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母親也死了,她絕望的人生也就此開始。


    父親的死就像是牽扯著她命運的一根線,斷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天塌地陷。


    上一世她拚了命想找尋害死父親的凶手,可前方如同茫茫白霧,叫人怎麽也看不真切。


    她直到死的那一刻,心裏最悔最恨的還是沒能親手替父親討回公道,沒有回報父親對她十幾年來的疼愛與嗬護。


    現在,她又活過來了,老天爺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又怎麽還能重蹈覆轍,讓自己在怨恨懊悔中度日?


    “我隻要一匹,白色的,不過父親要親自幫我挑選哦!”秦寧之斂下心底的苦澀,俏皮地作答。


    秦寅又驚又喜。


    方氏也有些詫異。


    那邊文哥兒更是轉過頭來,巴巴地盯著秦寅,“我也有嗎?”


    “當然,文哥兒可以跟著姐姐學騎馬。”有她帶著,祖母隻會覺得是她頑劣帶壞了弟弟,卻不會認為是母親或父親要讓二房唯一的嫡子違背祖訓,也就不會太生氣。


    文哥兒聞言,歡喜地叫起來,“哇!我也要有小馬了!”


    有姐姐在,他要學騎馬就不會顯得突兀,祖母也隻會覺得是姐姐不對,不會討厭他的。


    他突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凶悍的姐姐也不是壞事兒,至少二姐姐那般知書達禮的人肯定不會陪他學騎射的。


    秦寅看他們姐弟突然要好起來,眉梢眼底也滿是舒展的笑意。


    方氏看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唇角卻一直是翹著的。


    一家四口和樂融融的樣子,好像叫這臘月冰雪天都溫暖了幾分。


    秦寧之已經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感受過這份溫暖了,她甚是懷念,也發誓一定要牢牢握住。


    秦寅抱著文哥兒攜方氏母女回了墨香居。


    方氏早派人準備好了暖身子的桂圓薑茶。


    幾人就著白釉繪纏枝蓮葉的茶盅喝了幾口薑茶,又吃了幾塊糕點,方氏便讓秦寧之帶文哥兒下去讀書了。


    秦寧之有些舍不得這份親近溫暖,可也知道母親是有事要找父親商談,隻好點點頭,將不情不願的文哥兒帶了下去。


    “寧兒怎麽變了?”秦寅望著秦寧之消失的身影,同方氏說笑:“方才我瞧見文哥兒往她身上擦手印子,還以為她會一巴掌招呼下去,嚇得我趕緊把文哥兒拉過來,結果她竟沒反應。”


    方氏聽他的話皺眉,“你這話像是盼望著寧之一巴掌招呼下去似的。”


    秦寅摸摸鼻子,訕笑道:“寧兒的性子像極了我,小時候我也是吃不得虧的,她這一下子轉了性子,我是怕她被你給拘壞了!”


    他記得上次回府的時候,寧兒因為和書閑郡主一行人放火燒了別人家的宅子被母親責罰,小小的人兒跪在那裏怎麽也不肯認錯,說自己是打抱不平,把母親氣得不輕,罰她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連他求情都沒用。


    墨雲也就哭了一天一夜,一邊哭還一邊發狠說再也不能由著寧兒的性子胡來了,哪天真觸怒了王法,他們誰也兜不住,還要他去打聽打聽哪裏有宮裏放出來的教養嬤嬤,是下了狠心要拘一拘寧兒無法無天的性子。


    他是怕他不在這陣子,寧兒真被墨雲給拘壞了。


    “哪能啊,才跟文哥兒鬧著掉到湖裏頭去,差點命都沒了!你還護著她!”方氏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卻忘了自己才是護得最厲害的那個。


    秦寅也不跟她辯解,嘿嘿一笑,“我過一會兒就要走了,你真要冷著張臉對我啊!”


    方氏急了,“怎麽剛回來就要走了?”


    往常每次回來也能住上四五日。


    秦寅煩悶地擺擺手,“宮裏那事查不清,又有幾位貴人病了,八皇子小小年紀被嚇傻了,皇上放了狠話說十日內再查不出錦衣衛也休想要有命在。”


    他話說得輕鬆,方氏卻聽得心驚肉跳,“這是怎麽回事?”


    “或許與铖王有關。”秦寅壓低了聲音,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铖王?


    方氏嚇了一跳,不敢再多言。


    “那你們怎麽辦?”事關铖王,方氏一個內宅婦人也知道這事怕是查不出什麽結果的。


    “韓大人會有辦法。”秦寅不願多談。


    韓大人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秦寅的頂頭上司,也是對秦寅有知遇之恩的人。


    他深受皇上的器重和信任。


    有他在,秦寅倒是的確不用太擔心。


    方氏鬆了口氣,可心裏還是砰砰直跳。


    伴君如伴虎,這潑天的富貴下伴隨的誰說不是森森白骨、萬丈深淵?


