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瞄了瞄任炎。她看到他笑了。笑得很淡,卻像春暖花開一樣好看。


    “周總,其實我和您想的一樣。”任炎淡淡笑著,那笑容裏的篤定和果決是他今日的一份新帥感。他淡笑著對周瀚海說:“這其實是上市前的常見套路,有的人會專門花心思研究擬上市公司的漏洞,好等上市前敲公司一筆。我的想法是,假如公司真的存在問題,即便花錢掩蓋過去上了市,等以後監管部門發現了,一樣會采取措施進行處理,到那時候不隻失財,還丟臉。倒不如就像周總您剛才說的,提早發現問題提早解決問題來的更好一些。”


    頓了頓,他又說了另一種可能性:“另外假如這又是個圈套,我們答應花錢解決問題,而這位記者轉身把我們想花錢遮羞的事舉報給監管部門,這樣的話情節會更嚴重。”


    周瀚海聽到這也豁達地笑起來:“反正也暫緩發行了,索性我們所有人,今晚好吃好喝它一頓,等著看那個渣子他還能耍出什麽名堂!”


    周瀚海說到做到,他當晚在大酒樓又請大家大吃了一頓,宴席的豐盛程度比瀚海家紡過會那天還有過之無不及。


    楚千淼覺得這餐宴席是她吃過的所有的宴席中,最有意義和最值得紀念的一次。


    它像大戰開始前的犒賞三軍,像準備出征前的開拔飯,它讓所有備戰的人,振奮,磊落,無畏。


    她從這餐飯裏,甚至吃出了那麽一點壯烈的感覺來。


    *


    在任炎掛斷那位記者電話的第二天,一篇關於瀚海家紡的新的新聞稿橫空出世。


    稿子裏寫道,瀚海家紡除董事違規之外,知識產權也存在重大侵權行為,瀚海家紡最重要的一項專利技術,其實是向同行業另外一家企業格嵐爾家紡抄襲剽竊的。現在格嵐爾已經就知識產權被侵權一事起訴瀚海家紡。


    最後新聞稿裏帶節奏說,瀚海家紡這家公司多處觸雷,可見企業本身問題多多,這樣的企業就不該讓它上市才對,如果這樣到處是窟窿的企業都上市了,那是對股市和股民的不負責。


    評論裏有好多不知道是真人還是水軍,為這篇新聞稿拍手叫好,罵瀚海家紡是垃圾企業。


    楚千淼覺得這世上最沒有理智的人,恐怕就是這些心懷“正義”的網民。


    大家開會商討對策。現在他們猜測在背後有所動作的對象終於走到台前來了。但它的現身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瀚海家紡一旦陷入訴訟糾紛,不管是不是真的存在專利抄襲現象,訴訟期間瀚海家紡都得繼續暫緩ipo。


    格嵐爾家紡在起訴舉證中說,他們早前自主研發了一項格嵐爾技術a。


    後來瀚海家紡對一項重要專利瀚海家紡技術b進行了升級。


    而韓海家紡升級後的專利技術b,卻有一大半是抄襲了他們的格嵐爾技術a的。


    他們舉證了很多材料,以證明格嵐爾技術a早於瀚海家紡技術b。


    楚千淼覺得要是這樣看起來,倒真的像瀚海家紡通過某些手段途徑剽竊到了格嵐爾的技術,然後抄襲它,給自己原有的技術升了級。


    新聞稿和訴訟發生後,瀚海家紡ipo繼續暫緩。


    任炎馬上又組織大家開會商討對策。


    會上他問周瀚海:“周總,我相信您的為人,但還是要例行公事地問一下,我們的專利升級,是抄襲來的嗎?”


    周瀚海鄭重說:“如果是我指示他們研發部主動去抄了,就讓我一輩子上不了市。”頓了頓,他說,“我現在就是擔心有人像之前那樣,給研發部的人下套,讓我們無意間構成了抄襲的行為。”


    這也是任炎所擔心的。


    周瀚海讓餘躍把研發部的人都叫來辦公室。他挨個問他們:升級專利技術時,有沒有抄襲別人家的技術。


    研發部每個人都發誓說,絕沒有抄襲過任何人,對專利技術的升級,是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努力的智慧結晶,他們比誰都憤怒自己的技術發明被人潑髒水說抄襲。他們說當初大家也是考慮到狄衝離職,為了防止他無下限把專利技術私下透露出去,才抓緊研發升級了原有的技術。這樣的話,狄衝就算把技術賣給別人,也是舊的。


    但他們沒想到,升級了專利之後,居然會是這麽個結果。


    研發部的人離開後,所有人都更加百思不得及其解。


    楚千淼甚至想:難道真是撞技術梗了嗎???


