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斐聽到曾柔的聲音陌生,便問:“你幹嘛呢?”


    江然穿著真絲襯裙,坐在軟凳上掃了眼滿屋的高端定製禮服,興趣缺缺地嘟囔:“買衣服。”


    女孩子都喜歡買衣服吧?他這方麵毫無經驗,沒有話題可聊。葉斐撓撓頭,問:“你幾點上夜班?”


    “六點。”江然說。


    “晚上我去醫院找你。”葉斐說,“給你點東西。”


    “什麽東西?”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江然輕抿一下小嘴,臉上才浮起些許笑意,說:“好。”


    剛掛電話,曾柔又叫:“然然,快過來,這條裙子好漂亮!你試一下!”江然無奈地歎氣,朝曾柔走過去。曾柔把她推到更衣間,幫她穿上禮服,又推她到鏡子前麵。


    禮服是平肩魚尾款,很貼身。鏡中少女身段窈窕凹凸有致,鵝黃布料襯著賽雪肌膚,鬆軟黑發配上明眸紅唇,無需任何裝飾,都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真像我年輕的時候啊。”曾柔的口氣感慨又失落。


    “沒你當年好看。”江然說,不耐煩地掀了下裙擺。


    曾柔籲了口氣,又有些自得地說:“確實還缺了一點風情。”說著,用雙手裹住江然裸露的雪肩,晃了晃,“不過沒關係,你年紀還小,可以學。”


    江然低頭:“我學那個做什麽?”


    “你不懂。女人嘛,長得怎麽樣是其次,風情是最最要緊的。”曾柔一副過來人的口吻。


    江然沒有說什麽。


    對於曾柔而言,風情確實是最要緊的。要不是憑著這幅美貌又充滿風情的皮囊,她不會從小鄉村一步一步走出來,讓江城禮娶她,心甘情願出錢支持她的明星夢。不會讓更有權勢的男人看上她,繼而拋棄丈夫女兒投入他人懷抱。沒了婚姻的束縛,她在娛樂圈跟資本圈裏混得如魚得水。


    曾柔的奮鬥史,真要寫出來,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貧苦少女上位記。


    曾柔理著江然的絲滑長發,貌似不經意地說:“我聽說,林尚俊要跟江暖風訂婚。”


    “是啊。”江然說。江家跟林家本來是故交,兩家兒女的事兒在羊城商界圈子裏早不是什麽新聞了。


    “可我看那林尚俊倒像個搖擺不定的男人,跟他爸爸當年一樣優柔寡斷。他真舍得放棄你嗎?”曾柔意味聲長地說。


    江然頭皮一凜,轉過頭來看曾柔。曾柔手握著她的頭發,臉上笑得很甜:“怎麽?難道我說中了?”


    曾柔跟林尚俊的父親,也是一段不可說的過去。


    江然咬了下嘴唇,把臉擰回去,低聲說:“衣服太緊,勒得我喘不過氣,我想換下來。”


    “去吧。”曾柔軟軟地說,遞過一件紅色禮服,“你把這件換上,這件應該更襯你的膚色。”


    “我不想換了。”江然拒絕,直視著曾柔。


    曾柔蛾眉輕斂,輕喚:“然然!”江然拎著裙擺跑去了更衣室。曾柔輕輕側過臉,整排衣架後放露出一個單反鏡頭,端著相機的男人朝曾柔比了個ok的手勢,曾柔勾起紅唇,右頰現出淺淺酒窩。


    江然把自己的衣服換上後從更衣室出來,曾柔在收銀那邊結賬,五隻大袋子擺在她腳邊。江然走過去,朝袋子掃了眼,有兩件是她今天試過的。


    曾柔低頭在收款單上簽字,說:“明晚有個宴會,你陪我一起去吧。”


    江然以為自己聽錯了,脫口問:“什麽?”


    曾柔輕抬起下巴,目光柔和地望著江然,語調惆悵地說:“我這一把年紀了,也該讓外麵知道一下我還有個女兒了。”


    江然愕然,問:“為什麽?”


