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貿然的起身,而是確認自己當下的變化。


    兩條腿原本應是沉重而酸痛的,如今仿佛回到了二十歲時一般,沒有任何的多餘困擾。


    呼吸很順暢,沒有任何肌肉的疼痛,而且連關節的不適感也完全消失了。


    他臨死之前,最後看見的是海蒂彈鋼琴的背影。


    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交付,可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在黑暗中坐了起來,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這裏不是他的舊宮,這副身體也非常陌生。


    ——我是誰?我在哪?


    門外女仆敲了兩聲,恭恭敬敬道:“大人,晚宴就快要開始了,請您更衣吧。”


    ……這難道是騎士裏的借屍還魂?


    洛倫佐怔了一下,應了一聲。


    這是在另一個全然陌生的莊園裏,而且人們的穿著打扮也與他認知的迥然不同。


    頭頂的無數燈火都是用奇妙力量控製的,女仆們按下一個開關,就可以讓房間立刻亮起來。


    他任由她們幫自己穿上禮服,抬眼去看鏡中的男人。


    長相與自己類似,但是更年輕一些。


    而且長著一張野心勃勃的臉。


    男人沉默了幾秒,把神情收斂的更不苟言笑一些,在穿戴完畢以後大步走了出去。


    莊園的麵積比舊宮還要恢弘,而他顯然是這裏的主人。


    “曼德爾先生。”


    “曼德爾大人晚上好。”


    賓客們在見到他時都露出了複雜的笑容,而洛倫佐一眼就能分辨出裏麵的細微差別。


    敬畏,恐懼,以及厭惡。


    他需要先搞明白自己在哪,以及是誰。


    麵無表情的軍火大亨吩咐下屬先去應付這場宴會,徑自去找自己書房的位置。


    書房是能夠搜集到最多訊息的地方,而且也可以讓他重新消化掉這些事情。


    然而洛倫佐的方向感並不算好。


    他徑直去了二樓,一路往深處走,遠處有男仆過來引路:“您是來接夫人的嗎?”


    “她好像很久沒有出來了——要不您進去看看?”男仆露出為難的表情。


    “嗯。”


    還有一個妻子,也許又是一樁政治婚姻。


    他徑直打開了門,與一腳跨到窗台上的年輕姑娘四目相對。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麵容在月光下是如此清晰,神情驚惶而又恐懼,顯然還沒有想好要不要立刻跳下去。


    洛倫佐默不作聲地關上了門,把男仆隔在了外麵,轉手打開了牆側的開關。


    果然電燈立刻亮了起來,映亮了那藍眼睛美人的麵容。


    那是更年輕一些的她。


    沒有眉宇中的堅毅,似乎也還沒有經受太多的風波與挫折,哪怕這一回頭的功夫,都可以看見幾分天真。


    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海蒂。


    洛倫佐微微皺眉,冷聲開口道:“在摔斷腿之前,也許你應該先和我談談。”


    他已經注意到了床上那個昏死過去的女仆,那個倒黴蛋穿上了華美的禮服,反倒是她一身女仆打扮,雙手緊握著窗台邊緣,隨時準備縱身跳下去。


    小姑娘紅著眼睛沒說話,以至於洛倫佐又打量了她兩眼。


    很稚嫩,似乎才十八九歲。


    “你也可以選擇跳下去。”他坐在雕花扶手椅上,語氣很平靜:“今晚有一場宴會,你應該知道我加強了巡邏人的數量。”


    他是誆她的。


    如果是另一個海蒂,恐怕能聽出來。


    少女怔了一下,還是緩緩地從窗台下跳了下來。


    她有些慶幸那個男人沒有貿然衝過來阻止她,不然自己可能真的會在今晚摔的一身青紫。


    可似乎再也逃不出去了。


    眼瞧著那少女的眼睛又黯淡了下來,洛倫佐垂了眼眸,示意她坐到自己的麵前。


    “為什麽想走。”


    “曼德爾——”海德薇的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抗拒,警告般的壓低聲音道:“為納粹做事很危險,我和你談過幾次了。”


    “雖然我們結婚隻有幾年,可這段時間裏你見到的納粹軍官,已經多到如同蝗蟲一般。”她深呼吸道:“你也聽說了希特勒在德國做了什麽,曼德爾,我知道也許我逃不出去,可再這樣下去,我也許隻能用最殘忍的方式來離開你。”


    已經開始用生命做威脅了。


    洛倫佐把那幾個陌生的字眼記在了心裏,同時也有些訝異。


    他現在居然是她的丈夫——她居然在這個地方還有過一段婚姻,而且還如此年輕。


    “這件事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他站起身來,言辭很克製,同時也頗為模糊:“有時候不讓你了解一些事,隻是在保護你。”


    少女怔在那裏,下意識地問道:“難道你是間諜?”


