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無異於在告訴她,這個不大不小的城邦將提供對她私人的庇護與支持。


    海蒂驚訝之餘認真的感謝了一番,又幫夫婦兩人也檢查了身體。


    一位有並不算嚴重的糖尿病,控製飲食就可以改善狀態。


    另一位則是失眠多夢,適當散步和睡前熱牛奶都效果不錯。


    這一次他們兩過來,目的之二是邀請達芬奇為伊莎貝拉小姐畫像。


    他雖然先前因出色的戰爭機器設計而聞名,但同樣也創作出了許多優秀的作品。


    達芬奇在小姑娘麵前放鬆而又友好,畫素描時效率也還算不錯。


    伊莎貝拉坐在窗旁,不時看看木板後的畫家,好奇的提著各種問題。


    從油畫的材料到筆刷是不是豬鬃毛做的,再到他最喜歡聖經裏的哪個故事。


    “對了,”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你是美第奇小姐的情人嗎?”


    畫家差點把鉛筆畫到板子上。


    他擦掉了歪斜的線條,咳了一聲道:“隻是朋友……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伊莎貝拉注視著如同麻雀尾巴一般的一翹一翹的筆杆,還是有些不得其解:“美第奇小姐這麽美好,難道你不想做她的情人嗎?”


    “她還沒有結婚。”畫家更正道:“而且情人並不是一個很光彩的身份。”


    “那她的求婚者一定很多吧。”小姑娘在椅子上搖晃著腿道:“你見過幾個?”


    達芬奇低頭數了一下,不確定道:“十二個?”


    從大小領主到騎士富商,最近在米蘭也有人提著禮物被關在了門外。


    正如波提切利所說的那樣,人們對美好的事物有天生的感知,以及下意識的占有衝動。


    小姑娘捧著臉讚歎了一聲,嚴肅的點了點頭:“她這麽好,確實不能隨便嫁給其他人。”


    達芬奇怔了一下,低頭笑著繼續描繪著肖像。


    是啊。


    她自己已經說過了,以後不會愛上任何人。


    在想起海蒂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的內心如同聞到藍莓的知更鳥一般,在繞著灌木忐忑不安的轉著圈。


    想要多試探一些,又不敢再往前走。


    而被談論的對象正在花園裏漫遊,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都秋天了,怎麽還是會被花粉嗆到。


    海蒂多畫了一份草圖交給了阿塔蘭蒂,拜托他幫自己找找那株植物。


    這花園設計的廣闊而又精美,連樹籬迷宮的設計都頗為適合拍電影。


    她年輕時扮演著法國王後,如今自己一覺醒來到了中世紀,總有種是重新到了哪個布景的感覺。


    海蒂漫無目的的思索著,突然指尖好像碰觸到了什麽光滑的小果實。


    她愣了一下,蹲下來撥開了薄荷和雛菊的葉子,終於看到了有些類似的東西。


    石蕊在五百年前,長得是這種樣子嗎?


    “阿塔蘭蒂——我好像找到了。”


    少年應了一聲,匆匆走過來查看,表情有些吃驚:“原來是這個啊?我還以為是什麽很昂貴的花草呢。”


    他說了一個意大利語的詞匯,聽起來頗為陌生。


    “這東西漫山遍野都有啊,你尋找它是為了做草藥嗎?”


    海蒂拜托他多去找些類似的來,然後臨時去找了一個玻璃瓶,將草葉碾碎以後連同汁液一起靜置在了水中。


    等到了第二天,整個瓶子裏的水都變了顏色——


    沉靜的,高貴的,剔透的紫色。


    好看的讓人都有些想要用它來染一身新衣服穿。


    海蒂一晚上都睡的不太踏實,此刻看到溶液時捂著臉快樂的無以複加,第一時間換好了衣服去喚達芬奇過來看。


    “是紫色!”達芬奇一臉愕然,還好奇地湊過去聞了一下。


    完全沒有任何臭味,甚至能聞到草本植物的微微澀味。


    海蒂試著蘸了些溶液到白紙上,發現著色性還是比較差——但也比沒有來得好。


    他們剛好今天要返程回佛羅倫薩,等會吃完早餐以後就要與公爵一家告別。


    回去的沿途都可以采集許多這樣的東西,還可以對比著做些實驗。


    兩人圍著這一瓶紫色的溶液都開心的想要圍著它一起跳舞。


    海蒂又找了一個小瓶子回來,往裏麵分了一些石蕊溶液,然後當著達芬奇的麵滴了幾滴蘋果汁。


    透明的果汁在墜入液體的一刹那,豔紫色的溶液忽然變成了飽滿的紅色,簡直如同變魔法一般。


    達芬奇愣了一刻,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聽她解釋著大概的原理,也接過了另一個玻璃皿,做同樣的嚐試。


