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時分,汪明怡就來到漢雲公寓:“喻總讓我找你談的第一件事,”她遞過來一個ipad,“我在booking網站上找了兩間公寓,你挑一下,更喜歡哪間,今晚我們就可以搬過去。喻總說,你隻是在台北短期居住,所以他不會在這邊置業。”


    “我不用他給我租房子,我可以自己去找。”回來時看到孫瑞連的臉色,周文菲也想明天就去外麵找房子住。


    “喻總說這是談判的前提條件。他既然已經讓步,允許你留在台灣,那你也得讓步,保持和王嘉溢……必要的距離。”


    “好吧,我和嘉溢說一聲。”


    王嘉溢不答應:“你不能一個人……”


    汪明怡從後麵探出腦袋:“這你放心好了,我會陪她的。”


    “那你總不可能一直留在台北陪她啊。”


    “走之前,我會安排好。王同學你真的不用操心菲菲的事,她有喻總。”汪明怡拉著行李,推著周文菲出了門。


    陽明山下,兩室一廳不到一百平的公寓,每個月月租就是一萬八的人民幣,周文菲說不用那麽好,北藝附近有三四千的房子。


    汪明怡笑:“我要是給你租三千的房子,回去就等著炒魷魚吧。”她在計程車上和房東聯係,說馬上就去看房,如果滿意就簽六個月的租約。


    周文菲看她說話的口氣,比六月份陪她出國旅遊還要自信沉穩,問道:“這份工作好做嗎?”


    汪明怡扁了扁嘴:“那不很明顯的事?你覺得喻總這樣的老板好伺候?我以前還笑陳思宇年紀輕輕,後腦勺那麽多白頭發。切,多拿的獎金都用來買眼霜和麵膜了。”


    到了公寓,窗外是最富盛名的陽明山風光,另一邊還能看到淡水河以及出海口。山、河、海的風景都在,周文菲想喻文卿肯定會滿意。


    汪明怡不愧是他帶出來的秘書,做事快、狠、準。


    兩個女孩把行李整理好,坐到餐桌邊。周文菲問:“他讓你和我談什麽?”


    “第二件事,你的治療不能停。”


    “我知道。我會自己去精神科開藥,心理醫生我也找好了。”就是林巧珍。


    “你找好了?”汪明怡說,“你得帶我去和醫生見個麵。”


    “為什麽?”


    “喻總必須知道你的治療情況。”汪明怡見周文菲臉有難色,“菲菲,喻總第一次和我介紹你時,就說你是他的家人,他不在你身邊,想知道你的病情有沒有好轉,這有問題嗎?”


    “可以,”周文菲點頭,“我等會和孔醫生約時間。還有什麽事?”


    “你的病情,沒有人敢讓你單獨住。所以,必須幫你安排私人助理,還有出行的司機。車的話,你有沒有喜歡的品牌和車型?”


    周文菲搖頭,隨便吧。反正一條條的,和去紐約的條件差不多。


    汪明怡突然想起來:“對了,還有一條,這條也很重要,你必須保持獨身的狀態,”周文菲看著她,她麵不改色地說,“晚上十點之前必須回家,不能去外麵過夜,也不許帶人回來。王嘉溢也不行。如果你答應的話,我會寫在私人助理的合同上,由她來監督執行。”


    獨立執業開不到三年的心理治療師孔巧珍,還沒有低頭眼神往上瞅人的毛病。這種眼神總讓周文菲覺得對麵坐的不是一個傾聽者,而是一個審判者。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林醫生的注視。


    孔巧珍也不像林醫生業務繁忙,所以每個下午四點到五點,周文菲都會光顧她的診所。


    為什麽這個時間?


    因為白天她還可以盡量忙碌一些,晚上就隻能呆在公寓裏,整個台北的夜景都在窗外,景色越是流光溢彩,時間越是漫長煎熬。下午在孔巧珍那裏盡可能地得到一些疏解,回家後心中那頭無人懂我、理解我的野獸,才不會在夜裏四處亂竄。


    她一直沒和喻文卿聯係,就連他的生日也裝作不記得了。


    和姚婧,倒是再見了一麵。


    她飛台北之後,姚婧就回紐約,說在那邊等著喻文卿送她過去。過幾天知道周文菲要留在台北,明白是心結未解,也不再說什麽。


    十一月中來香港jc出差,順便來了趟台北,看她氣色不錯,這才問:“你在台北打算做什麽?別說因為那個男同學,喻文卿不信,我也不信。”


    “沒幹什麽。我想找個沒什麽壓力的地方呆著,歇會兒。台北很好,小巷子幹幹淨淨,總能找到好吃的。計程車司機都很願意和人聊天,聊得很斯文,都不說髒話……”


    姚婧聽著不說話。


    周文菲問她:“婧姐,我是不是很沒誌氣的一個人?”


