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向窗外,自嘲地笑:“結果他還真的什麽都跟我說了。”


    “他說別的女孩隻顧跟他撒嬌,花他的錢,跟他鬧性子,不管他怎麽無法無天都捧場叫好叫帥。但你不,你從不哄著他,你跟他鬥嘴,你嗆著他,讓他知道自己不對,知道不對還不改,那就不行;你也從來不肯花他的錢。他說你是他交往過的女孩子裏,最叫他煩心的,可偏偏是這樣的你,最叫他放不下。”


    栗棠說到後麵時,聲音漸漸空幽起來,仿佛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和毫不相幹的事。楚千淼有點同情她。也許這時候隻有把自己放在毫不相幹的位置上,才能做到描述心上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的過往時能夠保持淡然平靜吧。


    栗棠忽然轉回頭,衝她一笑:“他說你很鮮活,他曾經差一點就因為你打算和任炎和解了。可是後來他覺得你喜歡他並沒有那麽多,他一個人陷進去刻骨銘心,太卑微了。所以最終他還是和你分了手,出了國。他說回頭看,這是他所做過的最後悔的一個決定。他還說如果能重來,他一定不會再錯過你。”


    栗棠說到這裏停下來,楚千淼不知道發表點什麽感想好。


    如果她還年輕,還在大學裏,或許她會有許許多多感想,或許會遺憾自己沒有救贖下譚深。


    可現在她隻想說,那些事,終歸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事感慨再多,唏噓再多,遺憾再多,又能有什麽用處?人總得向前看,往前過。


    栗棠沒有等來預期中楚千淼的感慨,有點替譚深失落似的:“你,不想說點什麽嗎?”


    楚千淼搖搖頭。


    栗棠笑了下:“你真是個狠心的人。”


    楚千淼否定她的說法:“能對自己束手不管、讓自己沒有目標放任自流下去的人,才是狠心的人。栗棠,你才是狠心的人。”


    栗棠就著這句話,狠狠一震。


    像終於有盆涼水,能把這幾年渾渾噩噩的她兜頭澆醒。


    是啊,這幾年她都在幹什麽?她夾在任炎和譚深之間,起初連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哪一個都分不清。她一直活得心高氣傲,沒有她征服不了的男人,可卻隻能眼看著自己生命裏唯二愛的兩個男人,都對一個叫楚千淼的女孩越來越在意,越來越來勁。


    她真的不甘心。她真的很嫉妒。她嫉妒得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麽,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次次因為嫉妒失控地去做一些猥瑣下作的事,她在海歸聚會上企圖讓楚千淼丟臉;她以為楚千淼要跟譚深複合了,想辦法慫恿何落雨去跟楚千淼說從前譚深曾經一腳踏兩船的事;她把楚千淼和任炎在機場擁吻的談戀愛證據私下發給闞輕舟……


    她做了很多醜陋的事,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堪。可讓人不甘的是,做了這些事的她卻從來沒能在楚千淼那討到便宜。


    所以這幾年來,她到底在幹什麽?原來她沒有目標,放任自流;原來她是個對自己狠心的人。


    楚千淼的聲音打斷她內心裏的翻江倒海。


    “栗棠學姐,我們步入正題吧,”楚千淼對有點走神的栗棠說,“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想對我說什麽或者你想讓我做什麽?”


    栗棠整理了一下情緒,正色甚至是祈求地,對楚千淼道明來意:“我想請你看在譚深對你真的很用心、真的很不同的份上,幫他個忙。”


    栗棠說:“律師說,譚深在裏麵的狀態很不好。他說他一直作為目標去爭去搶的,原來毫無意義,原來他根本就沒資格去爭去搶。所以他很頹廢很消極,他已經……多次企圖自殺。”


    她聲音低啞下去:“我托律師帶話給他,我說我會等他,但他依然沒什麽求生欲。我知道你在他心裏是不一樣的,你能不能,幫幫他?不用幫太多,讓他燃起求生欲就行!”


