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安致君這樣的性子,若是想過要娶一個女子,便是一輩子的事情。可這麽多年,他與文若姍相望卻不能相守,心中的苦澀是路小漫難以想象的。


    她希望塵埃落地之後,他們還能執手相攜,可是又害怕……安致君離自己越來越遠。


    迎麵有人緩行而來,杜太醫正要拉過低頭深思的路小漫,卻已經晚了一步。


    “啊……。”


    路小漫的鼻子撞進對方的胸膛,一雙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肩膀。


    “在想什麽呢?”


    悠然的嗓音,略帶戲謔。


    路小漫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張許久沒見熟悉中卻又有些陌生的臉。


    一向慵懶的眉眼間掠起淡淡的疲倦,細致的雙眼深刻了輪廓,泛起曾經少年時沒有的無奈。


    “晉王。”


    軒轅流霜微微一笑,歎道:“知不知道前夜我跟隨容將軍的人馬入宮,第一時間就是去南園。我怕你出事……陳總管卻告訴我說,你和靜川被二哥安排出宮了。我還以為你再不會回來了。”


    軒轅流霜身旁的小江子插嘴道:“是啊,連我這個奴才也明白什麽叫做披星戴月烽火連城了!”


    路小漫一頓,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軒轅流霜看向杜太醫,有禮道:“聽說杜太醫這幾日就要離宮了,脫離了宮中的繁瑣之事,終於可以享半世清閑。在下羨慕。”


    “老夫還有多少年歲,還是殿下前程似錦。殿下入宮,應當是去向容貴妃請安的吧。此番容貴妃受驚了,殿下隻怕要多加寬慰。”


    “正是。”


    軒轅流霜微微頷首離去。


    路小漫與杜太醫繼續前行,軒轅流霜行至回廊的盡頭轉過身來。


    “殿下?殿下?”


    “嗯?”他輕應了一聲,目光仍舊隨著她遠去。


    “娘娘還在等著您呢。”


    如今已經是秋末冬初之景,站立於觀景亭中,滿眼是寂寥之象。


    軒轅流霜行入寢殿,容貴妃靠窗而坐,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兒臣給母妃請安,母妃這幾日受驚了。”


    “真正讓本宮受驚的哪裏是皇後?隻是本宮萬萬沒想到皇上竟然會設下這般驚天大局,倘若一步行錯,則皇位不保後宮血洗……。”容貴妃的手指握緊,露出陰蟄的表情。


    “母親也要小心,切莫重蹈端裕皇後覆轍。”


    “你什麽意思!”容貴妃驟然回頭,瞪向自己的兒子。


    “按道理皇後故去,六宮不可無主。父皇就算沒有打算另立皇後,至少也要有人代行皇後之責管理後宮。現在整個後宮之中,最有位分的就是母妃您。可父皇卻沒有將鳳印交給您的意思。”


    “因為他不想你有機會繼承皇位!你還沒去南園看看你的五弟嗎?他竟然裝瘋賣傻這麽多年,從本宮不斷試探到半信半疑再到完全相信他就是個傻子!他的心機何其之深!”


    “那是因為有人要害他,如果他再不裝成傻子,就會真被人毒成傻子。”


    “現在他救駕有功!明明你與左丞相也做了這許多事情,最後風光卻被他占盡了!趙雲衣知道等到自己的兒子長大皇位早就是別人的了,與其這般倒不如聯合梁氏一族!右相之位空懸,呼聲最高的便是大理寺卿梁亭召!有這樣的舅舅做靠山,再加上趙閣老的勢力,你在朝中很快就沒有容身之地了!你必須盡早迎娶嶽霖梢,取得左相的信任!”


    “母妃是擔心兒臣沒有容身之地,還是害怕當年謀害梁貴妃嫁禍前皇後之事被查出來?”


    “你在胡說什麽?”容貴妃猛地站起身來。


    軒轅流霜無所謂地一笑,“母妃放心,當年人證物證都已不存,五弟抓不到母妃你的尾巴。”


    “你……。”


    容貴妃咬牙切齒,軒轅流霜卻道:“兒臣政務繁忙,就此告辭。願母妃玉體康健,萬事順心。”


    軒轅流霜剛離開殿門,就見一隻茶杯摔了出來跌個粉碎。


    他一路緩行,來到南園。


    原本美不勝收的樓台水榭,也經不起秋末的凋零。


    曾經滿溢著五皇子和宮人們玩樂聲音的南園,安靜的就似另一個地方。


    “四哥來了。”


    軒轅流霜轉身,看見依舊一身白色錦衣的軒轅靜川。


    他的麵容俊雅,眉目間似有流光,語態溫恭,抬手側目皆是風度。


    軒轅流霜笑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倒不習慣了。”


    “五弟在此向四哥賠罪了。四哥待我疼愛有加,不曾像其他兄弟那般因我癡傻而疏遠,可我卻從沒像四哥坦誠過。”


    “若是我說,我本就是因為你癡傻才接近呢?看你無憂無慮,我心中羨慕。甚至於想過自己要怎樣才能活得像你這般。如今看來,你我都是俗人罷了。”


    軒轅靜川倚著廊柱坐下,笑意深長,“有時候我也想一世癡傻下去。”


    “那又何苦清醒?”


