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告訴她“清看剃頭者,人亦剃其頭”的人,此時正坐在場邊放下手中的空酒杯緩緩站起了身。


    第36章


    剛才的舞曲節奏較慢, 秦嫣在基本的慢華爾茲舞步中加入了大量的狐步舞,這種舞步在於流動感強,且步幅較大, 還要求不並步的舞步間不能停頓, 連續流暢, 加之狐步的方位變幻莫測,身體可升降,腳步卻要平穩,對舞者的平衡力考驗極強,一下子讓鍾藤跟得十分吃力, 要保持沒有斷裂的舞步著實對他來說太艱難。


    而此時雖然鍾藤也很奇怪為什麽舞曲才放了一小段突然變了調, 但看著眼前小女生笑盈盈的眼眸, 和那隻伸向他的白嫩小手, 他沒有猶豫,抬手就打算握住她。


    然而就在他指尖剛觸碰上那細滑柔軟的手背時,隨著音樂激昂的轉調,麵前的白色身影忽然一個擺蕩從他指尖就這樣溜走, 而後便踏著輕快的舞步快速移動到他的身後方。


    秦嫣每個踏步都在節奏上, 動作飽滿,輕巧玲瓏, 又從鍾藤身後拍了拍他。


    場邊頓時傳來一陣笑聲, 鍾藤驀地轉過身去,秦嫣再次向他伸出手的同時,修長的脖頸微微彎曲, 謙卑地露出漂亮的天鵝頸,仿佛因為剛才的戲弄向他道歉。


    鍾藤看了看場邊,收起眼底的慍怒,再次朝她的手握去,而這次秦嫣沒有從他指尖溜走,反而用力反握住他,帶著他的身體就向著場內的另一端移去,而她腳下的舞步早已不是大幅度的狐步,忽然變得短促輕快,跳躍性的舞步奔放而靈活,伴隨著“南國玫瑰”迸發的節奏感,快速多變!


    這是社交舞中的一種快步舞,融合了狐步和芭蕾的小動作,當年林岩跳出這個舞步的那一刻秦嫣就愛上了這種富有激情的快步舞,那灑脫的步子靈巧而活潑,讓她的身段俏皮可愛,渾身洋溢著少女青春的活力,白色裙擺像天鵝的羽毛輕柔地飛起,照亮全場!


    隻可惜她死死握著的這個舞伴是一步也跟不上,幾乎是小跑著被她拉著,狼狽不堪,拖得秦嫣的舞步也施展不開。


    她有些無奈地回頭望著他,楚楚可憐的大眼裏布滿委屈,仿佛在說“我已經盡力遷就你了,是你跟不上我”。


    於是秦嫣一把鬆開他,與此同時配合著舞曲的踩點做了幾個漂亮的跳躍步,足尖離地,身型修長,裙擺蕩漾。


    仿佛終於掙脫束縛的天鵝,綻放著隻屬於她自己的優雅,與旁人無關。


    雖然場邊已經有人被鍾藤狼狽的樣子逗笑,但秦嫣的跳躍步倒也讓她的鬆手不顯得突兀。


    舞曲到了悠揚過渡的部分,秦嫣一個華麗的轉身第三次朝鍾藤伸出手。


    所有人都睜大雙眼看著場中的這一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鍾家小少爺根本就不是他這個舞伴的對手,卻都看熱鬧似的,興味盎然的等待著。


    而此時,鍾藤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他已然清楚秦嫣在耍他,但眾目睽睽之下,這個舞伴是他自己選的,自己帶上場的,舞曲過半讓他掉頭走人,臉往哪擱?


    這曲舞,既然開場了,那麽跪著也隻能跳下去!


    他狠狠咬了咬牙再次幾步走到秦嫣麵前,大掌用力握住她的小手,似要把她柔軟白嫩的小手捏碎一般,低著頭聲音狠戾:“你再敢耍我試試看!”


