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爸媽呢?”


    周文菲沒有回答。


    “門外的喻先生是你男朋友?”其實林醫生並不怎麽關注財經消息,但是這幾天門外那個男人太火了。一個年輕的企業總裁,頂著一張男性氣質十足的明星臉,怎能不讓人熱議?


    “嗯。”


    “冒昧問一聲,交往多久了?”


    周文菲不解地看著他。林醫生笑笑:“抱歉。”


    他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敲,發了一行信息給他的助理護士。


    喻文卿在谘詢之前找他談話,說的就是,診斷結果必須先告訴他,再由他來決定如何和病人講。林醫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陽少君介紹來的病人,背後都有難以言說的家庭紛爭、情/事困擾。


    如果他昨天看的那篇人物專訪信息沒有出錯的話,這位年輕的億萬富翁,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藝術家妻子。他不知道,這個剛成年、精致得像個瓷器的小女孩能否承受得住自己的病情。


    小護士找到喻文卿:“先生,周小姐的初步診斷結果出來了。”


    靠在窗邊焦急等待的喻文卿回頭。護士麵無表情地照本宣科:“重度抑鬱、重度焦慮。”


    坐在一邊的陽少君本在打電話,聽到聽著手機離開耳邊。那個擋住太陽光輝的高大男人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好似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陽少君從沒見過這樣的喻文卿。


    她忽然就明白了那個早上喻文卿寧可冒著簽約遲到的風險,去蘭蒂斯找她的焦慮;繼而明白了喻文卿不惜分掉一半身家,要把姚婧送走的決心;還明白了他非要她來到公館看護她的心慌。


    “你早知道了?”陽少君呆呆問道。她自以為比起姚婧和周文菲,更了解喻文卿。明白他在事業上的執著和野心,也理解他在感情投入上的淺薄和淡漠。兩全其美的感情和事業,在這世間總是稀罕的。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喻文卿有了她無法探測到的感情區域。他早知道了,卻要等到她提醒,才帶周文菲就醫。


    他在害怕麽?他也會害怕麽?


    喻文卿轉過身去麵對陽光,不想要陽少君看到他的神情。“我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第61章


    喻文卿沒有多想, 直接走去診室找周文菲。一推開門,拘束著坐在沙發邊上的女孩明顯一驚,看到他進來,撇過臉去。


    “妙妙,過來。”他拉起她坐在醫生對麵。


    周文菲安靜地聽了林醫生的診斷,沒有質疑沒有反問。喻文卿朝她說:“你在外麵等我。”


    等門關上,林醫生才和喻文卿說:“她……應該有長期的抑鬱史,軀體化症狀也比較重, 還是去精神科完善必要的檢查, 要排除是否是由腦瘤,或是內分泌失調,還有其他身體不適引起的,再下定論。”


    周文菲乖乖地站在門外, 垂頭看自己的鞋。


    出門時她想穿那雙米白色的小羊皮平跟單鞋,鞋麵和鞋底都很軟,也很配今天的牛仔連衣裙。喻文卿不許她穿,說對受傷的腳不好, 非在鞋櫃裏給她找一雙寬鬆的鞋。那麽多鞋子裏,準確無誤地挑到那雙從網上買回來, 一次沒穿但又不好意思退貨的藏青色運動鞋。


    穿在腳麵, 特別地肥大難看,再加上喻文卿非要拿輛輪椅來推她走, 沒錯,看上去就像從精神病院出來的。


    等兩個大輪子停下不走了, 周文菲抬頭一看,是精神科的門診區。她趕緊扭過身子,抓住喻文卿的胳膊,頭仰著,小聲地說:“我不是精神病。”


    喻文卿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說:“妙妙,隻是做些檢查,心理谘詢門診那邊做不了。”


    周文菲根本不想做:“什麽檢查?我不想住院。”