    楚千淼看著栗棠,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這一刻她忽然對栗棠有了一點同情和佩服,原來最終沒有放棄譚深的人是她。


    她想栗棠雖然虛度了五年多的時光,但到了現在這一刻,她總算弄清楚她自己想要的是誰了。


    “我能怎麽幫你?”楚千淼問。


    栗棠聞聲眼底一亮:“你跟他說點什麽吧,我讓律師帶話給他聽!”


    楚千淼最終說了一番狠話。


    她告訴譚深:你現在受到的法律懲罰,都是你做錯事之後應該受的,你不冤枉,所以別覺得委屈。按時間推算,你爸其實早就知道你不是他親生的,可他還在養你,也打算把身後的家產留一半給你,他對你終究是有感情的。所以別再自怨自艾。


    你一直以為你想要而得不到的,都是別人欠你的。但其實連你得到的,都是比你應該擁有的多了很多。從來都不是別人虧欠你,是你的掠奪偏執對其他人造成了傷害,是你虧欠別人。你虧欠養大你的人,虧欠你一直在掠奪的人,虧欠那些無辜被你看上又甩掉的女孩們。你還虧欠全心全意愛你的奶奶一個安詳無慮的晚年。你看你欠了很多人很多債,所以你還是好好活著吧,別做懦夫,想死也等出來把債還完再死。


    栗棠有點目瞪口呆地把這番狠話通過律師傳達給了譚深。幾天後她再出現在楚千淼辦公室時,臉上的神情有感激也有點服氣。


    “其他人都在講好話哄著他,我也是,但其實哄聽多了,也就麻木了。隻有你肯講狠話敲打他。但偏偏,是你的狠話把他敲打出了求生欲。雖然他現在沒有徹底振作,但起碼不再想死了。他現在很配合調查,該交代的事都在仔細交代。你讓他有了活下去的奔頭了,他說起碼,要出來給奶奶養老送終。”


    栗棠很真誠地對楚千淼道謝:“謝謝了!”


    她看著楚千淼,說:“不隻謝謝你幫譚深,我也要謝謝你敲醒了我。”


    是楚千淼,讓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如何虛度了五年的光陰。


    “嫉妒使人變得不高級,回頭看自己,我看到我真是失敗,也真的不如你,我一直在男人方麵和你較勁,但你呢,你不是。我在算計怎麽贏得你身邊男人的時候,你卻在努力贏得你的事業,我格局這麽小,又怎麽可能贏得過你呢?是我浪費了我自己寶貴的時間,是我輕賤了我自己。但好在,現在我清醒了。所以楚千淼,”栗棠的臉明媚起來,“五年後我們再比一比,到那時候我們再重新論個高低吧!”


    楚千淼看著栗棠。看著看著,她對她一笑。


    這終究不是一糊塗到底的女人。


    她隻是錯拿了惡毒女配的腳本,她本來那麽優秀。可越優秀越會因為求而不得變得心理扭曲,越會失去理智原則去做一些壞事。


    她不原諒栗棠做過的那些壞事,但也並不希望她未來不幸福。這世上能做到各自安好,已是最好的皆大歡喜。她也不會記得和栗棠的五年之約,因為她的下一個目標要比她強,她不會向下去比,向後去看。她同時警誡自己,得一直努力才行,不然連做優秀的人的對手,都失去資格。


    晚上下了班,陪外婆吃過晚飯,楚千淼和任炎回到他們自己的小天地。


    楚千淼把栗棠這兩次找她的前前後後都對任炎講了一遍。


    任炎沉默了一會,說:“譚深能改就好,能重新開始就好。我不指望他和我做親人。這麽多年下來,我們彼此間不互相仇視已經很不錯,我不可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況且我現在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我現在變得很有喜怒哀樂,我也會計較會在意了。以後我和他能各自安好,就是對彼此未來人生的最大放過。”


    任炎說得平鋪直敘,楚千淼聽到他說自己變得會計較時,卻莫名覺得他有種可愛的大叔萌。她忍不住探手去摸他頭頂,嘴裏還溜出個“乖”。


    任炎一把拉下她的手,神色間有那麽一點哭笑不得。


    他揉著她軟軟的手掌說:“譚深可能要幾年後才能出來。等他出來,我會按照舅舅的遺囑,把遺產的一半分給他,剩下的一半,我不要,都留給外婆。我也不打算告訴外婆,譚深不是她親孫子的事,就讓她快樂一點度過晚年吧。”


