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呢?為什麽會想自殺這件事。”


    “已經自殺過一次了。”周文菲低下頭, “我現在沒有想自殺。”


    “一點效果都沒有?”王嘉溢心急地問道,“換個醫生呢?我之前在內地找的催眠師也不行,所以才請假回的台灣。”


    “沒用的。”


    “你還是不想說?”


    “不管找哪個都一樣,我說什麽,最後喻文卿都會知道。當然他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是不想讓他聽到。我隻要一想到他可能聽到我的錄音這類的東西,我就會崩潰……”


    如果林醫生櫃子裏的東西都能讓她輕而易舉翻到,那以喻文卿的手段, 無論是醫生的職業道德,還是醫院的防火牆, 再高也沒用。


    “他幹涉你的治療,是不是?”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周文菲推了推她眼前的窗, 紋絲不動, “自從我確診後,這幾扇窗就打不開了。他不會容忍在他眼皮底下,有無法控製的事情。”


    王嘉溢思忖片刻, 想到應對之策:“菲菲, 我當年有認識一位台大心理係的師姐, 現在已經執業了。我們和她說明你現在的情況, 拜托她做你的治療師,現在網路視頻約談也很方便。這個是私底下的, 不要被喻文卿知道,然後你繼續去約定的醫生那裏做治療。”


    周文菲有點猶豫:“她肯嗎?”


    “她人很好的, 當年幫助過我很多。”王嘉溢掏出手機,“我現在就可以問她。”


    師姐也有微信賬號,周文菲互加好友後,師姐發來一段語音:“嗨,我是巧珍,你有什麽想說的,如果你願意,什麽時候和我說都可以,不用顧慮是半夜還是我在工作,希望網絡能給你更自然更放鬆的方式。這個不是正式的心理谘詢,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壓力。當然有時候我也會不在線,不能即時地回複,請你諒解,但是你每條訊息我都一定會看、會聽,好嗎?”


    她的聲線低沉柔和,像是小提琴的琴弓在心底輕輕地勾起訴說的弦。周文菲還沒有見過她,就已經想象她應該是個知性溫柔的女子。


    “好的,孔醫生。”


    王嘉溢轉頭看客廳,心裏有點怪異:他們聊這麽久了,沒有一個人來客廳看看。喻文卿這麽放心?想起剛才周文菲說的“他不會允許有他控製不了的事”,難道我出現,也在他控製範圍之內?


    他突然起身把窗簾全都拉上,周文菲驚訝:“你做什麽?”


    “你去把燈關了。”


    周文菲照做。客廳裏馬上就黑漆漆的,王嘉溢打開手機的照相模式,四處掃射。


    “你要做什麽?”周文菲還是不懂。


    過道左側傳來臥房門摔開的聲音,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周文菲朝腳步聲走去,想擋住人,沒擋住。


    喻文卿把燈拍開,衝到王嘉溢跟前,一拳揮出去,周文菲慌忙去抱他的腰。怕動作太猛烈摔到她,喻文卿收住衝勢,拳頭沒有落到人身上。


    他這才看到王嘉溢拿了手機在拍照,怒不可遏:“滾出去,這是我家。”


    王嘉溢冷笑:“菲菲,他在家裏裝了監視器監控你。”


    周文菲一愣,手臂鬆開:“你說什麽?”


    “妙,別聽他胡說。”


    王嘉溢指著電視櫃的下方:“那裏就有攝像頭。”他對周文菲說,“你回房間去看,一定有手機或是筆記本連接這個攝像頭。所以他都不用出來看一眼。”他話沒說完,周文菲已衝向過道,喻文卿追上去,王嘉溢扯住他胳膊。


    跑進去一看,床上果然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屏幕裏正是兩人扭打在地上的畫麵。點擊主頁麵的連接設備,竟然有六個攝像頭。


    喻文卿無心戀戰,把王嘉溢揍倒在地上,也跑回臥房,看到呆若木雞的周文菲,撲過去跪在床邊:“妙,我隻是擔心你。”


    “你什麽都沒告訴我。”周文菲反問,“你是不是覺得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用告訴我。”