    他高深莫測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十分鍾後,珠光寶氣的軍官夫人終於走出寢房,虛挽著洛倫佐的手,與一眾名流假笑寒暄。


    洛倫佐對眼前的境況一無所知,可沒有在任何一場對話中落下把柄。


    他是政治世家出身,對話術的學習如同呼吸一般。


    也就在這短短一夜的舞會上,他已經套出了絕大部分的信息。


    如今是1937年,距離他的離世已經過了至少四百年。


    而且他們正站在曆史的十字路口,快要變天了。


    1931年,一個叫做日本的國家對中國發動了侵略戰爭,被西方國家綏靖縱容。


    意識到其中漏洞之後,意大利如今的領主墨索裏尼決定發動侵略戰爭,借此躲避經濟危機造成的政治動蕩,並且也利用一眾國家的綏靖政策吞並了埃塞俄比亞。


    緊接著是如今正在發生的西班牙內戰,聽說大概是要複辟帝製了。


    洛倫佐挽著年輕的妻子,不苟言笑的遊走於諸多官員與軍官之間,間或給她遞兩個小點心。


    他記得她喜歡吃甜的。


    等這場宴會結束,賓客散盡,洛倫佐返回了他們的臥室,並且在附近找到了書房。


    他第一次看見完整的世界地圖。


    不僅僅隻有歐洲和指向不明的東方,馬可波羅筆下的神秘帝國似乎正在遭遇一場麻煩。


    日本,一個狹小的海國,還有意大利、德國,已經開始互通有無,如同暗中蓄力的狼群一般。


    洛倫佐皺眉打量了許久這張地圖,心裏有些煩躁。


    用侵略戰爭來緩解經濟危機。


    真是個天才。


    他已經得知了自己當下要扮演的角色——奧地利的軍火商人,而且勢力龐大到連當地的政府官員都露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而他的妻子,這裏沒有人稱呼她為海蒂又或者基思勒,而是曼德爾夫人。


    哪怕是她的密友前來,呼喚的也是‘海德薇’。


    眼下要做很多事情。


    告誡那個愚蠢的姑娘,謹防她再次從二樓或者三樓蹦下去。


    去清理現有的人際關係,以及選擇如何影響這場悄然蓄勢的戰局。


    以及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跑到這個時代的。


    人們不再乘坐馬車,而都坐進黑色棺材般的方盒子,但行動的非常迅速。


    而且還有電報和電話——那玩意看起來古怪的如同女巫盒子。


    他感覺到如今的德意誌國在盯著奧地利,哪怕隻是通過舞會上的隻言片語也是如此。


    在這個節點上,一旦奧地利一步走差,就會完全淪為那個國家的傀儡,然後被完全吞噬幹淨。


    男人在陷入沉思之時,身後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曼德爾。”她抓緊衣角,語氣仍然堅定而清晰:“我們應該談談。”


    洛倫佐轉過身去,看著那姑娘在燈光下猶如珍寶般的淺藍色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好。”


    他和她保持著距離,不冒犯也不親近,反而在悄然無聲地給予她安全感。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如果你想了解的話。”洛倫佐簡單道:“希特勒是個瘋子。”


    少女眸子一縮,顯然不相信這是那自大狂丈夫會說的話。


    他向來在人前人後都不憚於展示自己對納粹的忠誠與狂熱,可——


    難道這些,都其實隻是他放的煙霧彈?!


    這怎麽可能?!


    “希望你知道什麽話可以往外傳。”他凝視著她道:“有些事情在沒有完全落定之前,多一個人知道,都如同多一個危險因素。”


    海德薇在這一刻感覺連人生觀都被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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