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俊朗而高挑,臉上還揚著笑容。


    “列奧納多——”


    還沒等海蒂認出來這是誰,達芬奇直接板起臉來,扭頭就帶著她往另一個方向大步離開。


    “哎等等……”海蒂有些跟不上:“別走那麽快。”


    可沒等他們走多久,那卷發男人便已經追了過來。


    “列奧納多,你是往領主宮那去麽?”他揚起笑容來,柔軟的卷發在陽光下泛著淡金色的光澤。


    沒等達芬奇說話,他又一眼瞥見了拎著籃子的海蒂:“你這是把光輝女神阿格萊亞帶到了身邊嗎,佛羅倫薩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看的姑娘了?”


    海蒂聽慣了恭維,好奇地問道:“你是誰?”


    青年聳了聳肩:“他們都管我叫‘波提切利’。”


    “小桶?”海蒂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瘦削的小桶。”


    “走了。”達芬奇頭也不回道:“沒工夫陪他閑聊。”


    小桶先生俯身行了個吻手禮,笑著眨了眨淺綠色的眼睛:“有空記得來我的工坊玩,我可真想為你畫一幅肖像。”


    海蒂瞥了眼達芬奇,後者翻了個白眼便自顧自地離開,全然不打算再等等她。


    她揮手和那人匆匆作別,加快腳步提著籃子跟了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波提切利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悉。


    是不是在烏菲茲美術館裏聽說過?


    可是誰會讓自家孩子叫小桶呢……


    “達芬奇先生,”海蒂穿著高底鞋,頗有種當年踩著小高跟的不穩感,腳腕一歪差點摔著:“等——”


    達芬奇匆忙轉身抓穩她,任由她雙手抓著自己的胳膊晃了半天才穩下來,籃子裏的瓶瓶罐罐跟鈴鐺似的響了一串。


    他褐色的眸子在暗處如同琥珀一般,此刻露出少許的歉意來,可語氣還是有些不愉快。


    “你不要與那個人走的那麽近。”


    我才和他說上兩句話……


    海蒂腳腕一動,忽然輕聲嘶了一下:“好像是扭到了。”


    達芬奇拿她沒辦法,任由她扶著自己繼續往前走,腳步放慢了許多。


    “您很討厭他麽。”


    他不聲不響的走了許久,才應了一聲。


    “不太喜歡。”


    “那……我還能去他的工坊看看麽,”海蒂小聲的試探道:“就看一圈,絕對不坐下來給他當模特。”


    達芬奇瞥了她一眼,顯然是不太願意。


    可海蒂走的一瘸一拐的,踩著高底鞋頗為費力,即便如此也在努力跟上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把她手裏的午餐籃拿走,和畫箱一起提著,繼續扶著她往前走。


    “主日做了彌撒再去,中午就要回來。”


    “好,”海蒂忍不住露出笑容來:“看來您也沒那麽討厭他。”


    “再說就別去了。”


    “不說了不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人:我是一隻沒有感情的鴿子x


    ————


    達芬奇:按時交稿很重要嗎?


    海蒂(默默啃黑麵包):我要去小桶先生家吃肉tut


    ----------


    【1月12日存稿手記】(不想看可按功能鍵直接跳章)


    參考資料:《列奧納多·達芬奇傳》沃爾特·艾薩克


    達芬奇一直謹遵男神阿爾貝蒂的教誨,


    “一個人必須在三件事上做到風度翩翩——走路,騎馬和言談,”阿爾貝蒂寫道:“因為其中的每一樣應讓周圍的人感到美好。”


    然後當他評價波提切利,也就是小桶先生的時候,原話是這麽說的:


    “我最近看到了一幅《天使報喜》,那裏麵的天使好像要把聖母趕出房間,其動作之激烈猶如麵對仇敵;而我們的聖母是如此絕望,她好像要跳窗而逃。”


    嗯,風度翩翩達芬奇。


    第6章


    佛羅倫薩的街道猶如棋盤的橫縱線,赭石黃的房頂便猶如大小不一的棋格。


    到了深夜,整個城市便泛起暗金色的光芒來,聖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便猶如一輪孤日在此沉睡。