    她腦子裏簡直一片疑雲。


    其他人也都暈暈然沒個思路,大家像陷入迷霧中尋不到出路。


    時間已經逼近六點,任炎於是宣布說:“今天晚了,大家都散了吧,回家休息一下。雖然今天沒有思路,但不用氣餒,問題一定會得到圓滿解決的。”


    他篤定的態度像是一劑強心針,驅散了迷霧,穩定了所有人。


    任炎又說:“明天餘總、謙宇,咱們去市麵做個調查。”他把目光調向楚千淼,“楚律師就麻煩你明天去下研發部,和每個技術人員逐個聊一下,或者會有什麽新發現也說不定。”


    安排好分工後,他讓大家都散了,早點回家休息。他說這不是什麽要命的大事,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別萎。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再次鎮定了所有人的心。


    會議散了。


    楚千淼先跑去洗手間解決了一番。她的肚子最近有點不爭氣——每當她感受到壓力或者過度緊張時就會有點拉肚子。


    等她從洗手間出來,大樓裏已經沒有了人。窗外的天色也暗沉了下去。


    她不緊不慢地走出瀚海家紡的辦公樓。


    她以為所有人都已經走光了,可一抬眼間,她居然看到了任炎。


    他正站在北京春天裏最和風溫潤的一個晚上,站在傍晚的明寐交接中,徐徐地,一下一下地,吸著煙。


    西服搭在他一條手臂上,他的領帶鬆了,有一點垮地掛在他脖子上。他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他的喉結隨著吸煙吐煙的動作在一上一下地動。


    她忽然就有點心酸。


    他也不是沒有壓力的。恰相反,他所承受的壓力,比所有人都巨大都沉重。


    況且他要一邊承受巨大壓力一邊還要穩定軍心。


    難怪他今晚又吸起了煙。


    楚千淼走過去,輕輕地叫了聲學長,像怕嚇著他一樣。


    任炎怔了下,偏過頭看向她,他居然對她一笑:“今天這聲學長怎麽叫得這麽走心?”


    楚千淼也笑起來。


    這時候能看到他的笑,可真好。


    她和任炎閑聊,問他,是不是壓力有點大。


    任炎用搭著西裝外套那隻手臂往她背後虛虛地一攬,再把她輕輕一帶,讓她從他的左手邊移去了他的右手邊。


    楚千淼怔怔地被他移動。他的指尖隔著她的衣服觸著她的背。很輕盈的動作,她卻像被點到穴似的對那觸動敏感極了。


    ——一個項目是無數人的心血,現在這些心血統領在我手裏,壓力怎麽可能不大。他淺淺彎著嘴角,吸著煙,對她說。


    他的話從被點穴的觸感中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她發現他為什麽移動她了。剛才她站在春天晚風縷縷的下風口,他怕煙熏著她,不著聲色地把她移到上風口來。


    他好細心啊。


    “那,假如瀚海裏真的有人剽竊了別人的技術,應該怎麽辦呢?”她定住自己的心神,問。


    “給對方補償,和對方談判,讓對方撤訴,盡最大能力不影響到上市。”他吐出一團小雲霧在暮色中,看著她,說。


    “那如果事實證明,瀚海沒有抄襲,是對方使壞,如果我們找到證據了,要絕地反擊反訴對方嗎?” 在他的注視下,她不由自主向耳後掖了掖頭發,問。


    “訴訟這個東西,在上市過程中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能避免硬碰硬還是盡量避免的好。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和對方進行談判,讓對方別耍賴盡快撤訴。”任炎說。


    楚千淼看著任炎,聽著他的話。同一種冷靜的克製的態度,去麵對兩種不同的結果,卻出奇的都有種無堅不摧的感覺。她覺得他今晚的眼睛尤其的亮,他看向她時,她幾乎不能招架他的眼神。


    這一刻他給她的感覺是,他真的很棒,他雖然有壓力,但從來不迷惘。


    耳邊聽到他含著一絲淡笑的聲音。


    “我現在心情變得很好。走吧,先順路送你回家。”他把煙按滅在滅煙盒裏,對她說。


    第41章 你今天很棒


    第二天, 楚千淼到了瀚海家紡就直奔研發部。昨晚任炎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交代她,一定要仔細和研發部每個人都聊一下。


    她問任炎,是不是懷疑“老鼠”就在研發部。


    任炎告訴她, 不敢完全肯定,但研發部是直接經手專利技術的部門, 可能性最大。


    楚千淼當時拍著胸脯說:“學長, 放心, 我會幫你做好大後方工作的,找‘老鼠’的事你就交給我,讓我來替你分憂解壓!”


