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漫卻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身後,“是我讓小漫去鸞雲殿看望靜妃,陳公公你別怪她!”


    “得!得!就你們兩是姐妹!老奴整就一個外人!”


    “陳公公您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不想你誤會了貝兒罷了!”路小漫笑著扯了扯陳順的衣角。


    “小姑奶奶,您現在就是殿下的心頭肉,捧在手裏怕飛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老奴還能跟您擲氣不成?”


    王貝兒望著路小漫的背影,眉頭蹙的更緊了。


    這場小雪隻下了一個晚上便停住,可是京城卻在驟然之間愈發寒冷,宮人們行走時呼出的氣息凝結成一段段的白霧,每個人似乎都戴上了麵具。


    路小漫無聊地撩起窗子,望向園中那一番寥落的景致,還沒來得及歎息出聲,就聽見陳順的叫喊聲傳來。


    “唉喲——姑奶奶啊,外麵冷著呢!您可別凍壞了自己!”


    路小漫拍了拍肚子,“陳公公是怕我凍壞了他吧?我怎麽都不覺得肚子裏有什麽啊!”


    說完,她還跳上兩下,將陳順的心肝兒都快跳出來了。


    “貝兒,陪我出去走走吧!”


    “這麽大冷的天兒,您還出去幹什麽!”陳順趕緊攔著門,“這要不是殿下被皇上叫去了,在這兒守著你,姑奶奶你還能這樣又蹦又跳的?你就知道欺負老奴!”


    一提起軒轅靜川,路小漫的臉就綠了。


    “他終於不在這兒了,我還不要出去透透氣呢!陳公公,我就出去晃兩圈兒——不然我都快被這火盆子烤熟了!我師父不也說了嗎?得適當的活動活動,不然吃了睡睡了吃,不成了下崽的母豬了嗎?”


    “呸呸呸!說的什麽瞎話!你若是母豬,那殿下成了什麽?”


    陳順正說著,路小漫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王貝兒趕緊拎起裘皮披風跟了出去。


    “唉喲,等等老奴!”


    若是單看一棵樹,一塊觀景石,現在的南園確實單調的讓人打哈切。可若是將這一切連在一起,卻是別有意境。披著寒衣的樹影,抑揚頓挫疏疏密密,流暢的曲橋線條隨著目光延伸,與冷峻的飛簷相交,池水凝結成了鏡麵,覆著還未完全融化的積雪,等著誰的驚鴻照影。


    路小漫來到池邊,踮著腳尖向下看去。她記得池子裏養了一群鯉魚,不知道此時它們去了哪裏。


    “快拉她回來!拉她回來!池子邊兒上危險!”


    路小漫心中一陣發笑,因為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曾經的軒轅靜川。


    王貝兒還沒來得及伸手,路小漫就被人摟在了懷裏,一雙臂膀牢牢將她圈住,對方的下巴頂在她的額頭上,溫熱的嗓音像是要吹散這滿園冬霧。


    “若是想出來走,可以等我回來了再說。”


    路小漫剛要掙脫對方的懷抱,對方卻收攏的更緊了。


    軒轅靜川的臉頰蹭過路小漫的耳際,唇齒間吐露出的一字一句柔和得不真實。


    “你看你,鼻尖都凍紅了,臉也是涼的。回去吧。”


    路小漫的餘光瞥見陳順如蒙大赦地點著頭,悻悻然道:“好吧,回去吧。”


    軒轅靜川陪著路小漫用過晚膳,兩人在案前鬥了一盤棋,當然還是以路小漫的慘敗收場。


    “不玩了!不玩了!困死了,睡覺!”


    路小漫咬牙切齒,想當年這家夥裝傻的時候,有什麽是能玩過她的啊!


    “睡前可得將安胎藥喝了。睡著了才暖和。安太醫特地給你加了一味甘草和棗仁,甜滋滋的,你可別枉費了他的心意!”


