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衍之的胳膊一甩, 將周夏的被子掛了上去。


    “還是曬曬吧, 回去換個被套。”


    那一刻的感覺, 就像是自己第一年到m大讀書的時候, 學生公寓的學姐也是這麽幫她曬被子的。


    平實而簡單。


    仿佛洛衍之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


    周夏忽然很好奇。


    她搜索過關於cac的一切信息。


    cac是反商業間諜活動的翹楚, 也是不少跨國集團非常信賴的商業情報安全顧問和分析團隊。


    商戰世界裏, 情報為王。


    按道理, 洛衍之應當收入不菲。


    “你一直在看著我,你在分析我,思考著我的生活方式和我收入之間的不平衡。”


    洛衍之的聲音淡淡的。


    周夏再一次覺得神奇, 難道自己想什麽,都寫在臉上了嗎?


    “你覺得我在裝窮,故意租到這個老公寓, 是對你有所圖謀, 對嗎?”


    進入電梯,洛衍之直接開口問。


    周夏也毫不掩飾, 直接點頭:“對。”


    “周夏, 我進入cac總共是六年。每一次失誤都讓我傾家蕩產。”


    “啊?”周夏看向洛衍之。


    在電梯的燈光之下, 洛衍之的眼睛裏有一絲落寞和無奈。


    “傾家蕩產的次數多了, 也就沒錢了。”他笑了一下。


    這時候電梯到了她的樓層, 周夏這才發現洛衍之竟然也跟著自己出了電梯。


    “你也在這一層嗎?”


    “對啊。”


    洛衍之徑自走到了周夏旁邊的那戶, 打開了門。


    周夏愣在那裏。


    直到洛衍之的關門聲響起,她才反應過來——她和他就隔著一堵牆了!


    這絕對有問題!


    隻要腦子沒傻的都能看出來洛衍之絕對故意的!


    這座城市那麽大,為什麽好死不死住到南山公寓來?


    住到南山公寓就算了, 為什麽還正好是她的隔壁?


    周夏隻覺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一張網正鋪天蓋地而來。


    “神經病。”


    周夏一臉不高興地打開自己的門,走了進去。


    洛衍之是今天才搬過來的。


    其實,洛衍之想要知道周夏住在哪一層不費吹灰之力。


    但其實他並沒有告訴助理小梁要把房子租到這一層。


    他不想太刻意。


    所以,當他看到小梁發到他手機上的房屋信息時,他坐在沙發上,反複確認了無數遍。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就連高恒看見他的時候都說:“你笑得怎麽這麽蕩漾?”


    公寓裏的家具雖然齊全,但是床單被罩等等生活用品全部都沒有。


    洛衍之卻迫不及待地去了那間公寓。


    房東一邊把水卡電卡交給他,一邊說了一句:“今天太陽真好,樓頂應該有很多人曬被子吧。”


    一句無心之言,洛衍之卻聽進了心裏。


    房東離開了,他就進了電梯,摁了樓頂。


    他有一種預感,他心裏的那個女孩兒一定在曬被子。


    別問他為什麽知道。


    陽光、天空還有被子在太陽下的味道,糅合了屬於周夏的一切特質。


    然後他真的看見了她,哪怕隻是被子下麵露出的白色球鞋。


    就像是從命運那裏偷來了偶遇,洛衍之的視覺神經在那一刻無限敏銳。


    哪怕是在日光中輕揚的塵埃落在她的球鞋上,他都覺得心髒跟著癢起來。


    “可以麻煩你幫我拉一下被子嗎?”


    屬於她的聲音響起,清澈的,就像樹上無知的蘋果落下來,砸在他的心頭。


    於是裂開了一個洞,血液流過時無所適從,於是隻能汩汩而出。


    他走了過去,將被子向下壓的時候,他聞到了屬於她的味道。


    周夏發現了他,想要離開他。


    了解她意圖的洛衍之,心裏的那隻猛獸開始狂奔。


    他快步走了過去,如願以償地被她撞了個滿懷。


    當周夏掙紮著要離開他的懷抱,他看見她眼睛裏的防備和抵觸,隻好放手。


    可是當她摔倒的時候,他卻像是個偏執狂,不顧一切都想要接住她。


    回到公寓裏,洛衍之背靠著門,仰起下巴,呼出一口氣來。


    像是要將那種衝動和欲渴從身體裏送出去。


    但是當他抬起手腕,看見碎裂了的表盤,他就想起了手指沒入她發絲裏的感覺。


    柔軟纖細的,像是等待著被人觸摸的發絲。


    還有她剛從被子裏露出來的眼睛,讓他真想放棄所有的理性,做盡一切可以填滿自己幹渴的事情。


    但是他舍不得。


    洛衍之歎了一口氣,轉過身關上門,去買生活用品了。


    隔壁那一聲關門聲太清晰,周夏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當一切安靜下來,周夏發現自己又開始去想關於洛衍之的一切了。


    他說:“每一次失誤都讓我傾家蕩產。”


    那是什麽樣的失誤?