    楚千淼想,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那就這樣吧。


    完成了瀚海和盒農的收購大戰後,楚千淼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闞輕舟譚深在被調查,等他們做的那個項目的問題查清楚了,力通證券作為財務顧問一定會跟著受到處罰,到時力通的保薦資格很可能會被暫停。


    她想也許是時候想一想,她職業發展的下一步了。她或許到了應該換番天地的時候。


    投行的業務,能做的她都做過了,並且都做得很好。所以接下來,她也許可以換到別的領域去試試看,去展開新的征程,學新的本領,長新的能耐。


    比如像任炎那樣,到企業去。之前做項目時,有個她看好的行業和公司,不隻一次向她拋出橄欖枝想挖她過去做高管。她現在有點心動,想跳過去。


    但在此之前,她收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備孕多年一直沒成功的秦謙宇和他老婆,年初時悄悄去做了試管嬰兒,成功了,前兩天兩個胖胖的小奶娃哇哇大哭地來到人間。


    楚千淼和任炎一起去秦謙宇家看小寶寶。秦謙宇對楚千淼一口一個大嫂地叫,叫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秦謙宇的老婆漂亮得不得了,也溫柔得不得了,她拉著楚千淼的手,一臉受不了地說:“自從孩子出生,秦謙宇他就亢奮得不太正常,千淼你別理他!你都不知道,我生孩子那天,他哭得比孩子還大聲,大夫都以為我一口氣生了仨,他也是我兒子呢!”


    楚千淼就這麽哈哈笑著聽秦謙宇老婆又溫柔又美麗又一本正經地……在那一張嘴就跟講段子似的給她講笑話。


    臨走的時候秦謙宇老婆和楚千淼互相加了微信。秦謙宇老婆看著楚千淼的頭像說:“千淼你這麽好看的姑娘,怎麽頭像是個男的?”


    楚千淼聞聲想了一下自己頭像為什麽是男的來著。忽然她就想起來,這還是因為這問話的眼前人換的呢——那時是在項目上,秦謙宇在對話框裏跟她說:你先把頭像換成男的。雖然我和你本來就沒什麽,但你的女生頭像會讓我老婆沒有安全感,她沒有安全感會直接導致我沒命。(25)


    她於是就換了周星馳,一用就用到了現在。


    她不由感慨,一晃竟然這麽多年了。可一晃竟也好像是昨天的事似的。


    當晚楚千淼跟任炎說了想要跳槽到企業去做高管的打算。任炎對她的提議給予完全支持。


    他問楚千淼打算什麽時候辭職。


    楚千淼說:“做完手頭這個項目吧,不管到時力通有沒有被暫停保薦資格,我都先把自己的事有始有終地完成。”


    任炎讚許地摸摸她的頭,有樣學樣地對她說了聲:“乖”。


    楚千淼差點笑噴。


    他現在確實能計較,她逗過他的地方,他一準會找機會找補回來。


    楚千淼給項目收尾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事。


    有一天晚上,侯琳慌慌張張地打電話給她。侯林說她在公司加班,固定收益部的葛鬆也沒走,跑到她工位又跟她說喜歡她,說著說著就強行抱她親她。後來有同事經過,葛鬆說,是侯琳主動勾引他。


    楚千淼聽著侯琳的遭遇時,握著手機的手在抖。她想起自己曾經的遭遇。


    她問侯琳打算怎麽辦。


    侯琳說:“領導我咽不下這口氣!”


    楚千淼說:“好,我明天去找葛鬆的領導,我讓他當著全公司人的麵,給你道歉!”


    第二天楚千淼去找葛鬆的領導,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對方覺得楚千淼和侯琳小題大做:“男女之間,不就那點你情我願的事兒嗎,楚總你還是年輕,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不會覺得大驚小怪了!”


    楚千淼義正辭嚴告訴他:“真不是你情我願,這是性騷擾,假如您護著葛鬆不肯道歉,我們會起訴他!”