    任炎那會正開著車,抽空轉頭瞥了她一眼, 居然有點像在逗她似的, 問了聲:“牛皮吹出來了, 完不成怎麽辦?”


    楚千淼笑嘻嘻地說:“那就罰我被你從你的房子裏轟出來唄!”


    她看到任炎嘴角又抬了下。


    她想還好還好,自己這個時候還能吹個牛皮讓他笑, 為他解解壓,她這怎麽說也算是個工作特長了吧。


    到了公寓樓下,她下車的時候,任炎叫住了她。


    他落下車窗, 衝她招手, 喊了聲,你過來。


    她小跑著湊過去,彎下腰。長發從她兩個肩膀滑落,垂向地麵。她的一張臉襯在兩邊的黑發裏, 又精致又白皙。她笑眯眯地問:“學長,還有什麽指示?”


    任炎稍側了身,左手臂搭在車門上,眼神微揚,對她說:“把你的牛皮實現,因為,我不想把你們轟出去。”


    說完他抬手輕拍了下車門:“去吧,上樓吧。”然後升上車窗,轟出兩管尾氣,揚長而去。


    楚千淼目送他的黑色大奔消失在道路盡頭。她覺得心口撲通地跳了一下。


    “我不想把你們轟出去”,她想這是挺普通的一句話,他用的也是挺平淡的一副語氣,可怎麽聽起來就讓人覺得……有點蘇呢。


    楚千淼到了瀚海就趕去研發部。研發部裏,杜然、曾強因為之前的事和她打過交道,對她格外熱情。其他技術人員在他們兩個人的潛移默化下,也都對她非常友好,沒有把她看成是來做調查什麽的。


    她很容易地和大家打成一片聊起天來。


    她知道最鬆弛的狀態才最不叫人設防,於是她和每一位技術人員都像拉家常似的那麽聊著天。


    開始聊天後,她先和技術人員們聊了會專利技術方麵的事情,隨後聊著聊著就跑了題,自然而然就聊到了哪位技術人員家裏的妻子,遇見打折就買買買不買就覺得是丟錢了;或者哪位技術人員家裏的小孩正在哪裏讀小學,作業是個老大難問題,簡直是不寫作業父慈子孝一寫作業雞飛狗跳;還有哪位技術人員家裏,最近剛換了房子還貸壓力蠻大所以要更加努力工作之類的事情。


    這一番天聊下來,技術人員們覺得自己聊的都是一些家裏不重要的瑣碎事,但楚千淼已經從其中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除了把專利技術升級方麵的事情又仔細地了解了一遍,她還把技術人員們的家庭情況、家庭收入、有無生活負擔,孩子上學上的公立、私立,家裏的經濟情況是否緊張,一並都不著痕跡地了解得清楚明白。


    聊得久了,楚千淼說了句好像有點悶。立刻有人跑去窗邊開了窗,新鮮的春風一鼓進來,楚千淼打了個噴嚏。


    一個叫胡躍龍的技術員立刻抽出一張麵巾紙伸著胳膊遞向她,讓她擦鼻子。


    楚千淼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怔了一下,然後連忙接過說謝謝。


    她擤完鼻子張望了一下,胡躍龍立馬把他腳下的紙簍踢到楚千淼身邊,說:“楚律師,您扔這裏吧!”


    楚千淼趕緊又說聲謝謝,然後低頭看了下,把紙團一丟。


    可居然沒丟進去。


    她一邊笑說自己可真夠笨,一邊蹲下去,撿起紙團,蹲著丟進紙簍裏才起了身。


    起身後,她向胡躍龍問了聲時間。


    胡躍龍翻著手腕看了眼表。楚千淼的視線追隨他,落到他的表盤上,“喲”了一聲,說都這時候了,這一上午過得可真快。


    胡躍龍的表盤上,時針分針馬上就要重合在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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