    平日裏在天際盤旋的鴿子們早已回籠,房頂的柑橘樹在月光下靜靜地呼吸著,連巡夜官的獵犬也懶洋洋地晃著尾巴。


    海蒂睡不著覺,又爬起來開始寫東西。


    她拿出僅有的工錢給自己換了些紙筆和墨水,開始回憶自己上輩子記憶的許多事情。


    化學,物理,數學,還有生物……


    在她人生過去的四十年裏,從四十五歲到八十五歲,仿佛知更鳥墜入了沼澤中一般,掙紮著越來越難以呼吸。


    投資屢屢失敗,明明得到了專利卻被美軍否認,伴隨著電視媒體的發展自己也越來越聲名狼藉。


    她寫了一半忽然抬起頭來,控製著自己深呼吸著屏蔽掉心底那沮喪的感覺。


    她的十九歲,其實已經早已過去了六十六年。


    年少時的許多記憶需要不斷地挖掘和細化,再全部用紙筆記錄清楚。


    這感覺便像是拿著小銀勺去刮陶壺裏僅剩的糖渣,怎麽都好像不太夠。


    自從去藥劑店裏逛過之後,海蒂就對這城市的醫療條件頗不放心。


    這兒的醫生自那場大瘟疫之後便習慣性的戴著鳥嘴麵具,長長的銀喙和黑洞般的眼睛讓人看著害怕。


    她學過曆史課,知道這個年代的人們都是如何治療自己的。


    放血,拿螞蟥吸傷口,敷蝸牛的粘液,甚至是磨碎木乃伊粉和著水喝。


    絕對——絕對不要生病。


    生了病一定會有災難般的後果。


    她握著烏鴉羽做的筆,沾了沾墨水,劃掉了清單上的『金雞納霜』。


    奎寧這種藥是不用想的了,今天在城裏找許多人問過了,根本沒聽說過金雞納樹。


    恐怕產地是在拉丁美洲的哪裏吧。


    『阿司匹林』也被隨之劃掉,製造出這個的難度更高,還不如想些更實際的東西。


    這伏案工作的狀態,讓海蒂的記憶不知不覺地飄到了從前。


    那時候,兩個孩子在膝邊嬉鬧,自己則在低頭完成有關□□跳頻通信的圖表,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麽讓海軍部能夠接受這項技術。


    如今連潛水艇都沒有,似乎好些知識都用不上了。


    她抬起頭來歎了口氣,看了眼玻璃皿裏的橘皮。


    青黴素的實驗還在進行中,可以說約等於沒有進展。


    如果這東西真的能夠問世,恐怕下次出現瘟疫時能救下不少人吧。


    第二天又是主日,主仆二人一塊去了教堂參與彌撒,還要接受聖餐的分食。


    主祭穿著象牙白的長袍,信徒們虔誠而莊重。


    “願天父的慈愛,基督的聖寵,聖神的恩賜與你們同在。”


    海蒂跟著行禮,動作沒有半分的出錯。


    她如果在這種場合暴露自己是個猶太人,等於在自尋死路。


    “——也與你的心靈同在。”眾人回應道。


    “願天父和基督,賜給你們恩寵及平安。”


    “——也賜給你。”她低聲道。


    麥麵餅是耶穌的聖體,葡萄酒是他的聖血。


    吃下這些東西,是為了緬懷受苦受難的耶穌,感受與他同在的內心。


    味道還算不錯,葡萄酒比達芬奇家裏的好喝多了。


    在彌撒結束之後,達芬奇回了家,而海蒂則趁著禮拜日去了趟工坊。


    達芬奇先生最近在家裏幫劇場的夥計改良旗幟和飛行特技——他相當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事情,之前還特意幫他們做了套燈光效果。


    做這些事的時候,倒是從來不拖延,當天都能設計出好幾種花樣出來。


    海蒂攏了一下披肩,順著市民的指引找到了小桶先生的工坊。


    她第一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左右張望了一下。


    沒有錯——但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樣。


    海蒂和達芬奇呆的時間頗久,已經快完全習慣清苦的生活。


    吃飯總是沒有肉的,隔很久可以吃到魚。


    葡萄酒有時候會餿掉,恐怕是密封做的不夠好。


    工坊自然也是簡樸而單調,哪怕是上過色的畫顏色也很簡單,多是以黃褐色為主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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