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李曉香回到了家。王氏忙著起灶,江嬸背著那簍子花花草草回了自家。要是被李明義看見這堆花草估摸著會責怪李曉香成天做些不知所謂的事情。


    李曉香吃過了晚飯,急不可待地出門去了江家。


    李明義蹙起眉頭道:“天都黑了,這孩子還上人家家做什麽?”


    “香兒和宿宸玩耍不到一塊兒,自然隻能去找虎妞了。”王氏不以為意地縫縫補補。


    “野丫頭不在也好,不然她晃來晃去的,擾得油燈搖擺。”李宿宸將書翻至另一頁,臉上是專心致誌的神情。


    聽李宿宸這麽一說,李明義對李曉香跑去秦家也就沒那麽不滿了。


    此時在秦家,李曉香與江嬸正在忙碌。他們將新采摘來的石臘紅花瓣洗淨,按照老方法放到鍋中蒸。石臘紅回流入碗中的花油比李曉香想象的要多一些。為了將花油提純,李曉香將碗中的花油再蒸了幾次,最後半簍子的石臘紅隻剩下碗中薄薄的一層油脂。這裏沒有將水油分離的設備,但江嬸一雙手卻巧的令李曉香驚歎。


    江嬸取來一片樹葉,洗淨了擦去水分,這葉子比起一般的樹葉和菜葉更有韌性,江嬸將樹葉窩起,就像一隻勺子,油分已經很薄了,江嬸卻能輕鬆地貼著水麵將花油舀起,送入另一隻小杯。而小杯中水極少,比起之前李曉香傻乎乎用麥稈吸水差點把花油都吸入嘴裏要高超太多。


    “江嬸!我要學這個!學這個!”


    在一旁撐著腦袋看的虎妞說:“這是我娘練了許多年才練出來的本事!家裏要是燉了雞湯,我娘就將雞油撈出來炒野菜,甭提多香了!”


    李曉香現在真覺得與江嬸合作實在太賺了!


    “曉香,是不是將這些花油兌入酒中,就成了花露了?”


    李曉香搖了搖頭,“其實之前讓您拿去賣的花露還稱不上真正的花露,它的氣味散得太快,而且香氛也沒有層次感。”


    “層次感?”江嬸呆呆地看著李曉香。


    李曉香抓了抓頭,這麽現代的詞兒,江嬸哪裏聽得懂,而且自己解釋起來也很困難。


    “這花露的味道吧,有三重。第一重香味,是最容易聞到的也是最明顯的,但這氣味不到半刻鍾就會消退。而第二重香味會留在身上稍長一些,是一瓶花露最主要的氣味。最後一重的香味在身上的時間最長,最有回味。所以一瓶花露至少得用上三種香料。”


    李曉香無法向江嬸解釋更多,比如各種類型的香氛持續時間不同,它們之間也不是隨便能柔和到一起,現在最難得到的則是常作為基香並且降低香水揮發程度的麝香、檀香以及靈貓香,這類型的香料完全不是他們這種升鬥小民能夠得到的。


    “原來這花露還有如此多的講究……丫頭,你從哪兒學來?李先生教你的?”


    別說她那位爹了,李曉香懷疑這裏到底有沒有人能教她這些。


    “……爹是提過。”沒辦法,李曉香不想解釋自己如何懂得這些,總不能說是自己過奈何橋的時候沒喝孟婆湯,所以上輩子學到的東西這輩子都沒忘吧?


    “怪不得我們家老秦總說李先生才高十鬥,讀了很多書從古代到當朝的東西都知道呢!”


    是才高八鬥,博古通今吧。


    雖然少了基香,但李曉香想頭香還是有可能得到的,因為她在江嬸家看到了幾隻青柚。李曉香眯著眼睛笑得得瑟。青柚可是製作頭香的好原料。


    當李曉香告訴江嬸自己想要把柚子皮中的油榨出來的時候,江嬸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她從前隻知道芝麻能榨油、花生能榨油、菜籽茶籽也能榨油,何曾聽說過花油?但李曉香愣生生把花朵瓣裏麵的油給蒸出來了,這會兒她要說柚子皮能榨油,江嬸信了!


    “江嬸,估摸柚子皮裏的油很少,所以……”


    “丫頭你別擔心,我先用我的方法來榨,榨出來的估計是水和油在一塊兒呢,然後咱們就像蒸花油那樣,把油蒸出來,你瞅著行不行?”


    “成!這法子不錯!”李曉香再一想,又囑咐道,“嬸子,青柚可不比花香,越蒸香味就越淡。


    ”


    江嬸想了想,“成,嬸子記下了,這青柚皮油少就少點兒,越少就越金貴!”