    曾柔伸手捏捏江然的臉頰,慈愛地說:“傻孩子,為了不讓那些壞家夥覬覦我的財產啊,讓他們知道我有女兒,我的東西將來都是我女兒的。”


    江然嘴唇緊抿起來,不說話。


    曾柔落寞地說:“我知道你不稀罕我這點財產。你爸爸留給你的會比我能給地多的多。你爸爸同杜惜蕊結婚是做過婚前財產公證的,他們各自做著各自的公司。江家的那份,最後都會落到你手裏。”她伸手拉住江然的腕子,握在手裏捏了捏,輕歎一口氣,幽幽地說,“可我這個做母親的一直沒給過你什麽,年紀大了,才想明白虧欠你很多。也不知道現在回頭還來不來得及。”


    一席話,如石投水,激起漣漪無數。江然這些年一直在祈求抓到的某些東西,此刻仿佛被送到了眼前。


    “明晚,你能去嗎?”曾柔問。


    “我……”江然張了張嘴巴。


    曾柔抓緊她的胳膊,懇求說:“別拒絕媽媽,好嗎?”


    江然終是泄了氣,垂下腦袋說:“我得先跟別人換班。”


    買完衣服,江然陪曾柔去做了spa,買了搭配衣服的首飾,之後曾柔吩咐司機把江然送回了家。江然坐在自己客廳的地毯上,看著曾柔給她買的幾袋子東西,心裏麵特別不得勁兒。她給葉斐打電話,想跟他聊聊,可響了無數聲他都沒接。


    大概是又忙去了。


    江然頹然歎氣,身子一歪躺到地毯上。她想,他說晚上要給她點東西,會是什麽呢?


    下午江然在外麵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去醫院上夜班。這幾天天氣轉晴,溫暖了許多,急診病人少了,晚上江然大部分時間待在護士站。


    葉斐說六點過來,結果沒來。七點也沒來,直到十一點,他還是沒來。不但人沒來,電話也沒打一個。江然給他打過幾次,他都不接。


    誰讓她喜歡的人是個刑警呢?他有一半的身子是不屬於她的。江然無奈地想。


    夜裏十二點了,江然忍不住又給葉斐打電話。手機聽筒傳來的彩鈴聲今晚不知聽了幾次,他依舊沒接。


    一輛急救車停到急診室門口,擔架床被抬下來推進醫院內。江然拿著手機轉過頭看,擔架車的輪子碾過水泥地麵發出隆隆噪音,朝她推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響著的電話鈴聲,跟她手機聽筒傳來的聲音疊在一起。


    有個念頭在江然腦中滑過。她猛地站起身,眼睜睜看著擔架床從眼前推過,葉斐躺著,呼吸麵罩扣在他臉上。血跡一路從門口灑到這邊,他下腹部位插著一把匕首,血浸透了褲子,黑色的刀把直挺挺地立在他身上。


    第17章第十七章


    江然腦中一片空白,眼看著葉斐被推入搶救病區,急診外科醫生跑過去,護士將藍色的簾子拉上,什麽都看不到了。身邊的實習護士喬楠楠捂著嘴巴低喊:“天哪,發生了什麽?”


    大張滿頭是汗地跑進來,找不到葉斐,直衝著護士站來了。見到江然後一愣,立刻問:“斐哥剛被送進來,你見到沒有?”


    江然方才回過神,從護士站跑出來拉著大張就朝搶救區跑,跑到跟前猛地刹住,把大張推到一旁。


    “怎麽?他不在這兒?”大張問。


    “他在。”江然臉色蒼白地說,“裏麵正在搶救,你不能進去!”


    大張用力拍一下大腿,焦急無比地朝簾子裏麵望。


    “你在這裏等著,別亂走。”說完江然掀開簾子鑽進去。裏麵,葉斐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麵白如紙。護士在給他上各種生命監控儀器,醫生在用剪刀剪開他被血浸透的褲子,刀子插在他大腿根兒上,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湧。


    她沒記錯的話,那個部位下麵有股動脈,一旦破裂,幾分鍾就可以把人體的血液噴光,人就沒了。生與死真的隻是一線之隔。江然捏著手指站在一旁,隻覺得涼意從腳底往上直竄。


    葉斐的頭緩緩轉過來,眼皮艱難地撐開,望向她,江然忙湊過去。


    他虛弱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江然強忍壓著胸臆翻騰的熱氣,輕聲說:“這裏是醫院,你受傷了,我今晚值夜班,你忘了嗎?”


    “沒忘。”葉斐閉上了眼,眉頭微微擰起來,手指頭動了動,胳膊終是抬不起來,隻得放棄。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氣若遊絲,費勁地問:“你還生我氣嗎?”