    秦嫣手疼得眼眸微撇,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聲音軟糯地說:“你握疼我了。”


    鍾藤眼裏布滿陰沉可怕的光,但看著秦嫣微微皺起的眉,就這樣僵持了一秒,還是鬆了鬆手勁。


    秦嫣放緩了節奏,隨著悠揚的過渡部分又走了幾步華爾茲,在鍾藤剛調整好狀態時,過渡的部分結束了,迎來整首舞曲最後的高潮部分,幾個轉音過後,節奏突然加快。


    秦嫣清麗的眼眸看著鍾藤,對他微笑道:“要請我跳舞的是你,可不是我想跟你跳的,再說我怎麽是在耍你呢?我隻是在跳舞啊。”


    剛說完她一個漂亮的轉體,迅速跟上那歡快的節奏,柳腰輕盈,步伐曼妙,在場中就像一隻歡鬧的小喜鵲,跳躍性圓滑的舞步襯得鍾藤就跟四肢不協調一樣。


    雖然場邊的看客們努力抑製住看熱鬧的笑意,但也有抑製不住的,比如端木翊,看著鍾藤那滑稽的舞姿笑得嚷嚷著:“這尼瑪哪是跳舞啊?是戲猴吧,哈哈哈哈哈…”


    他一激動,聲音不免大了些,端木翊的父親從遠處回過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不過端木翊絲毫沒有知覺,還一個勁地嘲笑鍾藤,可謂是笑得酣暢淋漓。


    不時扒著旁邊雙臂抱胸的秦智:“兄弟啊,你這個老妹簡直絕了,這不用我們動手了啊。”


    秦智嘴角也泛著嘲弄的笑意:“自食其果。”


    今天是鍾藤的成年禮,於情於理鍾藤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邀請秦嫣開舞,秦嫣都不好拒絕,一旦拒絕便會讓今天的東道主,整個鍾家陷入難堪的境地,所以她隻能應了這個邀。


    然而到此時,任誰都能看得出來,起碼在跳舞這件事上,鍾藤配不上他的舞伴,倒著實是鬧了一場笑話。


    秦嫣的確讓鍾藤難堪了,也讓鍾家人的麵子掛不住,但從鍾藤遙她共舞的那一刻,她的麵前就隻有兩個選擇。


    一個拒絕,一個用舞蹈甩他幾條街,隻有這樣,才能告訴所有人她秦嫣不會和鍾藤有任何交集。


    雖然這兩者或許都會得罪鍾家,但比起前者她主動拒絕,禍從口出,後者則隻能怪鍾藤舞技太差實在無法撐起這首舞曲,即使鍾家人心裏再氣,也隻能氣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卻沒有立場拿秦嫣開刀,對秦家遷怒!


    否則今天在場的整個東海岸人都會對鍾家詬病!


    至於她秦嫣,壓根就沒想到以後長大和鍾家搭上半毛錢關係,自然也不怕鍾家人對她有什麽想法。


    況且她才初中的年紀,即使有些頑皮,鍾家也不能責難她,否則倒顯得鍾家太小家子氣。


    今天過後,這場舞便隻會是一場鬧劇,沒有任何意義!


    隨著場邊越來越多的笑聲,蔣華珠已經沒有臉再繼續坐下去,她沉著眼色狠狠拍了下把手對旁邊的傭人說:“扶我上去吧,混帳東西!我丟不起這個人!”


    說完便離開了大廳,蔣華珠都離場了,作為男主人的鍾昌耀自然不好再離開,他的眼神落在場中那抹較小靈動的白色身影上,越來越澎湃的舞曲像氣勢波濤的海浪讓那含苞待放的花朵瞬間怒放。


    如果說林岩跳這支舞時像熱情的紅玫瑰,那此時的秦嫣便就是那朵聖潔的白玫瑰。


    快速多變的舞步令人目不暇接,渾身散發著耀眼璀璨卻清澈動人的魅力。


    而他的兒子卻隻能停下步子就這樣站在場中央臉色陰沉地看著她。


    鍾昌耀抬了下手,大管家立馬俯下身來:“她就是秦文毅的女兒,叫秦嫣。”


    鍾昌耀點了點頭,老練深沉的眼眸裏藏著厚重的情緒,喃喃地念了句:“秦嫣…”


    良久才接了一句:“和她年輕時一樣。”


    鍾大管家沒有接話,隻是微微歎息直起身子。


    舞曲收尾,秦嫣也像漫舞的燕兒歸巢一般,踏著最後的節奏收起飄蕩的裙擺再次踏回眼神陰鷙的鍾藤身前。


    她臉頰微紅,喘息之間精致的美人骨線條清晰誘人,抬起頭,揚著淡淡的笑容,眼裏卻一點溫度都沒有,輕聲說道:“舞跳完了,你下午讓我哥受得傷我現在還給你,以後互不相欠。”


    她拎起裙擺優雅地退後一步,到底年紀小,還有些頑皮地說了句:“你的頭發真像紅綠燈。”


    說完拉著裙擺對他謝禮鞠躬,又落落大方直起身子轉身離場,幹淨利落,毫不留戀。


    場邊頓時掌聲雷動,但這些掌聲是落在秦嫣身後,與今天主角並無關係,人們隻是將掌聲送給這個讓他們感受到一場視覺盛宴的小女生身上。


    而鍾藤在刺眼的聚光燈下整顆心都被一把烈火點燃,焚燒,摧殘!