    她端起茶盞喝了杯茶壓下心裏頭的恐懼,才重新開口對秦寅道:“三弟出了事,要勞煩你去查一查。”


    ------------


    第十九章 噩夢


    秦寅在府裏待了沒有半個時辰就又要離開,文哥兒依依不舍,如墨玉般漆黑的眸中蓄滿了淚水。


    秦寅瞧著也十分心疼,摸了摸他的小臉,答應了下次回府會親自教他學騎馬,文哥兒才重展笑顏。


    “文哥兒年紀小,等學了騎馬,你做姐姐的要多帶著他一些。”秦寅又叮囑了秦寧之幾句。


    他是知道文哥兒和秦寧之感情不好,變著法子勸他們姐弟兩個多相處。


    秦寧之心裏明白,乖乖地應了一聲。


    “果真是長大了。”秦寅拍了拍她的肩,有些欣慰又有些可惜。


    秦寧之嘴角抽了抽,她怎麽覺得父親對她的轉變好像並不是很高興。


    送走了秦寅,秦寧之便回了清寧院。


    她招來了青瑤,問道:“父親跟母親說什麽了?我瞧著母親臉色不大好。”


    剛剛送父親的時候,母親雖然掩飾得極好,但眸中的憂慮不安還是被她察覺到了。


    她上一世在晉國公府的時候養成了察言觀色的習慣,這一世又害怕會再一次失去父親母親,對他們就格外上心,生怕錯過了什麽。


    青瑤是母親的人,她方才特意留了青瑤在墨香居,就是為了有什麽事好問她情況。


    青瑤覺得如今姑娘可真奇怪,往常姑娘可是整日裏想著往外跑,從來不管府中事的呀!


    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答道:“奴婢也不清楚,不過聽畫眉她們說,好像是宮裏頭出了事,所以老爺最近才會忙碌。”也不忘替秦寅解釋遲遲不來看望秦寧之的原因。


    宮裏頭出了事?


    秦寧之眯著眼睛想了半響都想不出上一世這個時候宮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文昌帝是個很賢明的君主,在他的治理下大明一直是風調雨順,京城內宵禁後可是連房門都可以不落鎖的,更別提管理森嚴的皇宮。


    除了多年後,铖王意圖謀反被斬殺在了太極殿前。


    可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文昌帝將此事瞞得極好,除了皇宮裏的人,京城內鮮少有人知道這件事,若不是铖王被斬殺的當晚顧景元跟她在一起,她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其實那個時候她就該知道顧景元是個冷血寡情的人啊,铖王世子跟他是一塊兒長大的朋友,铖王因謀逆被斬殺了,铖王世子又怎麽可能活得下去?


    她當時聽得都心驚肉跳。


    可顧景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因為在睡夢中被人吵醒,向來涼薄的聲音裏還帶著一絲不耐煩,“知道了,退下吧!”


    或許是剛成婚,對她還沒有太厭惡,還安慰了她一句,“睡吧,不是什麽大事。”


    她當時愛他如命,聽了他這句安慰,隻覺得像吃了蜜一樣甜,那些害怕疑慮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還大膽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怕!”


    顧景元低低笑了一聲,她當時覺得甜蜜,現在想來隻覺得冰寒徹骨。


    铖王世子,是他的朋友啊!


    “姑娘,姑娘!”青瑤見秦寧之僵在那裏臉色不對,忙喚了她兩聲。


    秦寧之才從回憶裏走出來,垂眸掩下自己的情緒,低聲道:“我沒事,你先退下吧!”


    她心裏有些煩悶。


    或許是顧長寧那封信的緣故,她今日總是想起顧景元,想起跟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這真不是一件好事兒。


    不過宮裏的事,也的確是晉國公府的人更容易知道。


    她在想貿貿然就斷了和顧長寧的關係會不會不太妥當。


    當年父親的死,沒那麽簡單,或許她該先利用顧長寧,就像上一世她利用她一樣。


    當天晚上秦寧之沒有睡好,她做起了噩夢。


    夢裏麵一會兒是父親神色匆匆跟母親道別的場景,一會兒是母親觸柱身亡滿身是血的場景,一會兒是顧長寧拉著她的手偷偷去看顧景元的場景,一會兒是她和譯表哥被人陷害後混亂不堪的場景。


    明明前一刻還抱著她安慰她父親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母親,下一刻就倒在了血泊中,額頭上汨汨地冒著血。她拚命地想止住血,拚了命地哭喊,可是怎麽也止不住血,怎麽也止不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溫熱的身體一點點變冷,自己的哭喊嘶叫成了無能為力的笑話。


    “你以為你父母的死隻是意外嗎?撫遠將軍的女兒真是蠢得令人發笑。”


    “老爺,從前那位讓我們解決方氏的貴人又出現了,這次是要我們解決文哥兒和寧之,這文哥兒好解決,反正被養廢了,寧之如今嫁到了晉國公府,咱們怎麽動手?”


    “沒想到所謂的忠烈之後居然幹得出這麽不知廉恥的事情來,真是糟蹋了她父親母親的英名,糟蹋了顧二公子清白無暇的名聲!”


    “還跟她廢什麽話!趕緊解決了她!這女人從娶進門來的那一刻就是國公府的晦氣!是景兒的汙點!如今幹出這等汙糟下作的事兒,哪怕是皇上又敢置喙國公府半句?趕緊讓她去死!”


    “送她去莊子上吧!”


    “景兒,這種女人一日不死一日就是你的汙點!”


    “她死了也還是我的妻子,抹不掉的,既如此,放過她就當是為我積德。”


    “寧之,別怕別怕,你父親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老太太,二爺他,戰死了!”


    “父親!”秦寧之被驚醒,猛地坐了起來。


    守夜的青瑤聽到動靜,趕緊趿了鞋提了燈籠過來,一邊撩開紗幔,一邊問:“姑娘,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秦寧之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腦子也混亂不堪,疼得厲害。


    青瑤透過羊皮紙燈籠發出的昏黃光亮看到了秦寧之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見沒發燒,才鬆了一口氣。


    “姑娘,不怕不怕,噩夢而已。”她又摸了摸秦寧之的後背,濕漉漉的一片,確定了秦寧之是做噩夢被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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