    王貝兒端著一碗藥來到他們麵前,湯藥冒著微微的熱氣。


    路小漫接過碗,正要放到嘴邊,忽然殿門被推開,一陣冷風灌進來,吹的她的眼睛都睜不開。


    “這藥不能喝——”


    一個小太監嘩啦一聲摔在門檻前,路小漫怔住了,一旁的軒轅靜川的手掌瞬間覆在了藥碗上。


    “小麥子?你怎麽來了?”王貝兒喊了出來。


    自從端裕皇後死後,小麥子被調去了重華宮伺候蓉貴妃,好一陣子沒有見過麵了,卻沒想到他會這般風塵仆仆十萬火急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陳順將他拽起,質問道:“什麽不能喝?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這碗藥被王貝兒做了手腳!”


    小麥子站起身來,指向王貝兒。


    “小麥子!你胡說什麽呢!”路小漫站起身來,一臉瞠目結舌的荒唐。


    “小麥子,你大晚上跑來南園就為了說這麽些胡話?老奴知道你跟小漫挺好的,可也不能莫名其妙地抹黑貝兒啊!”


    “五皇子!奴才沒抹黑王貝兒!今天下午尚寢局的人來給容貴妃整理入冬的床褥,裏邊兒有個小宮女叫月娥,她說她把自己從家裏帶來的針線囊落在娘娘宮裏了,求奴才幫忙給找找。奴才就借了個由頭準備入娘娘寢殿,誰知道還沒推門呢,就聽見容貴妃和墨心在說話……娘娘問墨心事情辦妥了沒有,墨心回答說路小漫每夜入睡前都要飲下一碗安太醫開的安胎藥,那是王貝兒動手的最好時機!”


    “那一定是墨心和容貴妃故意演戲給你聽,要你來挑撥我與貝兒的關係!貝兒根本沒有害我的理由!”


    路小漫來到王貝兒的麵前,她臉上的表情過分坦然,甚至於冰冷。路小漫握住她的手,才發覺她的指尖冰涼的很。


    軒轅靜川沉默不語,隻是微微揚起下巴,目光中流露出些許不寒而栗的意味。


    小麥子吸了一口氣,他似乎是不忍看見路小漫失望傷心,於是低下頭來。


    “墨心說……他們拿捏住了王貝兒的家人……。”


    路小漫不自覺蹙起了眉頭,這是端裕皇後慣用的伎倆,也是最好用的伎倆。


    “所以說這藥不能喝。”軒轅靜川歎了口氣,揚聲道,“陳公公,去把安太醫請過來驗一驗吧。”


    路小漫一回頭,看見的是王貝兒紅了的眼睛,她什麽都沒說,路小漫卻摸索著她眼中的一切。


    想起曾經每一次她離開宮舍,王貝兒為她整理衣裝。每一次她回來,無論多晚多黑,王貝兒都立於門前翹首以待。


    “我不會懷疑你。從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沒關係的,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懷疑……比相信安全的多。”


    王貝兒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她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


    宮中無姐妹。


    “貝兒!你跟殿下老實說!是不是有人用你的家人來逼你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陳順著急地上前。


    王貝兒垂下眼簾,輕聲道:“是啊,墨心來找過我。她說我的弟弟意外打死了人,如果我不照著她說的話去做,後果如何想也知道。”


    陳順頓時咬牙切齒,手指點著王貝兒的腦門道:“你……你這丫頭怎麽這麽蠢呢?容貴妃能把你弟弟怎麽樣,難道殿下就救不了他?我說這幾日你怎麽魂不守舍!叫你你也不應!吩咐你的事情也做不好!原來你……。”


    王貝兒別過臉去,輕笑了一聲:“等到殿下的人找去的時候,說不定我弟弟已經死了。”


    “你……小漫是你的姐妹啊!當初你被端裕皇後選中去北宮的時候,是小漫替了你!你母親和弟弟來看你,你被嶽霖梢找麻煩誤了麵親的時間也是小漫帶著她這麽些年的積蓄送去給你的家人!宮裏確實不是什麽人待的地方,可從小到大你在這裏可曾吃了什麽了不得的苦!”


