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陷入苦惱思索:“昨天你來了?不對,你沒來!你不是出國了今天剛回來嗎?”


    任炎還要對外婆做科學的時間觀世界觀糾正,楚千淼站在他旁邊,一把捏在他肩膀上,把他的糾正給捏了回去。


    任炎側抬頭看她一眼,拍拍身邊的木椅子讓她坐。


    等楚千淼坐下,任炎指著她問外婆:“外婆,你還認識她嗎?”


    外婆扭頭看向楚千淼,眼珠在渾濁的眼瞼中轉了好幾圈後,忽然說:“是你啊!”


    外婆對楚千淼說:“我記得你,你是小深的女朋友!”


    任炎擔憂地看向楚千淼。


    楚千淼用眼神示意他沒關係,轉而對外婆大大方方地笑著說:“外婆,我以前是譚深的女朋友,但現在不是了!”


    外婆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抖落著吃驚:“啊?你們分手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楚千淼磊落地回答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啊,是任炎的女朋友。”


    外婆連皺紋與皺紋之間的夾縫裏都溢滿了吃驚:“什麽?你變成小炎的女朋友了?”她話音語氣一變,“這不行!你原來跟小深好的,我記得你在家裏和小深過過夜的!孩子,你和小深,你們、你們都到了那個程度了,你怎麽還能轉頭又和小炎在一起呢?你這樣不要小深和他哥哥在一起,小深很可憐的!”


    楚千淼感覺到身邊的任炎身上肌肉正在僵硬。他在怕她難堪。


    她抬手拍拍他的膝蓋,看著外婆說:“外婆,您不能光疼譚深一個人,任炎也是您的孩子,您也得疼疼他,他也很可憐的!”她開口時是那種小輩在老人麵前怎麽撒嬌賣癡都不過分、越撒嬌賣癡越討老人喜歡的聲音語氣。


    任炎扭頭看楚千淼,眼神裏閃爍出奇異。


    外婆果然吃了她這一套,順著她的話走:“小炎怎麽了?他為什麽可憐,有人欺負他?”


    楚千淼帶著替任炎的委屈,一點頭。


    外婆立刻扭頭去看任炎:“你被人欺負了嗎?小炎你怎麽從來沒對外婆講過?”


    楚千淼發現外婆對任炎的這句關心話,居然是很發自內心的。


    所以……他們家未必沒有真情真愛?隻是一切毀於不善溝通?


    “外婆,”楚千淼把著搖椅扶手輕輕一晃,讓外婆看向自己,“任炎他啊,就算被欺負了也是不肯多說一句的,還是讓我來告訴您吧,其實欺負他欺負得最凶的人就是譚深了!”


    外婆看著楚千淼,震驚得無以複加:“你別亂說,這不可能!他們是兄弟!”


    楚千淼剛要說話,外婆抬起手掌根壓著太陽穴揉了揉,然後她放下手,問楚千淼:“啊……你是誰來著?你怎麽會在我家?”


    不等楚千淼回答,她一拍搖椅扶手:“我想起來了,你是小深的女朋友,你之前來過家裏,我記得的!”


    楚千淼:“……”


    她想這一場車軲轆仗,可真是不太好打啊。


    作者有話要說:  楚千淼:外婆,論車軲轆話,我誰都不服,我就服您!!!


    第143章 我們沒有做


    楚千淼做了兩組深呼吸。


    她又耐心地對外婆解釋一次自己不是譚深的女朋友了、她現在是任炎的女朋友。外婆又跟她重複了一遍“啊!這可不行!”的過程。


    然後在楚千淼進一步要說服她時, 她又像電腦重啟一樣,把前麵的過程重新歸零。


    要不是看著外婆的眼底渾濁得實實在在,眼神也混亂得不容置疑, 楚千淼真的要懷疑外婆是不是故意的了。


    第三次又說回車軲轆話的時候,楚千淼想, 既然這個談話方式外婆老是斷片, 也許她應該換個方式了。


    她看著外婆布滿皺紋的麵龐, 以及說話時的神情,覺得在蒼老的背後她其實看到了一個因為記憶力在逐漸衰退、內心正在變得彷徨的老孩子。


    她想她或許應該像對待孩子那樣去對待外婆。


    楚千淼笑了笑,對外婆說:“外婆,我們聊點別的!外婆啊, 您平時都愛幹什麽啊?”