    “不會住院的。”喻文卿蹲下來向她保證。


    精神科專家接診。既然已看過心理門診,那些測量表不需要重複做,直接開了檢查單:驗血、心電圖、眼動以及腦電波檢查。


    到中午下班前,檢查全部做完。


    前兩項沒什麽大問題,眼動檢查的nef和rss均低於正常參考值,表明患者有明顯神經心理異常表現,然後紅外熱成像腦血流圖也沒放過她。


    經驗豐富的專家拿著各種檢查單看一遍,口氣輕鬆又殘忍地為周文菲蓋棺定論,沒錯,就是重度抑鬱、重度焦慮。


    事已至此,多想無用,喻文卿追問治療方案。


    專家看著臉色有點抗拒的周文菲,問道:“住院還是開藥?”


    “開藥。”周文菲回答。


    “先開一個月的藥,每周配合一次的心理治療,”專家翻單子看,“林醫生是吧,他很不錯的,你們等會可以過去和他約……”


    “不用心理治療。”周文菲打斷他。


    喻文卿急著說:“妙妙……”


    專家抬頭看喻文卿一眼,輕輕搖頭,接著敲鍵盤打病曆:“沒關係,先吃藥,一個月後記得來複查。”


    “謝謝醫生。”周文菲起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她沒有說一句話。喻文卿摟過她,她也就倒在人的肩上,眼神始終盯著窗外。到公館後直接去臥房,從櫃子裏把行李箱拿出來。


    喻文卿跟進來問:“你做什麽?”


    她不回答,衣櫃裏拿了幾件當季的衣服往箱子裏放。


    喻文卿走過去抱著她,她要推開他,他摟得更緊。


    “放開我。”周文菲覺得說話都累。


    “你說過不離開我的。”


    “一個精神病人的話,你不用信。”


    “那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


    “你不用管我去哪兒。”周文菲不想再裝了。反正沒有比今天更壞的情況,不,趁早走能避免最壞的情況。


    “妙妙,你別這樣。”喻文卿安慰她,“今天去那兒看病的人挺多的,每天都這麽多。現在社會壓力這麽大,誰沒點問題?”他推著她坐在床邊,“你睡一覺,說不準睡一覺起來,就會覺得這病沒什麽大不了的。”


    周文菲看著他,搖了搖頭。


    她不想聽他說這些。如果她想治療,想去找心理醫生,不用等到今天被迫被他帶去醫院。大一剛入學,學院怕他們不適應大學的新生活,專門讓心理老師來上了課。


    那堂課上,她看好多人都記下老師的e-mail地址,後來,也有人去找老師排解過心理困擾。她坐在那裏,無動於衷,她一點都不想和人說她的事情,有什麽好說的。


    可喻文卿還在說:“我看那個測量表,準嗎?以那張表就能輕易斷定的話,我也該是。無法信任他人?感覺和誰都無法親近?妙妙,你沒回來前我就是那樣的。不要被醫生嚇著了,他們總是誇大問題。”


    是的,他到現在都在懷疑醫生的診斷,他所知道的重度抑鬱症都是歇斯底裏的,有自殘自殺傾向。周文菲是有心理問題,但是遠不到那樣的地步。


    周文菲聽得好煩躁,突然推開喻文卿,跑出臥房。


    喻文卿嚇一跳,跟著衝出去:“妙妙,你去哪裏。”


    她沒有跑出去,而是鑽進客廳裏的帳篷,把門給關上,固執地不讓喻文卿進去。


    喻文卿很想用蠻力把她揪出來,忍住沒動手,在客廳裏來回地晃,半個小時後,她還沒有出來的意思,他覺得他都快得焦慮症了,給陽少君打電話:“那個林醫生的電話,你有嗎?”


    醫生不會隨便給人電話號碼,隻有微信,通過驗證後,喻文卿連火炮似的說話:


    “林醫生,我付你雙倍的谘詢費。”


    “現在有問題,妙妙她把自己關在帳篷裏,不肯出來,怎麽辦?”拍張照片過去,想起林超文根本不知道妙妙是誰,再發:


    “周文菲,今天上午去看診的小姑娘,靚女。”


    “進去半個小時了。”


    才半個小時。林醫生說道:“抑鬱的治療是個長期、緩慢的過程。作為……家屬,你要有耐心。她今天知道自己的病情,肯定難以接受。到晚上她要不出來,再勸吧。”


    林醫生調出周文菲的病曆,問:“你們有去精神科確診嗎?”


