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問:“哎,你說你回來那天蹭的任學長的車?他給你送到哪啊?”


    譚深說:“說起這個就巧了,我和栗棠住同一個小區,也是因為這個我才想不如蹭下任學長的車。”他頓了下,話鋒一轉,“對了千淼,我還想問你的,你和任學長一起工作這麽久,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感覺他這個人,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敵意?那天晚上一整路他都對我冷冰冰。”


    楚千淼說:“他那人就那樣,對誰都冷冰冰。”頓了頓她不經意地問了句,“那他對栗棠是不是也那樣?”


    譚深想了想:“是也不太熱乎。”


    楚千淼:“你看,他就是那麽個人,夏天蚊子都不愛咬的那種。”她覺得肉串好像挺好吃的,比剛才的昂貴海鮮們都香,她吃得很開心。


    譚深看著楚千淼吃得噴香的樣子,忽然說:“哎,不對!我怕不是連累了栗棠吧?別是任學長誤會我和栗棠之間有什麽,所以才一路冷著臉對我們吧?”


    楚千淼被藏在肉裏的一塊筋硌著了牙。她皺眉想,這什麽破肉串,咬都咬不斷的。


    譚深還在問她:“我真的隻是想蹭個車,你說任學長是不是誤會我和栗棠了?”


    楚千淼一梗脖子,幹脆把嚼不斷的肉筋生吞下去了。她差點沒梗死。


    “你問我啊?”她朝譚深說,“我連litang是哪兩個字都不知道,你問我?”


    譚深朝她皺眉:“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跟我這麽衝幹什麽!”


    楚千淼揚尾音:“我是第一天跟你衝嗎?”


    他們倆瞬間變得劍拔弩張的對峙氣氛讓穀妙語想逃跑。她後悔來吃這頓飯了,她好像看到兩個一遇到對方就會變成神經病的人。


    譚深拍桌子:“但你以前衝你是句號衝,你現在居然變成反問句衝了!衝得人很火大你知道嗎?!”


    楚千淼怔了下。她剛才還真是用的反問句。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任炎給影響得居然愛發反問句了。


    他大爺的。


    吃完飯楚千淼讓譚深和穀妙語到店外等她,她去結賬。


    櫃台前收銀員先把菜價單拿給她,她被上麵的金額驚得倒吸一口氣。沒想到有一天在燒烤店吃海鮮也能吃出這麽逆天的一個價格。


    她咬咬牙從錢包裏抽出信用卡遞給收銀員,收銀員卻笑著告訴她:“那位帥哥已經買過單了!”


    “???”


    楚千淼連忙問:“他什麽時候買的?”


    收銀員說:“一來的時候就把一遝錢壓這了。”


    楚千淼拎著菜單出了門,門口隻有穀妙語。


    她問穀妙語:“譚深人呢?”


    “走了。”穀妙語說,“他說他怕你非要塞飯錢給他,先跑了。”


    楚千淼低頭看著菜價單,心情有點怪怪的。


    穀妙語問她:“你還去加班嗎?”


    楚千淼嗬嗬一笑:“加個屁,我壞肚子了,去不了。”


    身後跟出一夥人,是秦謙宇他們。秦謙宇對楚千淼說:“千淼,壞肚子這招剛才我用過了,但任總說,壞到什麽程度,能站起來嗎?站得起來就自己來公司,站不起來我幫你叫120給你送來公司。”


    楚千淼:“……”


    秦謙宇說:“走吧,聽起來似乎確實有點緊急情況。”


    楚千淼隻好和穀妙語道別,跟著秦謙宇他們一起打車去了力通。


    楚千淼到了力通證券之後才發現,任炎還真不是無緣無故地叫他們來加班。


    她和秦謙宇他們幾個人趕到力通證券會議室的時候,很意外地看到張騰居然也在。


    楚千淼湊到張騰旁邊坐下,小聲問:“張律,今天怎麽回事啊?”