    “不是。那個混蛋在挑撥我們的關係,他就是想千方百計騙你去台灣。”喻文卿窩在臥房看監控視頻,也看了一肚子氣,這下口不擇言,“什麽師姐,妙,她連執業資格都沒給你看,你不要被他們聯合起來騙了。


    周文菲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已走來門邊的王嘉溢先說了:“菲菲,他還監控你手機。”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喻文卿。喻文卿還在狡辯:“我隻是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沒人信他,因為手機監控這種事對他來說太容易做到了。


    再說今天王嘉溢突然到訪,他一點也不吃驚,肯定是早已知曉他們在微信上的交談。周文菲在自個手機上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程序,朝喻文卿伸出手:“把你手機解鎖後給我看。”


    喻文卿不給,轉身拽著王嘉溢往門廳走。


    周文菲好哄好勸,他得先把這個礙事的給解決了。


    兩個男人在過道裏死命拉扯,瘦弱一點的王嘉溢隻恨自己沒在健身房多舉幾塊鐵,他朝臥房的方向喊:“菲菲,他是個控製狂,你得離開他,否則他會禁錮你一世的,……”


    “砰砰”兩聲,他和他的行李都被扔到門外。


    周文菲跑出去,喻文卿一把攔住,把她抱回臥房。“放開我”,拳打腳踢都沒用,在人肩上狠狠咬一口,喻文卿把她扔回床上,她爬起來就往門廳跑,拉開門一看,門外空蕩蕩。


    她打王嘉溢的電話,沒人接,隔五分鍾接著打,到第三通終於聽到一聲很不耐煩的“喂,你誰啊。”


    “嘉然,你是嘉然,對不對?”


    電話那邊停頓兩秒,煩躁降下去一些:“你是誰?”


    “我是嘉溢的朋友。”周文菲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我怎麽知道!他一有點事就裝死,非逼著我出來不可。你以為我想麵對嗎?這個破地方我來都沒來過。”他似乎在踢垃圾桶,“哐當”地響。


    “你不用擔心,你在s市。”周文菲料想他沒有走遠,“你拍張附近建築物的照片給我,我來找你。”


    “你是誰?”


    “上次我送嘉溢鋼筆,你不是和我聊過天?”


    “哦,你是那個女生。”


    “對。你會用微信吧。”


    “那個很容易學,但是我現在用不了他手機啊。”


    “啊,你不知道解鎖的密碼?”周文菲還以為兩個人之間總有些共同的記憶,“那你上次是怎麽發的微信?”


    “碰巧而已。”


    “你看看周邊環境,有沒有超市或是有標牌的大樓……”


    “有一家……山姆會員店。”


    “知道了。”就在公館外麵,周文菲換好衣服要下去找他,喻文卿不許她離開,她望向喻文卿:“你不知道他有病嗎?”


    喻文卿哪還有好脾氣:“他有病和我沒關係。”


    周文菲冷冷看著他:“和我有關係。”


    她非要下去,喻文卿無奈跟在後麵。已到十月,街邊的風吹著她的開衫,能感覺到微微涼意,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商場門口立著一個兩手拎滿購物袋的時髦女郎的雕塑,雕塑下麵,孤零零站著穿短袖t恤的少年和他的行李箱。


    周文菲走過去:“嗨。”


    王嘉然的眼神這才轉向她,真的和王嘉溢不一樣,有點桀驁,有點狂躁,還有點對陌生環境的不安和敵意。


    “我是周文菲。”


    “他把我們的事情都告訴你了?”王嘉然的眼神仍有警惕,他確實不知道周文菲的身份,和王嘉溢對她的感情。


    “嗯。”周文菲點頭。


    “那我是誰?”


    “王嘉然,他的雙胞胎哥哥,十五歲,喜歡……偷騎摩托車出去飆車,還有離家出走。”


    那種警惕很快變成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又漸漸散去,變成某種信任和一點點驚喜:“他真跟你說了?”王嘉然咧嘴一笑:“你接受他了?你是他女朋友?”他看了一眼跟在後麵的喻文卿,“他是誰?”


