穀間那排燈火通明的歐式城堡,照亮了它腳下那池湖水。燈光與湖中倒影交相輝映,將城堡罩在模糊的光中。


    喻文卿就在那兒等她嗎?


    周文菲想搖下車窗,看清楚那座城堡。胡偉說:“菲菲,山上有點冷。”


    她搖搖頭:“沒關係。”頭探出車窗,勁風掃到臉上,帶著早春山間的涼意。城堡的格局在眼前越來越清晰。


    穿上裙子的那刻,她已意識到喻文卿想給她過一個怎樣的十八歲生日,但她仍不相信,不相信他會牢牢記得一個六歲小女孩的天真和幻想;不相信他真會為了它,如此浪費心思。


    他的口頭禪和人生宗旨明明是——誰都別給我找事做。


    那年的海灘上,六歲的小許妙睡一覺醒來,從帳篷裏爬起來,大哥哥大姐姐們仍在火邊載歌載舞,嬉笑玩鬧。她睡眼朦朧地爬過去,說我也要玩。


    喻文卿見她貓過來,把她半抱在懷裏。夜晚海邊溫度低,她穿的又是吊帶裙,他怕她凍感冒了。


    他們在談他們的理想,有人說要去流浪,有人說要掙大錢,有人說要出國,還有人談各種她聽不懂的學分、保研。……。她睜大眼睛,聽入了神,旁邊的姚婧捏她臉頰:“妙妙,你長大了要做什麽?”


    小女孩靠在喻文卿的懷裏,搖頭說:“我不知道,我還沒到十八歲,不能離開爸爸媽媽去念大學。”


    聽她稚氣的話,這群以為自己長大了的成年人都笑了。哄笑著談一圈後,又有人問許妙:“姚婧今天脫離未成年人行列了,我們這兒隻有你還能過十八歲生日了,你想想怎麽過?”


    她被問住了。喻文卿說:“她才幾歲,十八歲遠了點吧。”


    “不遠,不遠。”她一下就有了靈感,非常棒的靈感。她前兩天才纏著媽媽給她放了兩部迪士尼的公主電影《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光碟是從幼兒園借出來的。她都看傻了,滿腦子都是公主和王子在城堡裏旋轉跳舞。


    她跳起來,指著身上的碎花裙說:“我要穿比這還長的裙子,那種很蓬的公主裙,”她撩起一把頭發,“留比這還長的頭發,到腰那兒,然後全紮到頭頂上去,戴個王冠,在城堡裏過生日。”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姚婧幫她:“哪個小女孩沒幻想過自己是個公主。”


    許妙撅著嘴巴說:“我說的是真的。我把我的壓歲錢都存起來了,等存到十八歲,我就有錢去買一條公主裙。”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連喻文卿都在笑。她認真了,生氣了,背對大家而坐。


    姚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把她拉回去摟在自己懷裏:“裙子的事情不重要,到那時候就算霞姨把你的壓歲錢都花完了,我和你喻哥哥幫你買。但是公主一個人在城堡裏過生日,那不慘兮兮的?你看哪個公主沒王子,你得在十八歲之前,先找個王子。”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胡偉來給周文菲開門,還很紳士地讓她搭著手腕。等人鑽出車門的那刹那,他也忍不住說了聲:“生日快樂。”


    聲音裏沒有一絲絲的不耐煩,周文菲抬頭看他:“謝謝你,大偉哥。”


    她笑起來眼裏像是有星光,胡偉為他突然冒出的溫柔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除了他們,度假區的廣場、街道空無一人,隻有明亮的路燈照著淺褐色的石磚。兩扇厚重寬大的褐色木門緊閉,門前立了告示牌,周文菲走過去看,上麵寫著“今晚私人宴請,自下午四點暫停營業。”右下角的落款是“夢幻花園酒店”,時間是2012年3月12日。


    木門右側一扇小門打開,一位穿黑西裝帶領結的年輕男生說:“請問是周文菲周小姐麽?”


    周文菲回望車邊的胡偉,胡偉點點頭:“去吧,喻總在裏麵等你。”


    從沒踩過八厘米高跟鞋的周文菲拎著裙擺,心顫顫地走在石板路上,害怕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打碎這個美好的夜晚。


    一個孩子的戲言,在一點點地被實現。一個知道自己得不到太多的女孩,第一次覺得自己被人放在心尖上,當成了稀世珍寶。


    她好想哭啊。她強忍著哭,走上大理石和紅磚所砌的拱橋,越走越快,很快到了湖的對岸。


    夜裏的異國風情酒店,燈光閃爍,安靜祥和,美得像仙境。


    胡偉在這頭望去,隻看見粉色的紗裙在夜風裏起舞。


    第36章


    一直走到空曠曠的台階上, 風越來越大,周文菲竟然不覺得冷了。她把玫瑰胸針鬆開,拽在手心裏。紗質披肩從肩上滑落, 被風鼓著,飄在天空, 緩緩墜落在身後的台階上。


    她不明白喻文卿為什麽這麽做。好多次她靠在他胸前, 能感覺到他胸腔沒有歎出來的那聲氣息, 他撥弄她的發絲時, 她也能在他的眼神裏看到除了溫柔寵愛之外的別的什麽東西。