    他又經曆過什麽?


    周夏發現自己就是水裏的一隻魚。


    無論聽到多少次“看見岸邊的魚餌不要吃”的警告,隻要洛衍之將魚鉤拋下來,她還是會咬上去。


    更危險的是,這位薑太公已經住到她的對麵去了。


    周夏考慮著,反正暑假都要結束了,自己要不要提早回去m大。


    有了這個想法,周夏決定先跟自己的二叔周淩書說一聲。


    如果直接跟周老爺子說,不知道他會是個什麽態度。


    “是因為要繼續學業嗎?不過你爺爺就要去一趟非洲的a國,我們在那邊投資了一個小學。等他回來了,一家人一起吃個飯,你再回去m大怎麽樣?”


    “那……那好吧……”周夏點頭同意了。


    周夏掰著手指等爺爺回來,但是周老爺子卻在非洲倒下了。


    原因無他,周老爺子剛和那所小學的老師聊完天,就接到來自人力資源部總監霍凝的電話。


    有獵頭公司在調查宮莫容,這說明宮莫容有跳槽的可能。


    更嚴重的是,有員工看見宮莫容和一個女人非常親昵地在餐廳用餐。


    而這個女人是沃達森的高管!


    睿帆的許多股東都在擔心,如果宮莫容真的跳槽去沃達森,會把重要研發機密也帶過去!


    這對睿帆,將是致命的打擊!


    “我們的ceo陳放,要向董事會提出免任技術總監宮莫容!”霍凝說。


    這個消息就像一記重錘,狠狠衝擊著周老的心髒。


    老爺子隻覺得胸口一悶,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他被送進了當地的醫院,檢查出來他的心髒冠脈有三根被堵住了,如果不盡快做心髒搭橋手術,會很危險。


    但是老爺子還有別的疾病,一個不小心,就會死在手術台上。


    那個城市本身比較偏遠,當地的醫療水平有限。


    周老爺子躺在病床上,他對守在一旁的張秘書說:“宮莫容的性格我了解,他不會背叛睿帆。”


    張秘書點頭:“一定是高恒!他知道宮莫容和陳放不和,特地策劃了這些東西!”


    周老爺子氣憤不已:“高恒就是為了給陳放製造‘宮莫容即將跳槽’的證據,借刀殺人!除掉宮莫容。”


    更讓周老爺子失望的是,周淩玥和周淩書竟然都站在陳放那邊,一起對付宮莫容了!


    周老躺在病床上,用力咳嗽了兩聲,整張臉都變得慘白。


    “這裏就沒有醫生敢給我做手術嗎!”


    “有一位華裔醫生,是一個在這裏待了很多年的誌願者,據說曾經做過這樣的手術。但是我們不確定她的能力……”


    “要麽很可能死在回去的飛機上,要麽死在這裏對嗎?把我帶過來的律師團隊叫過來,我要更改遺囑。”


    “老爺子……您……”


    “如果我真的過世了,周夏必須在周家有話語權。”周老爺子閉上眼睛說。


    當天晚上,周老爺子便被送到了臨市的華人捐助的醫院。


    他在接受麻醉之前,見到了那位即將為自己動手術的女醫生。


    她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戴著口罩隻能看見那雙眼睛。


    鎮定而從容。


    有人不斷跟她強調,周老是多麽重要的人物。


    女醫生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手術室裏我說了算,其他人靠邊。要麽安靜等著,要麽滾蛋。”


    那雙眼睛,周老總覺得很熟悉。


    熟悉到讓他對死亡來臨的恐懼都放了下來。


    當周老醒過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晚上。


    他的喉嚨有些幹啞,張秘書看見他醒過來,總算鬆了一口氣。


    “我還活著呢……”


    “對,那位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您的三根血管裏支架都很妥當,就是以後要記得吃抗凝藥。”


    “給我訂回國的機票。”


    “但是……您還需要多休息……”


    “隻要不會死在飛機上就行!去訂!”


