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瞬間的錯愕。


    在他僅有的幾次印象中,這個女孩子應該是大膽、堅強、勇敢的。


    表麵看,她好像和長寧是一路人,但是,她身上有著長寧甚至是大多數女孩子所沒有的冷靜和韌勁。


    可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卻在麵對他這個陌生人的時候,幾次三番做出反常的舉動。


    真是奇怪。


    顧景元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秦寧之已經恢複了情緒。


    該來的總會來的,逃避根本無濟於事。


    她看向顧景元,看向這個她曾經刻骨銘心深愛過的少年,揚唇,露出一個客氣又疏離的笑容,“二少爺誤會了,當日我隻是誤打誤撞而已。實際上我學藝不精,才疏學淺。這一次,是萬萬不敢冒險的。否則若是耽誤了小公子的病情,我無論如何也擔待不起。”


    果然,隻要她邁出這一步,就沒有什麽是麵對不了的。


    眼前的人還是她記憶中的少年,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笑容,甚至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可是她卻再也沒有了當初小鹿亂撞的心動。


    她之前遲遲不肯麵對他,無非是怕自己還愛著他,怕自己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


    此時此刻,她的內心竟然平靜無波。


    所謂釋然,或許就隻是一瞬間的事兒。


    顧景元見她又恢複了伶牙俐齒,好似剛剛她的眼淚隻是他的錯覺,也不禁失笑。


    然而失笑歸失笑,正經事還是要說的。


    “子恒很信任你,上次護國寺一別,晉國公府也找過大夫替他診治,可他卻一心隻想著當日在護國寺後山替他治病的大夫。顧某想,大夫的醫術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患者的信任。子恒他,隻信任你。”


    他說的不假,楚子恒一直以來都在勾心鬥角的環境中長大,對任何陌生人都有一種本能的戒備,再加上他在將軍府的時候沒少被各種大夫折騰過,所以對於治病這件事他更是不自覺地排斥抗拒。


    若不然,他也不會真的去查秦寧之一個小丫頭。


    子恒信任的人,母親要了解的人,還是長寧的好友,他必須要方方麵麵都查清楚。


    結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原以為會是什麽蕙質蘭心、端莊大方的大家閨秀。


    誰知,她根本就是一個不學無術、刁鑽跋扈的小丫頭。


    所謂的醫術,根本也是無師自通,實在詭異。


    子恒雖然口口聲聲說她醫術好,但聽一萬遍,都不如自己親眼所見。


    秦寧之聽完他這席話,當下就愣住了。


    原來楚子恒這麽信任她?


    可他們隻是素昧平生,她不過是陰差陽錯救了他,怎麽就能得如此信任?


    她根本沒想過要救晉國公府的人。


    秦寧之想起方才楚子恒虛弱的詢問,她能聽出裏頭的絕望。


    因為她也曾用這種語氣問過顧景元,“你不相信我嗎?”


    心不自覺地一痛,也不知是替楚子恒還是替自己心痛。


    從前那個善惡分明,心中隻有匡扶正義,助人為樂的秦寧之,大概再也回不來了。


    秦寧之閉了閉眼睛。


    就最後一次吧,最後一次,她做回上一世的自己。


    “好,我試一試。”秦寧之說完這句話,轉身,往回走去。


    顧景元看著她略顯單薄卻無比堅決的背影,唇邊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他是被歹人從高處直接摔下來的,胸口往下有很明顯的凸起,稍一按壓就疼痛難忍,很可能是骨頭斷了,且淤血阻滯在胸口造成的。”秦寧之一邊冷靜地陳述楚子恒病況,一邊麻利地清洗了自己的雙手,又招小丫鬟端來準備好的白酒,見屋子裏的人除了顧景元,一個個都麵露驚恐,寬慰道:“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剛剛說的是最壞的情況,可能並沒有那麽糟糕,或許隻是傷了筋骨,養個月餘就好。”


    方才領頭的那個丫鬟哭道:“希望如此,上天保佑!”


    顧景元倒是很淡定,“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秦寧之回道:“檢查一下是不是斷了骨頭,沒斷就是大好事。”


    “若是斷了又該如何診治?”


    “斷了就接好,好好養傷,不出三個月也能痊愈。”


    骨頭斷了可不是什麽小事,傷在腿部,大多就是廢了。


    傷在胸口……整個大明,怕是沒幾個大夫敢治這樣的傷,就連宮裏的禦醫都不敢保證一定能治好。


    這個秦寧之卻說得如此輕飄飄的,或許真的隻能用“膽大妄為”來形容了。


    顧景元不敢拿楚子恒的性命來測試秦寧之的為人。


    不過他麵上沒有任何波動,隻淡淡道:“勞煩了。”


    秦寧之卻清楚顧景元是不相信她。


    其實他這個人有個毛病,或許他自己都沒察覺出來,就是他越不相信一個人,越會把問句拋給對方,自己是從來不做出任何回應的。


    就像她問他相不相信她,他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你想要如何解釋?”