    “四哥,這一世我都不欲與你為敵。隻是世事無常,很多時候往往情非所願。心無名利,世無硝煙。”


    軒轅流霜仰頭,望著遠處那一座假山,“若有一日你我爭鋒相對,必然不是因為名利。”


    數日之後,杜太醫離宮養老,路小漫站在宮門前眼淚直流。


    “傻丫頭,哭什麽。你現在又不是宮女,太醫院的人得了允是可以出宮探親的。你可以跟你師父求了腰牌來看我。我們一老一小還能一起鑽研醫術。”


    “嗯。”路小漫用力點頭。


    “你師父要成親了,你可想好了送他什麽賀禮?若是想到了送什麽宮裏又沒有,不妨告訴我,我幫你送進來。”


    “謝謝杜太醫!我不給師父惹麻煩就是給他最大的賀禮了!”


    “哈哈!你這丫頭明白就好。”杜太醫笑得開懷。


    送別杜太醫,路小漫獨自行走在宮巷之中。


    宮牆之下長著幽綠的青苔,石板斑駁碎裂在時光之中。


    百年、千年,這座皇宮也許變了,也有許多東西從未變過。


    路小漫耷著肩膀,忽然失去了力氣。


    她從沒有細想過安致君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麽,但是此刻她卻覺得孤獨了起來。


    她的師父要成婚了,明明一直像個小尾巴一樣的她竟然從未察覺過安致君的喜怒和願望。


    這麽許多年來,與文若姍相守也許才是安致君最重要的事情。


    路小漫漫無目的地走著,偶爾有宮人路過會同她打聲招呼,她隻是茫然地點了點頭。在這個被高牆圈禁的地方,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到哪裏了。


    抱著胳膊倚牆蹲下,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安致君時的情景。隻是一眼而已,她就知道他與宮中所有人都不一樣。


    有人在她的身邊與她並肩蹲下,對方的手掌揉了揉她的頭頂。


    溫暖而柔和,路小漫的鼻子差點就酸了。


    不需要抬頭,她也知道對方是誰。


    “師父。”


    “嗯,剛送走了杜太醫,心裏難受了?”安致君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害怕將路小漫的夢戳碎。


    “嗯。”


    “其實師父我也很對不住你。很多事本該告訴你,我卻隻字未提。”


    “師父是指什麽?”


    “我是靜川的小舅舅。還有……我與文若姍的事情。”


    “沒關係……徒兒祝師父與文姑姑白頭到老。你們成親那日,我是不是也能出宮?”


    “嗯,你不是想討杯喜酒,而是想去夜市裏玩耍吧。”


    他還當她是不知愁澀的孩子。她也隻有永遠做個孩子才會被他這般嗬護。


    “你和文姑姑是怎麽和好的?”


    “……她說她要回家了,想要有個人與她執手白頭。我說好啊,我會一直拉著你的手。”


    “就這麽簡單一句話,師父你太沒意思了。”


    “她以前也這麽說過。這麽多年過去了,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對她到底是情還是內疚?可是把她抱在懷裏的時候,我仿佛又變成了二十出頭什麽都不懂的傻小子。她在皇後身邊,小心翼翼步步驚心,為的就是我。而我卻什麽都沒能給她,甚至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沒說過。但她始終相信我。


    靜川已經長大了,再不用我的保護了。我終於可以將剩下的時間交給若姍了。小漫……謝謝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你是我在宮中最大的慰藉。也是你。一直提醒著我別忘記自己是誰。”


    路小漫的眼淚掉下來,“聽起來我好像很偉大。”


    “每次杜太醫說你是大姑娘,說要為你找個好人家時……我都舍不得,總覺得無論把你交給誰我都不安心……但遲早有一日,你是要離開我的。”


    “師父放心,徒兒會照顧好自己的。”她用盡了全力,才讓自己的聲音沒發顫。


    “這是太醫院的腰牌,你帶在身上吧。半個月後就是為師的大喜之日,喜宴多半無聊,你若是覺得憋悶,就趁這機會在京城裏玩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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