    “沒有。”王貝兒的聲音仍舊淡然。


    路小漫望著她的眉眼,忽然轉過身去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小漫——你幹什麽!”


    陳順上前,一旁的軒轅靜川已然一把將她抱入了懷中。


    “路小漫!”


    他對上她的眼睛,那瞬間忽然明白了什麽,隻是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來:“傻瓜!”


    “殿下!您還愣著做什麽!快讓她把藥吐出來啊!”


    陳順急得連步子都亂了,小麥子傻在原處,誰都沒料到路小漫會來這麽一出。


    王貝兒盛在眼眶裏的淚水終於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你幹什麽啊!小麥子不是說了那碗藥裏麵我下了藥——你不想要孩子了嗎!不想要命了嗎!”


    王貝兒喊了出來,殿門外的侍衛與宮人推門而入。


    軒轅靜川一把攬過路小漫,將她抱上床榻,“見紅了!你們還愣著做什麽!去太醫院把安太醫請過來!快點!”


    陳順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梁貴妃……您在天有靈……小漫啊……。”


    王貝兒正要上前,小麥子卻一把將她拽開,揚起拳頭就要打下去。


    “別打她!是我願意相信她……我相信她……。”


    不消片刻,整個南園燈火通明,安太醫匆匆趕來,臉色沉鬱。


    門外的宮人見到有血水被端了出來。


    南園總管陳順痛哭流涕,跪在門前磕頭,不斷向已經逝去的梁貴妃告罪。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天還未亮,五皇子嬪小產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宮。


    鸞雲殿的靜妃趁著寒氣趕來南園,守在了路小漫的身邊。


    眾人皆道皇子嬪是被貼身宮女王貝兒下了墮胎藥這才失了孩子。


    光烈帝震怒,命宮中內邢司嚴加拷問王貝兒,一定要將此案水落石出!


    早朝之後,路小漫的義父也是愁眉不展,很快朝臣們也已得知消息。


    “趙將軍——靜川的皇子嬪小產是不是真的?”軒轅流霜攔在了趙驍麵前,早朝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消息,可是軒轅靜川將路小漫看的那麽緊又有安太醫的事必躬親,怎麽可能會出事?若不是看見光烈帝的表情,軒轅流霜還以為這一切皆是後宮謠傳!


    趙驍苦笑了一下,“連晉王殿下也聽說了啊……可惜啊……五皇子還有皇上都很盼望這個孩子呢……。”


    軒轅流霜驟然轉身。


    “晉王……。”


    他一路狂奔,入了後宮,撞開那些行走著的宮人,毫不理會他們垂首行禮,當他來到南園,卻又不自覺頓住了步子。


    他的雙腿宛如灌了鉛一般,一步一步挪動著,終於到了偏殿門前。


    這裏一片死寂,門前的宮人們低著頭,隱隱還能聽見門那邊的啜泣聲。


    “她怎麽了……。”


    良久,軒轅流霜開口問。


    門前的宮女們麵麵相覷不知道他口中的“她”到底指的是誰。


    “我問你們!路小漫她怎麽了!”


    軒轅流霜揚高了嗓音,眼中的陰蜇令人不寒而栗。


    宮人們紛紛跪了下來,“回晉王殿下……昨夜五皇子嬪小產了……。”


    “軒轅靜川呢?他不是信誓旦旦會照顧好她嗎?”


    “五……五皇子在裏麵陪著皇子嬪呢……。”


    軒轅流霜狠狠掀開那些宮人,用力推向殿門,可就在手指觸上的瞬間,卻停住了。


    他驀然轉身,背影陰冷,肩上厚重的披風揚起雪塵。


    重華殿中的容貴妃正捂著湯婆子,手指撩過瓶中新采的紅梅,置於鼻間輕嗅,閉上眼睛,眉目與紅梅相映,別有風致。


    墨心趕了過來,“娘娘!晉王殿下來了!”


