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到她後對邱燃說:“燃燃,你這同事我看著好眼熟。”


    邱燃笑問:“你認不出她了?”


    女人神情恍惚了一陣子,似乎想得有些頭疼:“我認識她嗎?到底在哪兒見過呢?”


    邱燃便說:“你先看看我。”


    於是女人瞧了瞧邱燃,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熟,你們的眼睛倒是有些像。”


    邱燃提醒:“我眼睛長得像你。”


    女人笑:“你也就眼睛長得像我。”


    謝周易苦澀地想: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居然也毫無聯想。


    這時候邱燃一語戳破:“媽,她是我的姐姐。”


    片刻後女人反應過來,笑聲戛然而止,她再次看向謝周易,滿臉的驚恐。


    女人受到驚嚇的表情仿佛一把利刃刺傷了謝周易,她心口揪起來,疼得透不過氣,然後夢境中也突然大雨傾盆,她猛地睜開眼睛。


    周遠睡熟了也習慣性抱著她,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將她拉回現實,她長長吐口氣。


    窗外雨傾如注。


    謝周易靜靜聽了會雨聲,轉過身回抱周遠,漸漸睡著。


    天快亮的時候,她又做了個夢。


    這一個夢中,女人在向她懺悔。


    女人臉上充滿做了錯事後的局促不安,她小心翼翼望了她一眼便低下頭,連與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她說:“我當初也是沒有辦法,他被判了無期,那個家一點希望都看不到,我才二十歲,還那麽年輕,我不想就這麽斷送自己的一生。”


    她嘴唇囁嚅著,猶豫著說:“你別怪我狠心,人都是自私的,我不能不為自己考慮。我是一個壞母親,我對不起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諒,你恨我也是情理之中,我隻是想告訴你,當初那種情況,我真的是身不由己。但凡他隻關五年十年,我都願意帶著你一起等他出來的……”


    說到這裏,女人悲從中來,竟啜泣起來。


    那聲音不大,卻有些撕心裂肺的意味。


    謝周易心情沉鬱,聽得煩悶極了,眉頭鎖起來,她正要開口說點什麽,額頭被輕撫著,於是脫離了夢境。


    外麵的黑已經淡了,泛白的光線透過窗幔照進來,房間裏呈現淺淺的灰色。


    謝周易撞進了周遠溫暖的目光中,她愣了一下,主動伸出雙臂緊緊擁住他。


    周遠哄孩子般的語氣:“做噩夢了?”


    謝周易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抵在他懷裏不說話。


    周遠一下一下輕拍她背脊,以作撫慰。


    出門上班時雨還未停,天空陰沉得要命,團團烏雲蓄足了水,欲要一次下個夠。


    周遠先把車開到謝周易公司樓下,他轉過頭,漆黑的眸子裏布滿擔憂,問:“真的不要我和你一起?”


    謝周易解開安全帶,從手提包中取出工作牌戴上,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我和他單獨談比較好。沒事的,你相信我。”


    第48章 48


    今晨那個夢大抵是謝周易過往試著放下怨艾時的心跡, 不過在虛無世界中,借由女人的嘴說了出來。


    這世上從一而終的愛人本來就少, 矢誌不渝的愛情更是少之又少,而要心甘情願承擔另一半造就的苦果, 可以說萬分難得了。


    若女人當初選擇負起責任,那麽現在無論誰談起她時都會褒獎她是個好女人,語氣中一定還會帶著些可憐的意味。


    做別人眼中可憐的好女人和別人眼中可恨的壞女人,到底哪種比較好?


    這是謝周易被擠在早高峰電梯角落時想的問題。


    她沒有得出結論,也許好與壞唯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一到公司,謝周易就被老大叫去辦公室,簡短的會議後她把領到手的任務安排下去, 小團隊忙碌起來,中午大家都是一邊吃外賣一邊幹活。


    謝周易是專業的人,即便心事重重, 但一開始工作,她就能拋開雜念, 十二分投入。


    反倒是邱燃心懸在空中, 總有些磨人的感覺。


    他不清楚她昨晚看清了沒有?又認得出來嗎?


    還有他摸不透謝周易的虛實。


    邱燃始終不明白, 當初唐可心那句“姐弟相認”她是否聽進心裏?