    “弦繃得太緊,當然要鬆鬆,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候,你就當是個假期。”姚婧摸摸她的頭發,“難受的時候不要一個人扛著。我會把你的話帶給文卿。”


    汪明怡選了一輛賓利,到她離開台北,車還沒有到。大部分時間周文菲還是坐計程車,偶爾也搭捷運。


    私人助理是個穿深色西裝的女性,叫陳可欣,總是沉默寡言地緊跟在她身後。


    有天,兩人站在車廂的連接處,列車持續降速,有風不知從哪處灌進車廂,把周文菲剛剪的劉海吹起來。她的眼珠一直盯著這一起一伏的劉海,沒留神列車進站停靠,腳下趔趄,陳可欣扶她一把,她衝人吐吐舌頭:“謝謝。”


    一臉嚴肅的陳可欣也笑了,提醒她:“你站的位置不太好。”


    “哦。”周文菲腳下挪動一點,看到車廂門口無數人湧進來。


    這是關渡站,大部分的人不是在城科大,就是在北藝念書。她甚至還會區別,戴著眼鏡,穿著比較古板正統的男生,是城科大那邊的;而穿著古怪,喜歡嬉鬧,或是外形氣質比較出眾,那就是北藝的。


    孔巧珍問她:“你很喜歡觀察人?”


    “也不是,人很多我就會緊張。”一說周文菲就反應過來,“我是不是沒那麽緊張了,”她偏著頭靠在抱枕上,深嗅一口,上麵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感覺來台北後,一天天的沒那麽焦躁了。”


    第72章


    “覺得原因是什麽?”孔巧珍問。


    “這裏沒有人認識我。我走在路上, 能感覺到風往臉上吹,那種很和暖的風。是不是有點可笑,但我真的很久沒感受到了,我總覺得風是冷的。其實s市和台北一樣,一點不冷。知道我為什麽不想去紐約?我這一輩子都還沒去過那麽冷的地方,好怕自己會在那邊凍死。”


    孔巧珍會心一笑,周文菲在她這裏越來越放鬆,也會自嘲說點笑話了。


    “還有, 離開他了。”周文菲笑容凝住,“不是他對我不好, 他對我太好了。所以如果今天沒有比昨天好一點, 我就會對自己特別的失望沮喪, 見到他也會很內疚。他是個很好的人,不應該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他應該找一個正常的女朋友。”


    周文菲想起喻文卿追到九份去的樣子,胡子沒有刮, 頭發也沒有梳,眼睛紅得像是要噴火。他一向很臭美,也很在意打扮。


    “正常的女朋友?”


    “起碼得是那種他送花、送禮物會由衷地開心,而不是心裏在害怕的人。”周文菲笑笑,“我好不了的。他一直守著我,他也會瘋的。”


    “你和一個心理醫生說‘瘋’這個字嗎?”


    “但那是大家的普遍認識, 對不對?改不了的。”


    “那你們分手了嗎?他的秘書昨天還在找我聊你的事情。”


    “沒有。他是那種……東西抓在手上, 死都不會放手的人,除非他想通了, 而且他逼自己逼得比誰都狠。因為我,他有輕度焦慮症了。”


    “未必是因為你的病,”孔巧珍說:“現在大都市生活節奏這麽快,輕度的焦慮症很常見。”


    周文菲搖搖頭:“他有一件事,不知道怎麽和我說,我也不想等到他想清楚了要跟我說的那天。”


    “你不想聽?”