    張騰也有點疑惑,小聲回:“具體我也不清楚,上午突然接到的任總電話。”


    不明所以的他們等著任炎來解惑。


    等任炎進來會議室時,楚千淼更意外了。他身後還跟著進來一個人——那人居然是董蘭。


    楚千淼看著突然出現的董蘭,心裏咯噔一下。項目怕是出了問題了。


    果不其然,等董蘭就坐,任炎開始主持會議,說:“抱歉周末把大家都叫過來。我們原定下周向證監局申報輔導驗收的,但現在項目上有了點突發情況,輔導驗收可能得要延後一下了。”他頓了頓,說,“接下來我們得盡快解決掉這個突發情況,否則嘉樂遠上市可能會受到影響。”


    秦謙宇問任炎:“領導,是出了什麽突發情況?”


    任炎的回答不單指向他,他是衝著會議室裏所有人說的。


    “大家還記得之前工程部那份7000萬工程額的合同嗎?現在那份合同出了問題。”


    楚千淼聽到是那份合同出了問題,心裏又咯噔一下。這麽一看,好像之前關於這份合同的那些小插曲,倒像是都變成了它今天要出大問題的鋪墊和序章。


    接下來任炎和董蘭互相補充,把那份合同引起的突發問題攤開在大家麵前。


    這事從頭說起有點複雜,跟一家叫精昌百貨的公司有關。


    精昌百貨是國內著名的大企業,旗下有很多超市和商場。


    不久前精昌百貨在城西開了家新商場,撥了9000萬的款子給這家新商場用於建築裝修,相關事宜由總經理田正才負責。田正才就去找到礪行裝飾,由礪行裝飾完成新商場的所有裝修事宜。


    結果新商場裝好後,大家的反饋是裝修質量粗糙,商場體驗感非常不好。精昌百貨的董事會於是展開調查,發現了總經理田正才和礪行裝飾之間有貓膩——田正才和礪行裝飾簽訂了8500萬的裝修合同,但經過工程鑒定,整個裝修造價僅為5000萬。中間的3500萬差價,被田正才和礪行裝飾吞分了。


    因為牽扯數額較大,精昌百貨董事會震怒之下,把田正才和礪行裝飾以不正當交易以及損害公司利益告上法庭,要求田正才和礪行裝飾返還3500萬錢款並對公司造成的損失進行賠償。


    法院最終判決不正當交易成立,要求田正才和礪行裝飾返還那侵吞掉的3500萬元。


    本來是事情到這裏,和嘉樂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但精昌百貨的副總經理石鵬被總經理田正才常年打壓,積怨很深,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不想就這麽放過總經理田正才,於是他像董事會報告,說發現了之前一個商場賣場的裝修工程也是田正才負責的,工程額7000萬,找的是嘉樂遠裝飾。石鵬說按照之前官司工程造價實際隻有5000萬的標準,田正才和嘉樂遠的那單合同裏,一定至少也合吞掉了2000萬。


    精昌百貨的董事會授權石鵬全權負責查明這件事。


    石鵬於是聯係到董蘭,向她提出兩個解決方案。


    一,私下和解,董蘭返還精昌百貨2000萬。


    二,精昌百貨起訴嘉樂遠,等待最終判決。


    楚千淼聽到這裏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工程造價都還沒有經過司法鑒定,他張嘴就要求賠償2000萬,這是不是太無稽之談了?”


    董蘭看看她,說:“所以楚律師,你想想,對方真正的訴求是什麽。”


    楚千淼腦子一轉,明白了。


    這個石鵬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是在假公濟私地逼董蘭妥協,因為嘉樂遠想上市就不能有重大訴訟事件發生,他其實是在逼著董蘭私下向他輸送好處。他也許正在拿喬地等著董蘭聯係他,說:石總,您看,2000萬是不是有點太多了。要不我打個兩百萬到您私人賬戶,這件事咱們就私下和解了吧。


    想明白了這層含義以後,楚千淼有點心驚。她既心驚於商場上的算計和人心醜陋,又心驚於自己現在已經可以這麽快地看破這些醜陋。


    她真怕自己看多了醜陋的東西,以後對這些醜陋就見怪不怪麻木不仁了。


    董蘭從楚千淼微微變換的神色中看出,她已經懂了這件事的奧秘之處。她笑了笑。小丫頭像她當年初入商場時一樣,被種種算計和醜陋驚到了。但沒關係,等見得多了她就會像她一樣百煉成鋼了。


    她發了聲:“那個石鵬說,周一等我回複。所以我緊急聯係了任總,又把大家都臨時叫來這裏開會,抱歉打擾了大家的周末時光。”


    頓了頓,她轉頭問任炎:“任總覺得這件事怎麽處理好?我是和他們公了好些還是私了好些?”