    “喲,看這老爺子精神頭很好啊。”


    帶著調侃的聲音響起,一位年紀看起來四、五十歲穿著白大褂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的笑容裏帶著自信和果斷的味道,走到了周老爺子身邊,她看了一眼心髒監控的數據。


    “薑醫生辛苦了。”張秘書趕緊起身,“周老,這位就是給您做手術的薑河醫生。她在這裏待了八年,是非常有威望的外科醫生。”


    周老爺子特地起身表示感謝。


    “薑醫生……像您這樣技術高超的醫生,卻願意留在這裏做誌願者,真的很難得。”


    周老爺子想到睿帆裏那群追名逐利的人,再看看眼前這位女醫生,頓然百感交集。


    薑河笑了一下,眼底是難以形容的惆悵。


    “我的丈夫在這裏奉獻了一生。我隻是繼續他想做的事情而已。”


    第二天的晚上,周老乘上了回國的飛機。


    薑河特地派了自己帶的一個學生跟著周老回國,方便一路上對他照顧。


    在路上,周老隨口問了一句:“薑醫生的丈夫是個怎樣的人?”


    “我也不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因為我跟著薑醫生的時候,她的丈夫已經過世了。我隻知道他的名字叫周淩生,薑醫生為了和他在一起,和家裏鬧翻了跑來非洲,一待就是快三十年。”


    那一刻,周老爺子愣在那裏。


    仿佛一切都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兒子當初的選擇,救了此刻的他。


    眼淚從老人家的眼睛裏滑落下來。


    從來都不是周淩生為了一個女人跑去了非洲。


    而是因為他找到了知己,無所顧忌地去追求他的抱負。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麽奇妙。


    自己為什麽……為什麽就沒有多哪怕一點點的耐心,去了解兒子愛上的女人呢?


    周老爺子下了飛機,卻沒有去醫院。


    他打了個電話給周夏。


    “周夏,爺爺想你了。”


    正在收拾行李的周夏,聽到這樣一句話,正好抬起眼看見父親的照片,眼淚掉落了下來。


    今天,是張秘書告訴她,爺爺差點在非洲回不來了。


    她一直覺得周老爺子對她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但是生死之後,老人的那句“爺爺想你了”讓她心疼起來。


    那時候是晚上十點多,周夏因為周老的一句話,立刻就趕往周家。


    當她來到公寓社區門口,看見了正開車進來的洛衍之。


    她看都沒看他,就要從小區門口出去。


    洛衍之卻停了車,搖下車窗:“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不關你的事。”


    張秘書已經告訴了周夏,爺爺在非洲被氣到心髒病發的原因!


    ——因為宮莫容和沃達森的高管來往過密,並且有跳槽可能。


    而這一切,周夏敏銳地感覺到是沃達森的ceo高恒在搞鬼,洛衍之就是高恒的狗頭軍師。


    第一次,周夏帶著堅定的決心從洛衍之的身邊走過。


    洛衍之側目輕輕歎息。


    “周夏,你就不問宮莫容的事情,是不是我策劃的?”


    還用說嗎,肯定是你幹的。


    周夏決定不去咬洛衍之放出的誘餌,大步向前走。


    她站在路邊,準備攔一輛出租車。


    但是洛衍之卻將車開了過來,停在了她的身邊。


    “你去哪裏,我送你。”


    “不用。”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安好心?”


    知道你還問。


    周夏向路的另一邊走,洛衍之緩慢地倒車,攔在了周夏的身邊。


    “已經十點多了,你坐出租車不安全。我送你去。”


    你比出租車司機更危險。


    周夏還是不說話,直接大步從洛衍之的車子前麵繞了過去,徑直走到馬路對麵。


    但是她沒看前麵的路燈還是紅燈。


    一輛車正好轉彎過來,眼看著就要撞上她。


    刺眼的燈光讓她愣住了。


    一股力量撈住她的腰,她的小腿瞬間懸了空,她的後背緊貼著一個堅實的胸膛。


    心髒就像不存在了一般,緊接著她被狠狠摁在了車門上,“砰——”地一聲震耳欲聾。


    但那不是與她背脊相撞的聲音,而是眼前男人的手掌。


    “你如果想死,別死在我麵前。”


    他看著她,那雙眼睛裏的不是沸騰的怒火,而是倉皇到極點的恐懼。


    周夏緊緊貼著車門,洛衍之的表情讓她覺得可怕。


    剛才那一瞬間就像被觸發的爆點!