    “不想聽。”周文菲異常堅決。


    她在林醫生那裏,總覺得必須要說點有用的——能讓醫生查到她病因能下藥的那種事情,才對得起喻文卿的期待和支付的雙倍診金。在孔巧珍這裏,她已放棄這種想法,隨便聊吧。


    一個破損的人,早就不應該做和人雙宿雙飛的美夢。


    除了孔巧珍,王嘉溢是另外一個每天都會見麵的人,有時不止一次。


    搬到萬國公寓後,他每天早上七點在樓下等她,陪她在陽明山公園跑步或是散步。跑累了,王嘉溢拉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舍不得,又裝若無其事地鬆開。


    周文菲能感覺到他的心慌不定,也會猜測是否和紀敏敏有關。


    因為自打從她來台北後,王嘉溢對紀敏敏的態度冷淡到有點不正常。冷淡到讓周文菲覺得計程車上那撒著嬌的語音和他的歎息都是她妄想出來的。


    回台北後王嘉然出現三次,時間都不長。她遇上的那一次,沒有任何征兆,就是兩人坐在咖啡廳裏,她看書,王嘉溢敲鍵盤,突然就對著她笑。她試探著問:“嘉然?


    “你的手機號碼?”果然是王嘉然了。


    “嗯?”


    “上次忘記問了,你快告訴我。下次我回來,可以找你玩。”


    “哦。”周文菲告訴他,王嘉然默念幾遍,然後把筆記本一收:“菲菲,帶你去坐貓空纜車。”


    “我已經坐過了。”


    “和他去的?”王嘉然手一頓:“再和我玩一次啊。”


    “好吧。”當然得跟著了,周文菲問他,“你怎麽出來的?嘉溢說需要比較大的刺激……”


    “嘻嘻,”王嘉然很開心,“我最近狀態不錯,他沒法壓製住我,我能意識到他的存在,偶爾也能聽到他的聲音,總有一天我能奪回這一切。”


    工作日纜車站排隊的人不是很多,王嘉然要坐水晶車廂。上次來周文菲坐的是普通車廂。她拿著ipad看一段音樂劇的視頻,也沒太留意兩種車廂的區別,進去後才發現車廂底是透明的。腿馬上就軟,頭皮也發麻。


    “嘉然,你怎麽不告訴水晶車廂是這種?”


    “你恐高?”王嘉然笑道。


    周文菲靠著廂壁坐下,隔著一層玻璃,腳下的山林被照得分外蔥鬱。她說:“到這裏不恐高也恐高了。”


    “你站一會就好啦,相信我。”王嘉然拉著她手,周文菲慢吞吞站起來,他說,“走到正中央來。”


    一黑一白兩雙運動鞋鞋尖相抵,王嘉然的聲音在發端響起,“你怎麽那麽木啊,這樣的時刻不知道拿手機出來拍照?這是貓空纜車,情侶必逛景點的no1。”


    十五歲小男生的審美。周文菲笑著說:“你怎麽不拍,拍照片又不用解鎖。”


    “拍了也沒用,他會刪掉的。他不想留下任何我的痕跡。”


    周文菲手還揪著他的外套,不敢鬆手:“在我包裏,你自己拿。”


    王嘉溢拍照後把手機放回包裏:“你要記得,今天和你坐纜車的那個人不是王嘉溢,是王嘉然。”


    周文菲想哭,他也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等會下了纜車,我再幫你拍,以後你找我玩,我也會幫你拍很多照片,全都衝洗出來,每張後麵都寫上王嘉然三個字,好不好?”


    王嘉然本是拉著她手,聽完後出人意料地把她攬入懷裏,隻是摟著,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周文菲便沒有推開他。然而沒來得及拍下一張照片,周文菲就聽見身邊的人換了聲音:“每次都這個地方,有意思嗎?”


    王嘉溢回來得好快,這是否表示情況在好轉?她問孔巧珍,後者輕輕搖頭:“他太依賴催眠了。”


    “催眠怎麽治療?”


    “和普通人相比,did患者受暗示性的影響很大,所以臨床上治療常常會利用催眠來召喚不同的人格,讓人格互相對談,再把它們整合為一個人格。”


    “整合後是不是副人格就不見了,一直保持原來主人格的狀態?”


    孔巧珍搖頭:“一般在多重人格裏,會有一個內在人格熟悉所有的人格,我們把它稱為ish——內在自助者,找到他、引導他去整合其他人格。是核心人格,而不是原有的人格。”


    周文菲聽得有點納悶:“整合不好嗎?”


    “那要想想,為什麽會解離出多個人格?如果不解決這個根本問題,整合的人格還是有可能再次解離啊。”孔巧珍說,“他現在的情況我不了解,以前的我也不能告訴你。”


    “我知道。”周文菲點點頭。


    盡管王嘉溢已經很小心不讓同學朋友發現他的異常,紀敏敏仍是找到周文菲:“覺不覺得嘉溢有點古怪。”


    “有嗎?”周文菲說,“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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