    “她不是你女朋友,是我女朋友。”喻文卿搶答。


    眼前的這個男生,還是剛才那個混小子,但是說話的語氣神情全變了,好像真不認識他似的,奧斯卡影帝都沒這樣的演技。


    這個世界上真有這種精神病,喻文卿越來越焦灼,他一定要想個方法,讓周文菲和王嘉溢徹底斷掉來往。


    但眼下他得做個負責任的大人,正常人。周文菲說王嘉溢的人格變換是因為他打了他,受了刺激,於是拉起王嘉溢的行李:“走吧,我先帶你去酒店開房,這邊你不熟,就不要亂跑,……”


    “我要回台灣。”


    這才像一個十五歲男孩說的話,周文菲聽了說不出的心酸:“等嘉溢整理好心情回來,他會帶你回去的。”


    安頓好王嘉然,周文菲回去公館,在帳篷裏坐著,一言不發。


    喻文卿強摟周文菲入懷,開始認錯:“妙,我不是一開始這樣的。攝像頭是七月份才裝的,我白天去公司上班總是心神不寧,想你在家裏做什麽。手機監控是前幾天才裝的,你知道我害怕什麽。”


    他不敢和周文菲談論自殺這件事,也不知道周文菲是否還有企圖,他隻能窮盡一切方法,阻止它再次發生。


    “那你拆掉那些攝像頭嗎?”


    喻文卿說:“好,我明天找人來當著你麵拆。”


    “手機呢?”


    喻文卿不情願地從兜裏掏出手機:“我現在就刪掉那個竊聽軟件。”


    “刪掉還可以重新裝。”


    “妙,我答應你了就不會裝。”


    “那你還能想到另外的辦法來監視我,你有的是辦法。”


    兩人都沉默了。周文菲緩緩問道:“你愛我嗎?”


    “當然愛啊。”喻文卿恨不能立刻證明真心,“我最愛的人就是你。”


    “那你以前為什麽不說?”他急切的神情在周文菲眼裏,更像是掩飾、無奈、道歉,總之不像真心。


    喻文卿哽住,這段戀情裏他已經在學著表達了,這一年裏他說的情話,比過去十年都多。算了,她還太小,不知道說出來的“愛”太輕飄,不知道他想給的愛是一個靠山是一個承托,是想讓周文菲無論做什麽去哪兒,都毫無後顧之憂。


    “那我以後……我每天都說,好不好?”


    晚了。一整晚周文菲都沒睡著,知道喻文卿不會放她走。誰能幫她?她隻想到了陽少君。她一直愛著喻文卿,肯定願意幫我離開他。


    這幾個月陽少君很忙,上海分公司成立後,又在昆山、鬆江、嘉興多地招了十幾家的二級代理商,然後去澳洲的酒莊簽最終的總代理協議。既然都到了南半球,索性把新西蘭、阿根廷和智利的高端酒莊都走一遍,看看還有沒有合作機會。


    現在的瑋雅可不是當年的空架子,陽少君也不是幾十萬都還摳摳搜搜的人,一口氣拿下三個品牌的中國區代理。


    還去了趟夢寐以求的南極。


    開心,超級開心,人生的夢想正在一個個收獲。


    但也很難過,那種“我一個人也過得很好,為什麽還要找一個人讓自己不開心”的話隻是掛在嘴邊說,讓他人以為也讓自己以為,愛情沒那麽好、沒那麽重要。


    但要是有個人,願意抱著——因為暈船吐得亂七八糟的她,在甲板上大喊“南極我來了”,願意陪著她在這極地裏挨冷受凍,願意在看向這個廣袤世界的眼睛裏把她放在最中間,日常生活裏的那點不開心,陽少君想,她願意受,她真的願意受。


    她覺得自己呼出來的白氣都是惆悵的。天氣太冷,冷到感覺不到心跳。為一個人動心,為一份愛受苦受累,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回到s市,她和熱衷於牽紅線的姐妹聯係:“有好的單身男士,別忘了我。”


    “啊,你終於想清楚要離開喻文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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