    外婆回答她說, 聽評書。


    楚千淼一聽這個, 立馬來了正中下懷的精神。她老爸沒別的愛好,就是走到哪裏手裏都提溜著個小半導體聽評書, 楚千淼從小到大跟著蹭了幾大車的評書聽。


    她朝任炎愉悅地飛了個眼,轉回頭開始跟外婆探討起評書。外婆說她最喜歡《亂世梟雄》。楚千淼一拍巴掌——這是講張作霖的,她正好聽過。


    她端詳著外婆,從外婆的皺紋裏透過去看她年輕的時候——從外婆的喜好來看, 想必她年輕時也曾經是位颯爽女性。


    這就好辦多了。


    楚千淼引導外婆講一段評書來聽聽。老人平時隻有保姆陪著, 保姆受教育程度有限,跟外婆能聊得不多。外孫子是個冰塊,三句話就能把天聊死,死得不能複生。孫子的嘴倒是會說, 但恐怕最近一二年忙著鬥表哥也沒怎麽有時間能陪陪老人。


    這回逮著了能聊天的對象,外婆立刻忘記盤問身份的事情,很有精神地和楚千淼講起《亂世梟雄》。楚千淼一邊聽一邊拍彩虹屁:


    “外婆,這段您講得精彩,氣憤渲染的特別到位,比單田芳原版說得都好!”


    “外婆我不得不讚美您,別人聽評書聽的是熱鬧,您聽評書,這聽的是學問啊!您不光聽,您還能有自己的一番分析,分析得又特別獨到,外婆您可真棒!”


    “外婆您等下,我去拿根筆拿張紙,我得把剛才您說那句話記下來,您剛才出金句了您自己知道嗎?”


    她真的起身去找了紙筆,認認真真地寫字,一點都不敷衍老太太。


    任炎在一旁看著楚千淼,越看嘴角越往上翹。


    真是久違了的感覺。


    自從她做了楚總,她漸漸地衝上了投行的金字塔尖,能受她逢迎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好久沒有再欣賞到她拍馬屁的本領。現在她有機會把這本領又使了出來,功力不僅沒倒退,反而更加爐火純青。


    他想他到底是走了什麽好運,能得著這麽一位寶貝。


    在外婆講述的過程中,遇到卡殼的地方,楚千淼會特別不著痕跡地幫她往下帶一帶。外婆就能繼續興致勃勃地講下去了。楚千淼時不時地和外婆交流下觀點,她們的觀點總是能契合得叫外婆格外高興。


    這一講不知不覺講到了快中午,外婆主動拉著楚千淼的手說:“孩子,留在這裏吃午飯吧!你想吃什麽?我讓保姆阿姨給你做!”


    任炎扭頭看了楚千淼一眼,眼神裏滿是詫異。


    老太太從來沒主動留過誰在家裏吃飯。


    楚千淼笑眯眯地答應著好。外婆把保姆阿姨叫進來,保姆阿姨想問楚千淼愛吃什麽菜,又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就問老太太:“這位……”


    老太太直接告訴她:“這是我的評書小書友。”


    任炎又看楚千淼一眼。


    楚千淼衝他眨眨眼,大大方方地對保姆阿姨說了一道家常菜的名字,而後她飛快地小聲問任炎:“你剛剛那麽看著我,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外婆正在跟保姆阿姨叮囑,飯做得軟爛一點,不然她咬不動。


    任炎輕聲地回楚千淼:“我覺得你要成精了。”


    她可不是快要成精了,一上午的功夫,就把外婆對她反複歸位於“小深女朋友”的印象,不著痕跡地被評友的印象給衝刷掉了。


    他下巴朝正在和保姆阿姨說話的外婆努了努,問楚千淼:“居然主動留你吃午飯,你怎麽做到的?”


    楚千淼衝任炎挑挑眉,也小聲說:“你不是都看著呢嗎!老人嘛,越老越像小孩子,你說過的,我對付小孩子有一套。”


    老小孩和小孩一樣,都願意被人誇,願意在別人麵前有存在感,願意被別人重視和陪伴。這幾樣,楚千淼恰好都能做得很好。


    一頓午飯的功夫,楚千淼把外婆哄得又是樂樂嗬嗬興高采烈。任炎整頓飯都在開眼,看一個女孩怎麽做到隨便一句話就能把老人哄得開心高興。


    吃完午飯外婆應該睡午覺的。但難得有人能陪她聊得這麽暢快,她連午睡習慣都打破了,拉著楚千淼的手讓她再坐坐,再陪自己聊聊天。


    楚千淼覺得時候差不多了。


    她對外婆說:“外婆,這樣,您上床,靠在床上,您講一上午了,歇歇嗓子,這回換我給您講故事,您聽聽我講得怎麽樣。等我講完,您直接躺下睡一覺,好不好?”


    外婆吃了她的哄,上了床,靠在床頭靠枕上,準備聽故事。


    任炎搬了兩把圓木凳到床前,和楚千淼一人坐一把。


    楚千淼對外婆說:“外婆,我要開始講咯!”