    他長到這麽大沒有被人這樣羞辱過,而這種羞辱,不是打罵,不是唾棄,卻是這樣讓他束手無策的軟刀子,她自始至終都在對他笑,笑得那麽明豔動人,應了他的邀,卻又無聲地用鋒利的刀子捅進他的心髒,他從來沒有遇過一個人可以這樣遊刃有餘地傷害他,又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讓他心底的憤怒攀升到了頂峰!恨不得把她揉碎在掌心!


    而秦嫣如釋負重地踏著輕快的步子朝場邊走去,她沒有看見她哥,隻看見南禹衡走出人群,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身型高大頎長,清冷矜貴的氣質在人群中十分紮眼。


    秦嫣不自覺朝他走去,想問他秦智在哪。


    卻看見南禹衡的眼神落在她的身後,漆黑如墨的眼裏透出清淡卻銳利的光來,在秦嫣還沒走到他近前,便邁出人群一把牽住她的手腕將她驀地拉到自己身後,與此同時,鍾藤預備扯住秦嫣的手落了空,一瞬之間,便立於南禹衡麵前,目光似火,聲音陰沉地對他說:“讓開!”


    南禹衡紋絲不動,高大的身影像一堵無法撼動的牆,眼神充滿威懾力:“我看你今天有什麽本事叫我讓開!”


    秦嫣轉過身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鍾藤竟然跟著她下了場。


    所有人眼神都望了過去,鍾大管家臉色驟變,趕緊帶著傭人往鍾藤那跑去,本來今天鍾藤的舉動已經讓鍾家丟盡顏麵,要是再在自己的成年禮上鬧事,那恐怕以後這便會是鍾家抹不去的劣跡!


    然而鍾大管家還沒有跑到近前,鍾藤便已經抬手對著南禹衡拳頭就砸了上去,電光火石之間,南禹衡抬起手臂,一掌握住他捶來的拳頭,兩人的身高幾乎相當,雙臂就這樣僵持在半空暗自較量,眾人的心髒都懸了起來,大廳的氣氛瞬間冰凍住!


    卻在這時,南禹衡傾身不知對鍾藤說了句什麽話,鍾藤忽然臉色大變牢牢盯著南禹衡深不見底的黑眸!


    第37章


    就在這個空檔, 鍾大管家已經帶人走到兩人近前,他一個眼神,傭人和鍾家的保鏢便將鍾藤強行拉開, 與此同時, 鍾大管家適時擠身到南禹衡麵前, 將身後的鍾藤阻擋住,臉上掛著圓滑的笑意:“驚擾南少爺了,家主有請去偏廳小聚。”


    身後的鍾藤氣勢洶洶地甩開傭人,回頭之際正對上已經從座位上站起身滿臉怒意的鍾昌耀,那一刻, 他在他父親眼裏看見了無法抑製的怒火和失望, 鍾藤雙拳緊握發出嘎噠的響聲扭過頭死死盯著幾步之外的南禹衡, 今天, 他算是記住了這個人!


    而後轉身大步離開大廳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南禹衡回過身低頭看著小秦嫣,秦嫣也嚇了一跳,南禹衡剛才要當真和鍾藤動手,那今天這場鬧劇算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好在, 虛驚一場,隻是此時她的小臉還透著蒼白。


    南禹衡側頭看了眼說道:“你哥他們來了, 我先過去一下。”


    鍾大管家還掛著禮貌的笑意站在南禹衡身後, 秦嫣自然不好再讓鍾大管家幹等,便匆忙說道:“你先去吧。”