    若是入了心,她可以稱得上實力派演員了,未露絲毫破綻, 害他白白提心吊膽了一場。


    若是沒入心也說不過去,她當初給出了驚訝的第一反應,之後卻不好奇也不懷疑, 平靜得像一粒石子丟進深海那樣掀不起任何波瀾,並不尋常。


    邱燃此刻的忐忑一點不比大學那年少,他昨晚前半夜無眠,黑暗中反複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他和謝周易的緣分,明麵上感慨太巧,其實隻有五分天定,暗地裏還有邱燃的五分人為。


    高三那年燈會初見後,邱燃為了確定某些事實,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考到a大,後來也如了他的心願。


    他以為這隻是自己一個人的秘密,未想過天下再結實的牆,也留了透風的縫。


    先是周遠探究他有何目的,又有裴靈每每見麵時陰陽怪氣又飽含深意的冷笑,最後唐可心一語中的。


    他有私心不假,這份私心沒摻雜一星半點惡意,也準備藏一輩子。


    就好像一根紮進手指的小刺,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


    邱燃哪裏想過有眼尖的人拿了針要挑出這刺。


    挑刺隻有一時的疼,挑出來後便舒坦了。


    秘密不是刺,挑穿後帶來的傷害是綿長的,邱燃自問承擔不起這樣的後果。


    他麵無表情敲著代碼,心情也烏雲壓頂似的,不知盼天晴和一個僥幸,還是迎接雨變成雪,在白茫茫中徹底湮沒,或者在白茫茫中徹底暴露。


    整整一天,邱燃心緒不寧,結果工作上居然也沒出岔子。


    到了晚上十點下班的時候,謝周易都沒提昨晚的事,他暗暗猜測,說不定是自己太心虛才草木皆兵的。


    她怎麽可能認出來呢?畢竟多年前她尚在繈褓中。


    心頭一鬆的同時又想趕緊離開謝周易視線,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剛把筆記本電腦放進背包裏,桌上手機屏幕顯示一條短信。


    學姐:“等我兩分鍾,我有事問你。”


    邱燃心中咯噔一跳。


    窗外天空黑壓壓的,風雨大作,不是靜夜。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過得分外緩慢,等到謝周易拿起包起身了,邱燃也站起來。


    樓下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亮著冷橘色的光,這會兒無人光顧,營業員百無聊賴低頭玩手機。


    他們進去的瞬間,她給出職業反應,迅速放下手機笑著友好招呼道“歡迎光臨。”


    兩人隻是想就近找個說話的地方,隨意買了點關東煮,到最末排貨架後空蕩蕩的用餐區坐下來聊。


    店裏播著時下流行的歌曲,歌手動聽的嗓音恰如其分地為他們打了掩護。


    謝周易從手機相冊裏調出最新拍的那張照片,遞給邱燃。


    邱燃一眼就明白,她昨晚看清楚了,也認出來了。


    他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反而定住了,因為已經沉到了底。


    謝周易注視著邱燃,觀察他的表情,她看見他右眼皮急促跳動幾下,滿臉鬱色。


    謝周易說:“我本來不想冒昧找你,讓你為難。”


    邱燃聽懂她的意思了,一直以來的困惑有了答案。


    他抬頭瞧她,燈下她皮膚更顯得白,眼睛更顯得清澈。


    她的眼睛是他見過最漂亮的,也是最熟悉的。


    他有時對著鏡子時看到自己的眼睛就會想到她。


    “你想問我什麽?”邱燃猛吸了一口氣,拿了主意,決定不逃避。


    他直接的態度倒使得謝周易怔了一下,然後問:“你什麽時候知道我的?”


    “很早了,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坦言道。


    已經開了頭,便沒有回旋的餘地了。不用謝周易問,邱燃接著講下去。


    這是一個比較俗套的故事。


    女人跟了另一個男人後,次年為他生下一個兒子。最初的濃情蜜意逐漸被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銷蝕,不順心的時候免不了爭吵兩句。


    有一次吵得厲害,男人口不擇言,他牢牢記著她拋家棄女的罪名,沒良心拿出來攻擊。


    這種話說了第一次,此後就有無數次。


    剛開始還會避著邱燃,被邱燃不小心聽到之後,便無所顧忌了。


    有段時間,邱燃經常見母親抹淚。


    那會兒他小,不懂他們話裏真正的意思,便天真地問:“為什麽不把姐姐接回家?”


    他挺想要一個姐姐的,因為好夥伴的姐姐經常給他們買糖果吃,他可羨慕了。


    母親聽了他的話,淚落得更凶了,哽咽著告訴他,不要在爸爸麵前說這種話。


    後來邱燃稍稍大了一點,懂得意思了,悄悄問母親關於姐姐的事,可惜她也知之不多,隻曉得她的名字,還有熟人捎來的她被有錢人家收養的消息。


    每次母親帶他去買衣服時,都要看看女孩的裙子。有時售貨員以為她要買,便熱心問她女兒多少歲了,她總會露出悲傷的神情。


    父親的脾氣時好時壞,犯渾的時候戳母親脊梁骨。


    雖然女人對於謝周易來說是壞媽媽,在邱燃眼裏卻是世上最好的媽媽。


    邱燃更大一些了,正是叛逆的時候,看不慣她總受這份氣,讓她離婚。


    “哪有孩子勸自己父母離婚的?”她驚訝著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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