    她就知道他不相信她,所以,也懶得再為自己辯解什麽。


    秦寧之招呼方才的幾個丫鬟按住楚子恒,又拿了一塊濕帕子放到楚子恒嘴邊,“咬住它,疼得時候就使勁咬,不要怕丟人,你還小,還不算男子漢。”


    楚子恒瞪著眼睛看她,不過還是張開嘴乖乖咬住了帕子,還不忘含混道:“外祖母說過,我是男子漢,我要頂天立地。”


    秦寧之望著他倔強的眼神和稚嫩的臉龐,心中沒由來地酸楚。


    這孩子也真是傻,不是誰救過他就能信任的,她是不可能再去真心去對待晉國公府的人了。


    秦寧之沒再說什麽,低頭替他查看傷勢。


    太子和顧長寧進入洞庭樓的時候被告知顧景元正在三樓查看楚子恒的狀況。


    “大夫來了嗎?嘉雲昏迷不醒,讓大夫趕快檢查一下。”太子問先抵達這裏的隨從。


    隨從道:“沒有請大夫,隻有一個小姑娘替楚少爺治病。”


    “小丫頭?”太子蹙眉,“子儀在搞什麽鬼?”


    治壞了子恒,隻怕晉國公夫人要發瘋。


    隨從道:“聽說這位姑娘曾經救過楚少爺的性命,楚少爺十分信任她。”


    “你該不會是說寧之吧!”顧長寧跳起來,連連道:“一定是的,寧之救過子恒,可是她哪來的醫術啊!真是不要命了!”


    她也顧不得禮數了,忙扔下太子往三樓跑去。


    “秦寧之……”太子卻輕吐出這兩個字,唇邊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


    第八十四章 秦晉之好


    秦寧之幫楚子恒檢查完身體,臉色變得凝重。


    幾個丫鬟連呼吸都不敢呼吸,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緊張又害怕。


    楚子恒已經痛暈了過去。


    “顧少爺,楚少爺的情況,不太好。”她轉身,看向顧景元。


    顧景元點了點頭,似乎並不驚訝,隻問:“可以治嗎?”


    他其實並沒有抱什麽希望,一個女孩子,就算無師自通學會了醫術,那醫術也是有限的。


    他剛剛觀察子恒的臉色,就知道他狀況不會太好,可能需要去宮裏請禦醫來治。


    誰知道秦寧之卻給了他一個出乎預料的答案。


    “當然可以治,不過有風險,但這病誰來治都有風險,關鍵還要看病人後續的調理和恢複。再者,楚少爺他有喘鳴之症,此次受傷恐怕會加劇他的症狀,所以後續調理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讓他的喘鳴症發作,否則會很危險。”


    秦寧之說得很認真,她嚴肅起來的時候眉心會微微皺起,形成一個“川”字,這樣老成的表情出現在她稚嫩明麗的臉上,顯得有些滑稽。


    顧景元知道她所言不虛,隻是對她更加琢磨不透。


    要知道學醫,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成的。


    這個秦寧之,隻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麽,她接近長寧,接近子恒,接近晉國公府,是否也是別有目的?


    顧景元從三歲記事起就被譽為神童,從小到大,沒有什麽是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他活了十五載,除了長公主給他造成過一點麻煩,他從未遇到過任何難題。


    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看不透一個人,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嚐到了挫敗感。


    這種感覺,對於一路順風順水的顧景元來說,不但不是打擊,反倒……有了些挑戰和新鮮感。


    “那秦姑娘準備怎麽治?”顧景元看向秦寧之。


    秦寧之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她自然不會知道顧景元心裏在想什麽,她隻是有些不可思議。


    以她對顧景元的了解,他應該會很客氣委婉地表達不需要她進行診治。明明是不信任一個人,卻能把人家說得服服帖帖的,甚至是千恩萬謝,標準的被賣了還替他數錢。


    “你,你放心?”秦寧之還是有些不相信。


    顧景元頗有些好笑,“秦姑娘不是說自己有辦法可以治,莫非秦姑娘對自己沒有信心?”


    秦寧之一時語塞,我怎麽會想到你不按常理出牌啊!


    完了,她話已經說出口了,不治也得治。可楚子恒這個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沒有個百來天是痊愈不了的,可能在這過程中還會有各種其他小毛病產生,她在楚子恒身上必須要耗三四個月。也就是說,她至少要跟晉國公府的人打三四個月的交道。


    老天啊!殺了她吧!


    就在秦寧之焦頭爛額之際,屋門突然被人重重推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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