    “那就交給江嬸了!”李曉香對古代的壓榨技術不甚了解,但江嬸卻是這方麵的行家,將青柚交給她還愁榨不出柚子油?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李曉香也累了,回了自己屋子,抹了把臉就睡了。


    第二天,她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江嬸帶著榨出來的柚子水來找李曉香,她這才醒了,一頭亂草,身上也因為出汗起了氣味。王氏打了水,趁著家中男人都不在,將李曉香全身上下擦了個幹淨,換了身幹爽的衣裳。


    李曉香睡了這麽久,江嬸卻起得很早。昨個夜裏不但榨了柚子皮,還將柚子油濾了出來。李曉香看著碗底那一層薄薄的柚子油,簡直就快樂瘋了。


    有了柚子油做頭香,石臘紅做體香,可這酒不夠純可怎麽辦好。


    “江嬸……你說有沒有什麽東西能把酒裏麵的水給吸出來?”


    這問題可把江嬸給難住了。


    “酒……不就是水嗎?這怎麽將酒和水分開?”


    李曉香歎了口氣,算了吧,除非是酒曲,不然哪裏有濃度那麽高的酒?而酒曲就是有錢也買不到。


    “香兒,娘雖然聽不懂你所謂的把酒和水分開是怎麽個意思,但娘想到山上的茶果殼,將殼子燒成灰之後,在潮濕的時候放在衣裳裏,就能將衣裳裏的濕氣吸出來,當果殼灰變成黏黏結塊兒的時候,就是不能用了。”


    王氏這番話,點醒了李曉香。


    “我就要這東西!現在有沒有!哪裏能弄到?”


    “瞧這丫頭的著急勁兒啊!這要采果子,撥殼,燒灰,哪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呀。做事兒得沉得住氣,可不能一驚一乍的。”王氏拍了拍李曉香的肩膀。


    但李曉香心裏急呀,她迫切想要改良自己製作的“花露”。


    “誒,我記得土神口那家前兩天好像燒了茶果灰,我去看看能不能要一些過來!再不成,就拿我家的雞蛋換!”


    江嬸走出門之前,王氏趕緊拽住了她,將一塊白色的小帕子塞進她的手裏,“怎麽能拿你家的雞蛋換呢?這是我前段日子給香兒打的花樣兒,縫了張帕子。若是那家人不願給你茶果灰,你就拿我這帕子與他們換吧。”


    “這怎麽成,你這一針一線的功底,多細致呀!太可惜了!”


    “帕子又不能拿來填肚子,你家的雞蛋可不一樣。妹子若不肯,以後也就不用上我們家來了。”


    “嫂子你這話說的……”


    江嬸也是個豪爽人,沒再與王氏爭下去,接了王氏的帕子,出了門。


    屋子裏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王氏與李曉香。


    李曉香正在倒騰著山銀花,打算將山銀花加入蘆薈凝脂中。她蹲在灶子下麵擺弄著柴火,可怎麽弄柴火都不著。王氏歎了口氣,在她身邊蹲下,動了動堆在一起的柴枝,沒多久火就著了起來。


    “娘你真厲害!”李曉香粘了上去。


    王氏卻沒有看她,隻是故自抖弄柴枝,“香兒,這些花露、凝脂什麽的,你從哪裏學來的?”


    那一刻,李曉香的心咯噔一聲。


    若是前幾次,王氏還能當她隻是擺弄花花草草整出的門道,但今日又是柚子油,又是“把酒裏麵的水給吸出來”,王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李曉香做的這一切當做胡鬧了。


    但李曉香早就料到自己會被王氏懷疑了,可是王氏再懷疑也不可能認為自己不是她的女兒,李曉香屁股上的那塊胎記還在呢。爹娘要的永遠隻是一個心安理得的解釋。


    “娘,上回你不是抹了老陳家的丁香花油嗎?我就想為什麽一定要用油呢?用水煮花,把煮出來的水洗頭或者擦身上不就香了嗎?所以我就拜托了江嬸給我摘了很多君影草,我就用君影草煮水。後來我發現煮出來的水裏邊兒有一點一點的油,我還當是鍋沒洗幹淨呢,拿來洗頭的水裏邊兒有油那還不如不洗!可是油不是漂水麵上嗎?這麽多花瓣煮出來的水就被這點點油給浪費了多可惜?我就用木勺把那些油舀了出來。娘,你猜怎的?這些油比水還要香呢?我就想,會不會所有的花裏邊兒都有這樣的油呢?所以我還摘了野花來試一試,果真也有油!雖然這些油不如君影草的香,但比煮出來的水香多了!所以我就猜,這些油才是精華所在。”


    “你這野丫頭,還被你歪打正著了。”王氏側過頭來又問,“那你怎麽想到把花露和酒混在一起了?”


    “娘,您不覺著酒特別香嗎?秦叔在那邊兒喝酒,我們家都能聞著酒香。如果我把花露和酒混在一起,那麽酒香是不是也能帶著花香飄很遠很遠?”


    王氏愣了愣,隨即一笑道:“你這鬼靈精的丫頭,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稀奇古怪沒關係,有用就成!”


    “好了!水都要沸了。”


    山銀花油製好了,王氏也沒心思在繼續做針線活,幫著李曉香給蘆薈去皮搗瓤。王氏的耐性比李曉香好上太多,濾出來的蘆薈汁又濃又稠,雜質也少。


    “娘,要是這紗的孔縫能再小些就好了。”李曉香撐著腦袋看著蘆薈汁一滴一滴落入杯中,催眠似的眼皮子都要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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