    外婆一副等著聽的樣子。


    楚千淼開始講:“外婆,我給你講的是我自己的故事。我上大學的時候啊,喜歡我們學校一個學長。那時候我大一學長研三。而我為什麽喜歡學長呢?一開始原因很膚淺,是因為他長得帥,帥而且高冷。小女孩嘛,都喜歡拽兮兮的,後來我還看到了他的腹肌,哇,絕美極了,我就對他更覺得喜歡了。對了,看到他腹肌那次,是因為他幫我幹架。那時有一波社會人員找我學姐麻煩,我替學姐跟社會人員叫陣來著。我的嘴巴厲害,把社會人員損得夠嗆。


    這之後其實社會人員對我挺懷恨在心的,曾經私下又來過學校一次想堵我,給我點顏色看看。但偏偏不巧,他們找我的時候遇到了那位學長,那位學長當著他們的麵掰斷一根木棒子,跟他們說,以後不許再找我麻煩。那些人立刻被鎮住了,扭頭走了。那天說不巧又很巧,我把學長怎麽為我暗中出頭的,在暗中全看到了眼裏。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真正喜歡上了學長。”


    楚千淼說到這,停了一下。外婆聽得津津有味。楚千淼扭頭看看任炎,對他一笑。


    任炎眼底有意外。


    楚千淼看著他笑著想,他一定不知掉,她也有他的一些壓心底的甜甜小秘密。


    她又轉回頭,對外婆繼續說:“外婆,我覺得我和您肯定是一類人,心直口快,有什麽話不能藏著掖著,一定得說出來。”


    不然的話您也不會那麽直白地一次次告訴任炎:你可別跟你弟弟搶女朋友。


    外婆受用地點點頭,表示這話她完全同意。


    楚千淼說:“所以我回頭就鼓足勇氣,給學長寫了封情書。”


    楚千淼感到身旁任炎動了下。那一動是把眼底的意外和驚訝不自覺地移動到了身體上。


    楚千淼問外婆:“外婆您猜後來怎麽樣?”


    外婆很憧憬事情會向著美好方麵去發展,回答她:“你喜歡你學長,你學長暗中護著你,那看到你的情書以後,你們肯定成了!”


    楚千淼笑著搖搖頭:“您猜錯了。”


    外婆“啊?”了一聲。楚千淼笑一笑,繼續講下去:“我在情書裏告訴學長,我喜歡他,知道他打算出國,想在他離開前得到他的回應。但很不幸,我收到的回複是隻有一行字的拒絕:請不要再這樣惡作劇。”(01)


    外婆又“啊”了一聲,有點心疼她的小書友就這麽被人殘忍拒絕了。


    楚千淼能感覺到自己的側麵快被任炎盯穿了。她知道他正湧起滿肚子疑惑。她沒轉頭看他。她現在會繼續說下去,給他解惑。


    她看著外婆說:“等事過多年後啊,通過種種跡象和事實的組合,我才知道,原來當時那封情書,學長他並沒有看到。外婆您猜這是為什麽?”


    外婆說:“你放錯地方了?”


    楚千淼笑著搖頭:“沒有,我特意找到他自習的屋子,那是我們第一次打照麵的階梯教室。我趁他出去上廁所的時候,溜到他座位上把信封夾在了他書裏,我在信裏讓他把回複寫在信封背麵,放在這個位置的桌膛裏。然後我就溜掉了。”


    “而學長為什麽沒有收到這封信呢?因為當時那間階梯教室裏還有個男生,他坐在角落裏,不引人注意。我們叫他t吧。經過事後推斷,應該是男生t在我出去之後,走到學長的位置前,拿走了那封信,並且學著學長的筆跡寫了那句回複。等學長離開之後,他再把那封信又放回了學長坐過的位置的桌膛裏。”


    外婆越聽思路像是越難得地清晰起來,她的眼神也漸漸變得明晰,問楚千淼:“可是那個男生,怎麽會模仿你學長的筆跡?他又為什麽這麽做呢?”


    楚千淼笑了下,笑容裏有一絲滄桑唏噓:“其實那男生是學長的表弟,那男生的父親對學長很好,男生覺得學長搶了屬於他的父愛,所以他就想盡辦法搶走學長所擁有的或者即將擁有的一切。尤其當他發現學長有什麽特別喜歡的人或者東西,他一定會不擇手段地搶過去。而學長呢,因為家裏長輩灌輸的思想,覺得自己欠弟弟的,所以對男生一讓再讓,讓到一再約束自己,不叫自己有喜好欲望,活得簡直像個苦行僧。”


    外婆聽得動容:“弟弟不太懂事,家長也不公正!你這個學長,怪可憐的!”


    楚千淼深深地望了眼外婆。原來所有人都是當局者迷的,站在局外時絲毫看不出這種影射關係是對應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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