    場中的音樂聲再次響起,雖然今天的開場舞並沒有預料中那麽順利, 但正因為這樣,大家才更不好意思立馬離開,隻能將這場舞會繼續下去。


    隨著鍾藤的離場,鍾昌耀去了偏廳,鍾洋和他太太宋薈極力圓場招呼周旋,才使得舞會的氛圍緩和了一些。


    宋薈的娘家宋家上三代是蘇城四大家族之一,發展到宋薈這一代早已積累了龐大的基業。


    她的身世背景和她的婆婆蔣華珠有些相似,在她還是姑娘的時候有一次在一個場合見過蔣華珠,當時的蔣華珠一眼瞧中宋薈的穩重大氣,從某些方麵來說,婆媳二人的性子有些相像,都是大門大戶走出來的長女,自然見慣風譎雲詭,也比一般的人更能沉得住氣,心思深沉。


    事實證明,蔣華珠的兩個兒子雖然都沒給她省過多少心,但她挑媳婦的眼光卻是毋庸置疑的,這麽多年鍾洋花名在外,換做一般女人早發難了,但宋薈自始至終以鍾家的名聲為重,特別是在這種場合,更是周旋於權貴之間,極力維護鍾家的聲譽。


    因此蔣華珠待這個媳婦更是沒話說。


    秦智端木翊和秦文毅幾乎同時來到秦嫣身邊,帶著她到了後麵避開眾人的視線。


    一到角落秦嫣就有些內疚地看著秦文毅:“爸爸,對不起…”


    她到底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可能會惹得鍾家人不高興,給爸爸帶來了麻煩。


    秦文毅立馬擺手製止她繼續說下去:“我秦家的女兒由不得外人欺辱,你做得好!後麵的事情不用擔心,鍾家要敢來找,有爸爸兜著。”


    秦嫣一雙眼裏盡是暖意,端木翊咋呼道:“他們還有臉找啊?估計要頭大怎麽應付裴家吧。”


    秦文毅寬慰了秦嫣兩句便起身去應酬了,秦嫣也和秦智打了聲招呼去找小小。


    小小跟在範太太身後,見秦嫣走來激動地回過身去,兩個小女生臉上都洋溢著笑,秦嫣握住小小的手小聲說:“多虧你了,你怎麽把音樂換過來的啊?”


    小小看了看周圍湊到秦嫣耳邊壓低聲音說:“我找了一圈找不到哪裏放音樂的,我媽訓我讓我別到處亂跑,我實在沒辦法了隻有告訴她,她讓我坐著別動,她去。”


    小小說完便直起身子,秦嫣透過小小的肩膀看著她身後的範太太,忽然心情無比複雜。


    範太太之前不僅救了她媽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今天也救了她,縱使她無意間撞見了那一幕,讓她心緒翻騰,但在這一刻,她卻打算讓那件事永遠爛在自己的肚子裏。


    正好範太太回過身:“小小,這是俞阿姨和她女兒,你過來認識一下。”


    瞥見站在小小旁邊的秦嫣,對她莞爾一笑,眼裏溢出欣賞的光來,秦嫣將心裏複雜的情緒掩飾得很好,也對範太太微笑點頭,然後跟小小說:“你去吧,待會見。”


    “我一會來找你。”說完小小回身走回她媽的身邊。


    範太太是個精明的人兒,雖然不是出自大門大戶,卻深諳豪門名流之間那一套,她待人熱情,善辨風測向,搬來時間不長,卻已然成了東海岸社交圈裏的新貴,自然也希望多利用各種場合將自己的獨女介紹給更多的人認識,為她打開通往權貴的大門。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鍾藤剛離開大廳,就有蔣華珠身邊年紀較大的傭人王媽找了來,說太太找他。


    鍾藤臉色陰沉得可怕,扯掉身上的深藍色西裝隨手搭在肩膀上進了電梯。


    蔣華珠上了樓後便去了她平時清修的禪室,點燃一炷香插在精致的香爐中。


    這麽多年,仿佛隻有聞到幽幽的檀香才能讓她心頭積鬱的悶苦稍稍緩解一些,她坐在軟座裏,手上撚著一串佛珠閉目養神,禪室的光線很暗,隻有角落亮著一盞蓮花狀的落地燈,幽暗清塵。


    門被拉開了,王媽進來躬身說道:“太太,小少爺到了。”


    鍾藤肆意地走了進來,將手中的西裝往旁邊的矮木桌上隨手一扔,蔣華珠緩緩睜開眼,那雙暗沉的眼眸落在自己的小兒子身上,眉心漸漸鎖起,身邊的茶盞杯蓋放在一邊,熱茶騰升著嫋嫋霧氣,和屋中的檀香混合在一起。


    鍾藤自小討厭母親禪室裏的味道和這昏暗壓抑的環境,自然也有些不耐煩地說:“找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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