    “對了——還有肥皂水!”海蒂找來了她自製私用的精油肥皂,弄了些堿性的水,在又試著倒了一些。


    這一次,液體又變成了輕盈的水藍色。


    達芬奇怔怔的看著這三種顏色,轉頭看向她道:“這真是……一個奇跡。”


    海蒂拍了拍他的肩,語氣頗為溫和:“以後你就可以用紫色來隨意畫畫了,是不是很好?”


    “我?”他停頓了一下,有些拘謹地問道:“你創造這些色彩,是為了給我畫畫麽?”


    海蒂啞然失笑:“當然啊,還記得我當初在工坊裏做女仆的那段日子嗎?”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你能隨意使用這些色彩,該創作出多麽令人讚歎的作品。


    “紫色,藍色,紅色,也許以後我把孔雀綠也能找出來送給你。”她注視著他笑了起來:“剛好能當做這四年來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達芬奇忽然感覺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紊亂。


    細微而又熱烈的情感如同潮水一般在他的心頭湧動,這感覺陌生又讓人有些慌亂。


    她居然一直記著這些事情……而且真的把世間僅有的紫色送給了他。


    明麗的硫酸銅藍,深沉的普魯士藍,還有這樣柔美的石蕊紫。


    “我,”他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謝謝……”


    如果,我想要這世間所有的顏色,


    你會不會永遠都陪著我?


    -2-


    洛倫佐這一次來米蘭的時候,身體狀態顯然沒有從前來的好。


    他開始不受控製的飲酒了。


    從前可能一個月喝一杯,現在每天都會有兩三杯。


    對食物的控製也似有若無,痛風也跟著回歸,一度在深夜發作時有鑽心般的疼痛。


    這種改變很難解釋,既可能是他想下意識地彌補某些缺失和遺憾,也可能是因為食物和酒是嚴肅生活裏的最後慰藉。


    即便要以痛風為代價來換取,他也不在乎了。


    斯福爾紮頗為滿意自己的妻子和情婦們和諧相處的狀態,圓滾滾的肚子又圓了一圈。


    “你這次怎麽沒把那位貴小姐帶來?”他晃著酒杯漫不經心道:“我夫人如今懷孕了,還想托她幫忙照顧一下來著。”


    領主沉默地接過了斟滿葡萄酒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終究沒有橡木桶裏的陳釀來的好喝。


    “她最近生病了,”洛倫佐淡淡道:“還在宮裏靜養。”


    “那倒挺可惜的。”斯福爾紮聳了聳肩,又開始和他聊最近自己看上的風情萬種的褐發美人。


    他在米蘭停留了七日,德喬也過去如實匯報。


    海蒂在米蘭生活的很好,變得更加健康和放鬆。


    她會在每天早晨外出禮拜,又或者去觀看戲劇以及逛逛古董市場。


    她有了自己的一個小院落,還養了幾隻白鴨。


    附近隱秘安排的守衛都有進行輪值,前些天還趕走了一個試圖翻牆進來的小偷。


    費拉拉的秋天很美嗎?


    領主望向東方,沉默了一刻,還是登上了返回佛羅倫薩的馬車。


    “照顧好她。”


    德喬其實隱約已經看出了什麽,猶豫著在馬車旁小聲問道:“如果她有愛人了呢?”


    是否要告訴您?


    領主低頭笑了起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揮了下手。


    馬車漸漸消失在了女仆的視野裏,卷起了好幾片櫟樹的落葉。


    海蒂在回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院落是否有被入侵的痕跡。


    她在離開之前,背著德喬在多處做了隱秘的布置,連筆記本上都別上了頭發,麵對北方向東傾斜六十度。


    沒有人進入過她的書房,以及其他的地方。


    她鬆了一口氣,開始解決石蕊溶液上色的問題。


    本身這是一種地衣類植物,屬於會變質腐爛的有機物。


    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已經逐漸摸索出了過濾的最佳方式,還做了好幾個濾網。


    但這種液體一方麵要足夠能著色,在畫布和牆壁上最好有清晰的表現,而且最好能夠保存很久。


    如果每次畫畫之前都要反複壓榨和提前靜置,實在是太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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