    江然忙說:“不氣了。你別再說話了。”


    葉斐勾起了嘴角,閉著眼睛咕噥:“那我死也瞑目了。”


    “不許胡說!”江然輕喝,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大滴大滴滾落下來。


    “病人股動脈破損,失血過多,必須立刻手術。通知手術室做血管縫合準備,另外備血200!”醫生命令道,江然還愣著,醫生喊:“說你呢!快通知手術室!”


    江然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了護士站,抓起座機給手術室打電話。這功夫葉斐被從搶救區推出來,身上貼滿了各色監控用的線路,一名護士騎在床上對他做心髒按壓。


    江然腳底下一軟,癱坐到地上。大張跟著搶救的人群奔去手術室。


    身邊的實習護士把江然扶起來,以為她被嚇到了,安慰她:“你別怕呀。”江然扶開她的手朝手術室跑去。


    江然跑到手術室外麵的時候,大張在門口焦躁地踱來踱去,手術中的紅燈已經亮了。江然不能進手術室,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大張身旁。


    “下午萬興廣場那邊有個持刀劫持人質的案子,犯人跟我們對峙了十個小時。他為了人質的安全,主動把人質替換下來……”大張情緒低落地說。


    可江然不想聽這些,隻問:“他受傷多久了?”


    “半小時前。一開始他還是清醒的,後來慢慢地就……”大張聲音越來越低,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恨道,“都怪我!要不是我遲了一步,他也不至於這樣!”


    江然用手背用力擦去腮上的淚,堅定地說:“他不會有事。”


    手術進行過程中,病危通知下了兩次,大張六神無主不敢簽,是江然簽的字。葉斐失血過多,醫院血庫儲備血量不足,江然跟葉斐同是b型血,她獻了40血。手術結束葉斐被推出來的時候,江然癱坐在椅子裏站不起來,大張跑上前去詢問情況,醫生說血管已經縫合,血止住了,術後需要先送複蘇室觀察。


    江然明白葉斐是沒事兒了。可這前後折騰了近三個小時,她覺得像過了三個世紀,人都要垮了。


    大張跟著去辦各種手續,江然歇了一會兒,回了急診。今天急診病人少,江然到了護士站後就趴到桌上。喬楠楠見她這樣,疑惑地問:“你跟著進手術室了?”


    “沒有。”江然無力地哼哼著。忽然喬楠楠使勁兒推她:“快起來!護士長來了!”


    江然立刻坐直身子朝門口看過去。隻見萬子惠從門口衝進來,身邊還陪著一名年輕漂亮的姑娘。江然驚慌失措地眼看著萬子惠從眼前飛過去,那兩人風馳電掣地衝進醫院裏頭。


    喬楠楠說:“護士長這麽晚來幹什麽呀?”


    江然搖頭,也是無解。


    葉斐蘇醒過來的時候複蘇室裏就他一個病人。他張開眼,眼前還模糊著,影影綽綽地見到一名白衣護士站著床前,嘴巴一咧笑了,啞聲輕喚:“然然。”


    回應他的卻是低沉的一聲:“然然是誰啊?”


    葉斐打了個激靈,眨了眨眼,方才看清床邊的人是她老媽,萬子惠。


    忙清了清嗓子,改口道:“哎呦,媽,是你啊。”


    萬子惠俯身扒開葉斐的眼皮看了看,又摸摸他額頭。輸血之後的葉斐氣色好多了,她方才安心坐到床邊,點著頭說:“是你媽我。”


    葉斐依舊笑,不說話。


    萬子惠睨著他,冷冷地問:“然然是誰啊?”


    葉斐嘬著嘴唇,挺為難。萬子惠伸手把桌上的兩張紙拿過來,在空中甩了甩:“是在你病危通知上簽字的這個江然嗎?”


    葉斐知道是瞞不住了,嬉皮笑臉地說:“還是您厲害,什麽都瞞不過您。”


    萬子惠輕嗤,罵了句:“臭小子!”把兩張病危通知放回到桌上,右手往腰上一掐,說:“偷人都偷到你媽手底下了?招了吧,什麽時候的事兒?”


    葉斐便把跟江然認識的前後大概跟萬子惠說了說。萬子惠聽後,陷入了沉思。葉斐有些緊張,可身體沒勁兒,他動不了。


    “媽。”他喚了聲。


    “幹嘛?”萬子惠抬起頭。


    “你覺得……她怎麽樣?”葉斐小心翼翼起來。


    “挺好一小丫頭,我是挺喜歡的。”萬子惠說。葉斐剛要鬆一口氣,萬子惠卻說:“可你配得上人家嗎?”


    葉斐眼睛一瞪:“我怎麽就配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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