    她說不上來,說不上來,是對她的憐惜, 還是對姚婧的愧疚。


    “原諒我,婧姐,我今天借了你的王子。”


    如果有個地方,這一生一定要去, 她知道是在哪裏。


    抬起步子朝大堂走去,天籟之音隨之在耳邊蕩起。周文菲聽得出那是德彪西的《月光》,卻不知是何種樂器在彈奏,音質輕靈空曠。


    她的眼神追著聲音而去, 隻見左麵的音樂台上,一架金色的豎琴靠在身穿白色長裙的演奏家肩上,隨著她身體微微晃動。


    周文菲心說, 好美啊,美得像是那些聖經油畫裏飛出來的天使, 美得讓她自慚形穢。


    演奏家的身後是個巨大的鐵質鳥籠,有沒有小鳥,周文菲還未看到。鳥籠後麵,是藤曼垂掛、攀延在樓廊之間。演奏家的上方是風鈴草和薰衣草,它們鋪滿大廳的高空。植物世界的正中央懸下巨大的花球,與地麵正中央圓形的噴水池,以五米長的銀色燈帶相連接。


    原來這是個森林城堡,怪不得要蓋在山穀裏。


    隻可惜她不是那些心境和臉龐和身體一樣醇淨的山中精靈。


    比任何時候都要打扮正式的喻文卿從燈帶後方的門廊出來。他邊走邊跟身後的人說什麽,不經意轉頭看見周文菲,話語一頓,便不再說了。


    他走到她跟前站定。


    周文菲垂下頭,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多漂亮,這一刻又恨不得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那個。因為隻有這樣,才配得上對麵那個成熟英俊的男人。


    他穿了黑色禮服戴了領結,挑著眉,有點抬頭紋的樣子好像白瑞德。不,他比上個世紀的影星更年輕更帥氣,他身上沒有那種殘忍的氣息。


    “妙妙,”醇厚低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生日快樂。”


    周文菲走向喻文卿,既然都站到了這裏就不應該退縮:“謝謝你,這個地方好漂亮,外麵以為是歐洲的某個小鎮,進來是個奇幻森林。”她晃了晃身上的裙子:“裙子也很漂亮。”


    “更漂亮的是你。”喻文卿想,怪不得從小就心心念念著要一條公主裙,還有誰比她更適合這樣的裙子?隻不過陽少君和他說是婚紗那一瞬的感覺,像是一根長針悄然刺入心髒。


    他拉著她的手,走入宴會廳。那裏隻有一張黑色圓桌,侍者已在旁邊垂手站立。周文菲再到處望這間狹長的宴會廳,水晶燈帶在高空以波浪造型綿延開去,一扇扇彩色玻璃在銀色燈光下絢麗又獨特。


    一切都奢華得像夢中幻境。


    尤其夢幻的是——喻文卿的眼神,像是外邊那一池閃閃爍爍的水全倒進去,又一絲絲、一點點地漾出來。


    所謂月色傾灑、目光如水的夜晚,就是這樣子吧。


    隻是看久了,周文菲就有點分不太清楚,對麵那個是真實的喻文卿,還是她夢中的喻文卿。


    她在蘭蒂斯喝了那杯盲飲的紅酒後,察覺到喻文卿似乎擔心她有這方麵的愛好,便打算從此以後滴酒不沾,做個讓人放心的好寶寶。


    今晚還是破戒喝了酒。


    也許連酒都知道她今天成人了,把給未成年人施加的魔法去除掉。她嚐一口,味道非但不澀不衝,回味起來有一種妙不可言的香醇。


    才不是果味酒的甜呢,周文菲心知肚明,它是危險的、誘人的。那又怎樣?其他的她不想管。就當一場夢好了。隻有和喻文卿在一起,她才不會想明天要怎樣努力活下去。


    等輕柔的圓舞曲響起時,喻文卿來邀她跳舞。


    周文菲好開心她在學民族舞的時候,偷偷跟著別的老師學了華爾茲的基本舞步。她始終是個太過失落的做夢少女,夢想有一天能和心愛的人,在二十米長的大廳裏不停旋轉。


    他們第一次跳華爾茲,全所未有的合拍。一直旋轉到廊下。音樂變得越來越低沉悠揚,像薄霧籠罩的明月,像情人間的喃喃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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