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詩人貝林喬尼的一聲高呼,一列戴著麵具的演員由四麵八方湧現出來,開始高聲唱和著祝禱之詞。


    小公爵緩緩出現在了大廳的正中央,穿著加冕時的禮服笑容頗為得意。


    緊接著,代表著各國的演員們開始一一湧現,圍著他獻唱又送花,不時的鞠躬行禮或者扮個鬼臉。


    閃耀著金銀粉末的戲服都由達芬奇親手設計,讓觀眾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來自哪裏。


    波蘭、西班牙、匈牙利——


    每個國家的演員出現之時,圍繞著小公爵的舞蹈就會齊齊變化一次,宛如蜂群一般協調而又統一。


    小公爵身後的布景換了又換,連阿爾卑斯山上的積雪也頗為逼真。


    詩人貝林喬尼舉起了酒杯,在喧鬧的音樂聲中再次高呼一聲:“下麵,是表演中最為驚豔的——行星假麵舞會!”


    跟著演員們一起跳舞的賓客停了下來,抬頭看向緩緩升起的帷幕。


    穹頂已經被油彩裝飾成了天堂的模樣,金粉也在燈光下更顯得流光溢彩。


    幕後的達芬奇點燃了火把,跳躍的火焰很快順著預定的軌道蜿蜒向前,一路點亮了背景牆上繪製的黃道十二宮。


    在那瞬間,半個長廳都開始綻放著烈火般的光彩。


    扮演七大行星的演員們同時從升降台上出現,開始沿著軌道公轉和自轉。


    天使揮舞著翅膀緩緩降臨,美惠三女神也相繼出現。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直到十二點來臨,舞會都沒有結束,人們都在為不同的理由狂歡。


    海蒂穿著頗有些樸素的衣裙,在不起眼的地方靠著立柱喝了半杯麥芽酒。


    她作為一個現代人,在米高梅也見識過許多宏大的場麵。


    可她怎麽也無法想象,這樣壯觀而又華麗的場景,會在五百年前如此真實的上演。


    這些事物都是無法被留存影響的,如同點燃一朵花一樣——


    火焰消失之後,一切就終歸寂靜了。


    可列昂納多,那個在美術史上綻放無數光芒的人,在這樣的領域裏也曾擁有過這樣偉大的作品。


    從來自土耳其的弄蛇人,到天使的光環與翅膀,全都是由他親手設計的。


    她喝完這一杯酒的功夫,都能聽見好些姑娘在熱切的談論著那個名字。


    leo……


    下一秒,那褐發褐眸的男人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來跳支舞嗎?”


    她昂起頭看向他,下意識地揚起了笑容。


    “好啊。”


    這位文藝複興時期的大導演忙了許久,既要操心背景板的機械控製,又得催促著演員們更換戲服,表演結束之後還要去感謝公爵與斯福爾紮先生的賞賜。


    等這一夜忙下來,其實都已經餓得饑腸轆轆了。


    他順著小麥餅和葡萄酒的味道一路找過去,卻剛好看見他的女仆在抿著酒發呆。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決定把吃喝先放一放,趁著還未正式散場,帶著她去人海之中一塊跳一曲沃爾塔舞。


    撥弦鋼琴和長笛的聲音交織流轉,嘈雜中隱約還有嬌小姐的笑聲。


    海蒂有些不熟練地跟隨著他的步伐,下意識的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在……和達芬奇跳舞。


    跳一首五百年前的舞。


    他的眼睛讓她想起了琥珀,澄淨而又溫和,而且還泛著淡淡的光。


    這樣的一個人,像男孩,像少年,又擁有成熟男人所應具備的一切——


    優雅的談吐、俊美的外表,以及足夠清醒通透的內心。


    有人開始宣布要跳最後一支舞了,樂手們齊齊地停頓了一秒,竟同時演奏起了那首《藍色多瑙河》。


    “我把你的這首歌帶了過來。”他垂眸看向她,聲音低沉而又帶著磁性。


    “它確實很美。”


    海蒂旋轉了一圈,望向天堂般的穹頂,半抱著他的肩膀道:“和女仆跳舞的感覺怎麽樣?”