    “有。”


    “開藥了嗎?”


    “開了。她還沒吃。”


    林醫生翻看下個星期的預約記錄,沒有周文菲的。


    喻文卿說:“她說暫時不想安排心理谘詢。”


    林醫生回想小姑娘嬌俏中帶點冷的臉龐、還有精致的穿著妝容、得體和警惕心並重的回答。醫生看病人,也是帶著過往經驗的,周文菲算是他從醫十餘年來最頭疼的那類人,有著無懈可擊的完美外表和脆弱不堪的心靈。


    他們不會試著去接受過去不幸造成的缺憾,而是竭盡全力假裝是個正常的、優秀的人,全幅的武裝可以隻用來捍衛一個笑容。


    直到盔甲粉碎的那天。


    “先把她弄出來吃藥吧。這個藥,頭兩個星期的副作用有點大,頭暈惡心口幹都有,但一定要堅持。不能一看她受罪就不吃了。等她情緒平穩,再勸她接受心理谘詢。文拉法辛這個藥見效還可以,但停藥的反彈也不小,她還年輕,不能靠吃藥過一生。”


    喻文卿放下手機,強行拉開帳篷,把周文菲拉出來:“妙妙,出來吃藥。”


    神情板正,口吻也稱不上好,周文菲有點怵,任他拉在懷裏。謝姐遞水杯過來,喻文卿把藥放在她手掌心:“吃下去。”


    周文菲烏黑的眼珠望著他:“這種藥,吃了就沒法停。”


    “聽醫生的。”


    周文菲垂下眼眸,把藥放入口中,喝水吞下去。她頭枕在他肩上,看著窗外的寫字樓:“你今天不去公司嗎?”


    “你都想要離開了,我哪有心思去上班。你想去哪兒?”


    “我不知道。”周文菲說,“我不想拖累你,抑鬱症……很難治好的。沒有病中和痊愈的分界線,隻有這一天很沮喪和沒有那麽沮喪的區別。”


    你都知道?喻文卿想起她曾說姚婧有產後抑鬱症,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沒告訴我?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周文菲重複:“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喻文卿輕笑,“你這幾天沒看新聞嗎?”他親吻她的嘴唇,指腹輕觸她的眉間,“以你男朋友今天的身家來看,你根本拖不動他,更不要說拖累他。妙妙,不管什麽事,有多大困難,我都會陪著你度過去。你不可以動離開我的念頭,絕對不可以。”


    枕在肩上的人沒有說話,連呼吸都好像比平日弱。


    窗外那棟大樓的屏幕上滾動的仍是祝賀雲聲成功上市的廣告。隻不過,喻文卿親自站在這兒看,和周文菲發照片給他看時的心情完全不一樣了。


    今天是公司半年年會的日子,他缺席了。假若他現在出現在公司,他能想象,那是一個多麽盛大歡慶的場合。


    但他高興得起來嗎?


    這世界真他媽的荒唐可笑。他剛剛拚盡全力攀上山巔,就被疾風驟雨掃到穀底。連帶著,那個電子屏幕也不再是他這一重要時刻的見證,而是一種諷刺:越是明亮輝煌,背後的黑影越是巨大沉默。


    從此以後,在他身後緊追不舍的黑狗再多一條,也許是最窮凶極惡的那條。


    喻文卿給張浩峰發信息:“外立麵那個廣告,撤下吧。”


    張浩峰不解:“不,買了一個月的廣告位啊。正好對著你家,每天開窗就能看見。感覺不要太好。”


    喻文卿笑笑。他不喜歡和別人聊自己的家事,但今天發了條信息出去:“妙妙被確診為重度抑鬱症,重度焦慮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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