    對方不以為意,葛鬆有些得意。公司裏風言風語傳起來,說什麽的都有,說的最多的是侯琳背著男朋友和葛鬆偷情,被發現後為了麵子,隻能一口咬定是葛鬆性騷擾她。


    侯琳委屈得哭。


    楚千淼問她:“上次我讓你拒絕葛鬆的時候錄個音,你錄了嗎?”


    侯琳立馬想起來這茬,趕緊把錄音筆拿給楚千淼。


    楚千淼把錄音透過廣播係統,播給全公司的人聽。裏麵侯琳如何堅決拒絕、葛鬆如何死纏爛打,清清楚楚地回蕩在辦公區。


    但葛鬆依然拒不道歉。楚千淼毫不遲疑地讓侯琳起訴葛鬆性騷擾,她幫她聯係律師。


    侯琳內疚,覺得自己的事實在太麻煩楚千淼。


    楚千淼告訴侯琳:“給你爭取你的權益是我的責任。保護我的下屬是我的責任。而且我不隻是在幫你,我也是在幫我自己。當初我遭遇過和你一樣的事情,那時社會輿論對待這樣的事還很不寬容,覺得多半是女人浪蕩,裙子太短衣服太透的錯;所幸現在女性的職場地位在逐漸改變了,我一定要幫你討這個公道。其實我這也是在為當年的我自己討公道。”


    錄音放出去,終於不再有人說侯琳是主動偷情。


    但侯琳起訴了葛輝後,各種說三道四的言論又被激起一波。男員工們私下議論說楚千淼和侯琳做得太過了,畢竟都是同一家公司的人,居然要鬧上法庭那麽難看。


    有的男員工在茶水間裏奚落著開玩笑說:“現在女員工可太金貴了,小手都摸不起了,摸一下就叫你吃官司!”


    其他人起哄地笑。


    楚千淼推門進去,喝止這些無恥笑聲。


    “你們不覺得可恥嗎?女員工的手憑什麽可以給你們摸呢?你們人在現代,腦子活在清朝嗎?看著你們一個一個的樣子,不服我是是不是?不想聽我的訓是不是?那就少在這滿腦子齷齪,努點力工作,趕緊坐到我這個位置,趕緊超過我!不然沒辦法,我這個女員工就是你們的上司,訓你們你們就得受著!”


    男員工們雖然說三道四,但好在女員工們都在默默支持楚千淼。她們給楚千淼和侯琳打氣,每天楚千淼都會收到的來自小姑娘們越來越多的崇拜目光,還有她們送過來的小零食,好吃的。


    她們說:“楚總,您一定別撤訴,得叫那些人知道,動不動就跟我們說葷段子,動不動就在我們肩膀上拍一下摸一把,這些都不是應該的,這些都是犯法的!我們女孩子出來工作,想穿漂亮裙子也不是為了方便給他們占便宜的!”


    任炎也無條件地支持她。他知道楚千淼心裏有遺憾,為了他不被喬誌新告,她也不能告喬誌新而留下的遺憾。他願意幫她抹平這道遺憾。


    侯琳起訴葛輝後,公司領導們一一找楚千淼談過話,希望她能勸說侯琳跟葛輝和解。領導們說畢竟都在一家公司,撕破臉不好看,這事傳出去也不好聽。


    楚千淼問,那麽,葛輝道歉嗎。


    公司領導們支支吾吾說,葛輝說了,這一切其實都是誤會。


    楚千淼告訴侯琳,堅決不要撤訴,你現在討的,不隻是你一個人的公道,更是公司以後所有女員工的尊嚴。


    侯琳堅定地告到底。


    最終雖然過程艱難,到好在結果振奮人心,法院判定侯琳告葛輝性騷擾勝訴。


    葛輝不服,打算上訴。


    到了這個時候,楚千淼發現公司裏的風向好像悄悄地變了。


    那些男員工們都在譴責葛輝:“都鬧到這個地步了,還要上訴?丟人啊!”


    楚千淼想雖然後麵官司還得繼續,但她很欣慰,結果或許已經不重要了,眼下大家的反應已經是最大收獲——他們已經知道,摸女員工小手這種事,是丟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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