    任炎問張騰意見:“張律師覺得呢?”


    張騰沉吟一下,說:“公了的話,就是讓石鵬去訴訟,結果由法院判決決定。但訴訟會對公司上市造成影響,起碼在訴訟期間,公司上市可能要暫緩。至於私了的話,相對簡單,把石鵬約出來,問清他的訴求、滿足他的訴求也許就可以了。總的來說,我建議不要產生訴訟事件。”


    楚千淼邊聽邊皺眉。她是真的不甘心讓企業滿足小人醜陋的胃口以達成上市目標。


    任炎忽然點了她的名字。


    “楚律師好像想到了什麽。”


    楚千淼應聲轉頭看他。


    “想到什麽了就說說看吧。”這句話任炎說得居然是難得的和顏悅色。


    楚千淼理順了一下思路,先看向董蘭,說:“董總,我等下要是有什麽話冒犯了您或者嘉樂遠的其他高管,希望您別介意。”


    董蘭衝她一挑眉:“你盡管說。”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說:“這個訴訟情況,其實得看大前提。”


    “就是,當時負責工程的季廈季總,到底有沒有和田正才做過侵吞部分工程款的事。假如他並沒有做過,那我們為什麽要向那個石鵬妥協?”


    “但假如季總確實做過——不好意思董總,我知道季總的分量和別人不一樣,他是公司成立初始就跟您一起開疆拓土的老臣了,我就是做個假設——假如季總真的做過這件事,走起訴訟也確實是嘉樂遠理虧,訴訟結果對嘉樂遠的名聲也不好聽,所以可能……真的得私了。”


    楚千淼說到私了時很不甘心。但一切為了上市大前提服務,不甘心又能怎麽樣?


    董蘭聽著她的話忽然笑了:“這就是我為什麽今天不在公司開會,跑到這來和大家開會的原因了。”她頓一頓,對任炎說,“因為我確實拿不準,季廈到底有沒有做過。”


    楚千淼聽著這句話卻聽出了另一層深意——董蘭雖然嘴裏說拿不住,但她其實是懷疑季廈的。如果貿貿然在嘉樂遠開這個會,難免被季廈知道,難免打草驚蛇。


    董蘭問任炎:“任總,給我拿個主意吧。”


    任炎想了想,說:“在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情況下,不管和石鵬談私了還是公了,都不合適。不如董總啟動內部調查程序,先查清楚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季總到底有沒有和田正才合吞過工程款。隻有內部調查清楚了,我們才不會被外部的人和事太過掣肘。”


    董蘭半晌沒說話,隨後她說想喝杯茶,大家於是有了個短暫的休息,楚千淼主動請纓去泡茶。


    她端著茶壺去了茶水間,把水先燒上,然後在櫃子裏找茶葉。她翻到一盒碎末子綠茶時,感覺到門口進來了一個人。


    她轉頭看,看到來人是任炎。


    她叫了聲學長。然後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


    任炎遞給她一小包大紅袍,說:“泡這個吧,櫃子裏的茶都不好,董總喝不進嘴的。”


    楚千淼哦一聲,接過他的大紅袍。


    等水開的時候,任炎居然不走。他拿了紙杯,接了杯涼水喝起來。


    沒人說話有點尷尬,楚千淼使勁搜羅著話題,最後她決定找話提問——


    “學長,董總為什麽一聽到啟動內部調查會那麽為難?”


    但她的聲音被任炎的蓋過去了——


    “你們中午吃的挺好的?”


    楚千淼愣了下,回答:“啊,挺好的。”


    “謙宇說你們分開吃的。”任炎喝著水說。


    “啊?哦,嗯。”楚千淼盯著燒水壺,想著它怎麽還不開啊還不開。“秦哥他們四個一起吃的,我和我朋友一起吃的。”


    任炎放下紙杯,好像打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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