    “相當不錯。”達芬奇揚起了眉毛:“我的榮幸。”


    舞會散場的時候,前半夜已經快要結束了。


    他們一塊回到了賓客住的那一層,在門口簡單告別。


    “晚安,達芬奇先生。”


    “是列奧納多。”


    海蒂笑了起來,淺藍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如愛琴海一般動人。


    “晚安,列奧納多。”


    -2-


    他們在米蘭逗留了接近兩個月,在準備返回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了。


    回去總歸是件好事——


    她可以繼續借用美第奇家族的私人浴室,也該從度假的狀態裏走出來,繼續研究那些曆史和地圖。


    在回去的路上,達芬奇的筆記本已經寫完了六本,還在不斷地整理著新的靈感。


    大概是路途有些顛簸的緣故,他終於感覺到有些眩暈,不得不放下這些東西,側頭去看外麵的風景。


    阿塔蘭蒂還在練習著裏拉琴,旋律斷斷續續的不成調子。


    達芬奇教他調整著手腕和指腹的位置,聽著琴聲開始與海蒂聊天。


    “我考慮過,將來去米蘭定居。”


    他喜歡手腕強硬的領袖,喜歡這兒充滿創造力和想象力的氛圍。


    達芬奇開始解釋在米蘭的各種好處,比如在大城市裏可以參與更多的戲劇策劃,或者也許可以認識各種新的畫家,更快的搞明白一些解剖都無法解答的繪畫技巧問題。


    海蒂也有些暈車,聽得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偶爾會應和幾聲。


    從在他的工坊做女仆開始,她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會話。


    達芬奇的思維總是會跳來跳去,能無限的聯想和折返,而且有時候會一口氣說好久。


    “那你呢?”他忽然問道。


    “我?”她揉了揉眼睛,還沒有追上這個新的話題:“我什麽?”


    “你將來打算在哪裏定居?”達芬奇好奇道:“打算長期為美第奇家族效勞嗎。”


    “等等——”海蒂打斷了他的問題,反問了一句道:“為什麽你去米蘭定居,還想著拉上我?”


    “因為——”達芬奇誠實道:“像你這樣的朋友太少見了。”


    幾乎什麽都懂一點,而且能夠從細微的事物上發現各種驚喜。


    海蒂的許多喜好和興趣,和他簡直一模一樣。


    達芬奇既向往著嶄新的生活,又有些放不下這個朋友。


    如果她也去的話,他們可以一起研究更多的東西,在後續做解剖的時候還能幫忙指點一下。


    海蒂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繼續聽他談論有關各國宮廷的各種傳聞。


    她在意的東西,是話語權和參與權。


    比起米蘭更成熟的軍力,威尼斯的發達和穩定,還有那不勒斯的繁榮貿易,她更在乎的是自己能夠發揮的作用。


    哪怕能暫時享有錦衣玉食,但對戰略布局和曆史進程不能做出任何影響,再好的生活也隨時會被意外毀滅。


    在這一點上,佛羅倫薩是最好的選擇。


    那位領主會傾聽她的構想和憂慮,並且態度也平和而又清醒。


    ——這是現階段裏,對她而言最有利的合作者。


    在這樣一個陳腐的時代,女性有發言權實屬不易,能夠參與到學院研究等事務上更是罕見。


    她在短短三年內能夠走到這一步,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對了,”海蒂從漫無邊際的瑣思中回過神來,看向那撥弄著琴弦的少年:“阿塔蘭特,你將來想做什麽?”


    “不知道。”少年放下琴道:“去畫坊做學徒,跟著達芬奇先生去米蘭遊曆,或者去威尼斯碰碰運氣——也可能去做個歌者。”


    “歌者?”達芬奇笑著搖頭道:“你已經來不及了。”


    “憑什麽?”少年不依不饒道:“先生,我上次學您唱的那首歌隻花了一天,而且索菲亞嬸嬸還誇我唱的很好。”


    “倒不是這個。”達芬奇注視著他微微凸起的喉結道:“你來不及閹割了。”


    海蒂這邊正喝著小玻璃瓶裝著的葡萄酒,差點被這句話嗆到。


    “咳咳——什麽?!”


    “閹割啊。”達芬奇指了指他的喉結:“你看,他已經過時間了。”


    “不——重點不是喉結,”海蒂把軟木塞摁了回去,一臉的不可思議:“為什麽唱歌要進行閹割?”


    “因為男歌者不但要擁有比女高音更強的力量感,而且音域也要足夠高才可以。”達芬奇一臉的理所應當:“真要去專業學唱歌,十一二歲就該把那兒摘除了。”


    這是許多貧困家庭的選擇——畢竟可以賺到豐厚的報酬,甚至在唱詩班裏擁有得體的職業。


    阿塔蘭特沉默了幾秒鍾:“我還是去威尼斯吧。”


    從米蘭返回佛羅倫薩花了八天的時間,小城依舊人來人往,和從前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一塊返回了杜卡萊王宮,在拜見完領主大人之後再各自回去休息。


    海蒂有觀察美第奇先生的神色和氣色。


    他看起來頗為健康,而且臉色也紅潤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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