    容貴妃看了墨心一眼,低聲道:“你這事做的不夠漂亮,否則他根本不會來找本宮。”


    此時,軒轅流霜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寒風料峭著從他身後席卷而入,紅梅輕搖,容貴妃伸手將它們扶穩,不動聲色地緩緩坐下。


    “墨心,還不給晉王打點打點,瞧他肩上的落雪厚的。”


    軒轅流霜直接推開墨心,撥開瓶中的紅梅,撐著瓶口,厲聲問道:“她隻是一個皇子嬪罷了!後宮裏那麽多妃嬪還不夠你鬥嗎?”


    “她們不值得本宮花費心思。本宮隻會想盡辦法除去你的絆腳石。”


    “我的絆腳石?”軒轅流霜的手指用力地戳在自己的心口上,眼神裏滿是荒唐的諷刺。


    “她若是產下男嬰,趙家就有借口將她抬到更高的位置,也能穩固自己與軒轅靜川的聯盟,你難道不明白嗎?”


    “所以容貴妃娘娘最擔心的是這個孩子穩固了靜川與趙家之間的關係?”


    “她不過是沒了孩子,又不是沒了性命。難不成你還想看著她生下別人的孩子與別的男人其樂融融?”


    “如果那是我的骨肉呢?你也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不是你的骨肉。”容貴妃揚起了眉梢,唇角的凹陷宛若冰潭。


    軒轅流霜搖著頭向後退去,“不,就算是我的骨肉,為了能達到你的目的,你是不會在乎的。就像當初你在我的酒裏落下西域毒芹。”


    “那就換個說法,如果她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就與你的五弟密不可分,你就是找諸多借口都解釋不了她是軒轅靜川兒子的母親!他日你就算承繼帝位,也不可能再與她在一起。本宮這也是幫你!”


    軒轅流霜上前,雙手撐著桌麵,笑容中有幾分森冷的意味。


    “那就多謝母妃殫精竭慮了。不過母妃好似忘了,我還沒娶嶽霖梢呢。”


    “你……。”


    “若是我改變心意了,就沒必要娶她了。不過一個左相而已,也不是那麽靠的穩,他的底細肮髒的地方多了,說不定我還會被他連累。就算坐不上龍椅,我軒轅流霜這輩子也是個安樂親王。”


    “軒轅流霜!你就這麽沒誌氣!”容貴妃握緊了拳頭卻隻能看著兒子的背影。


    軒轅流霜離去時正好與墨心四目相對。


    “墨心,在宮裏,行差踏錯一步就再難回頭了。”


    墨心低頭不語。


    內刑司的牢房之內,王貝兒靠著牆抬頭望著窄小的窗子。


    牢房內漆黑一片,隻有盡頭隱隱有燈火搖曳。


    冬夜裏的內刑司愈加濕冷,王貝兒抱緊了自己的胳膊可還是冷的顫抖,這裏沒有火盆沒有暖和的被褥,偶爾還能聽見老鼠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沿著牆根行走而過,王貝兒不自覺聳起了肩膀愈發害怕。


    牢門前的飯菜都已經結了霜,絲毫未動。


    深幽的走廊中傳來腳步聲,王貝兒的肩膀也跟著聳了起來。


    一個身著黑色長襖的女子停留在了她的牢門前,低下身來撥弄了一下飯菜。


    “明日內刑司就要對你用刑了,不將你的性命折磨去,他們隻怕是不會罷休的。”


    王貝兒忽然起身,衝到對方的麵前,一把掀下她的帽簷,對方露出光潔的額頭以及一抹嘲笑。


    “我弟弟呢——我已經做到了你們要我做的事情!快把他放了!”


    “你謀害皇子嬪,皇上下令嚴查你的案子。官場上的人最喜好的就是見風使舵,他們隻會把你弟弟往死裏整。”


    “你……你們是故意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故意羅織罪名將我弟弟落下大獄,再脅迫我為你們做事!等事成了,就過河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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