    他渾身上下,從緊繃的肩膀到眉心深深的溝壑都在叫囂著,隻要她再敢亂動哪怕一絲一毫,他會咬牙切齒讓她萬劫不複。


    “你要去哪裏?”


    洛衍之的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看……看我爺爺……”


    周夏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但是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不可自抑地震顫。


    他們很近,近到哪怕隔著空氣,她也能感覺到他胸膛起伏帶動的熾熱溫度。


    “上車。”


    他的聲音低沉。


    周夏雖然和洛衍之說話的次數並不多,但是從來沒有見過他發火。


    那聲“上車”帶著低氣壓,從他唇間溢出的氣息帶著毫不掩飾地強製。


    洛衍之退了半步,給了她空間。


    周夏繃著心髒,打開了他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洛衍之駕駛的並不是什麽豪車,隻是一輛普通的福特,低調而實用性強。


    當他坐進駕駛席,周夏下意識向後貼著椅背。


    在狹小的半密閉空間裏,洛衍之的存在感變得極度明顯。


    他扣著方向盤的手指,轉動時手腕形成的弧度,他利落而平穩地換擋。


    他很沉默。


    原本周夏所想的是他送她是為了“套話”,但是沒想到他連話都不說了。


    越是安靜,洛衍之的一舉一動就越是占據周夏的大腦。


    她的腰上能感受到那一瞬間,洛衍之把她抱回來的力度,像是要將她勒斷一樣。


    風灌進來,周夏卻仍舊很熱,她靠著窗試圖讓夜風帶來的沁涼讓她冷靜。


    洛衍之瞥了一眼周夏貼著窗的樣子,終於開口了。


    “沒想到你能那麽討厭我。”


    她討厭他嗎?


    不……她並不討厭他。


    她真正討厭的是不受控製看向他的自己。


    夜風裏夾雜著洛衍之的味道,他的須後水,帶著清冷與孤高。


    這種冷度沒入周夏的鼻間,卻像是酒精一般燃燒了起來。


    燒到她坐立難安,幹脆把車窗全部搖下來。


    從這裏去周家,開車要至少四十分鍾。


    大概是看出來了,周夏不願意和他說話,洛衍之打開了廣播,裏麵是男人高亢的歌聲。


    ——不要闖進我冰冷的愛情,我怕沉睡的夢被你驚醒。無論束手就擒,還是抵擋你的入侵,對我來說,都是挑釁。


    洛衍之抬起手,勾住了自己的領帶,用力向下一拽。


    他側過臉時,頸部富有張力的線條像是要繃斷。


    周夏原本隻是想叫他關掉廣播,她不想聽歌,但是沒想到隻是瞥了,她就立刻側過臉去繼續看窗外。


    洛衍之心中失笑。


    周夏差一點被撞到的畫麵還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無論發生多少次,他都會奮不顧身。


    如果不能帶她回來,他願意與她赴死。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挑釁他。


    挑釁他曆經風雨之後的冷漠。


    挑釁他早就放下的對於信任的渴望。


    挑釁他剛硬如鐵的心髒。


    如果不曾遇到她,也許他人生中很多的選擇會犯更加嚴重的錯誤,走不到今日。


    可她的存在,就不費吹灰之力毀掉他給自己建立的一切生存法則。


    王芳摧毀了他的對弱者的同情,洛成曦擊碎了他對信任和親情的渴望。


    那麽周夏呢,她又將毀掉他的什麽?


    “你現在可以問我一個問題。無論是什麽,我都會給你真實的答案。但是離開了這輛車,你再想問我答案,我不會告訴你。”


    洛衍之需要有什麽平息他內心的恐慌。


    他知道,隻有當周夏問出那個尖銳的問題,毫不顧忌將他當成敵人來傷害的時候,心痛也許會平息他對她的渴望。


    問我是不是設計了宮莫容即將跳槽沃達森的假象吧。


    那樣我就必須回答你“是的”,然後也許你會冷哼,也許你會不屑,也許你會生冷的質問。


    我把匕首抵給你,刀尖朝著自己。


    你會用多大的力氣刺進來?


    “我問你,你就會給我你腦子裏真正的答案?”


    周夏側過臉來問。


    “對。”洛衍之沒有看她,而是看著前方。


    他知道自己一旦看見她的眼睛就會心軟,就會後悔。


    “如果你是睿帆的高層,你要怎樣保住技術總監宮莫容?”


    洛衍之的指尖顫了一下。


    這並不是他預料中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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