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銘回到車上, 將車繞了一圈開到了寧韻然的麵前,說了聲:“上來吧。”


    寧韻然點了點頭, 上了車。


    “走路不看車, 就算犧牲了,也做不了烈士。”


    顧長銘的音調很平, 卻在寧韻然的心中驚一陣波瀾。


    他這句話到底是純粹批評她不看車,還是暗示知道她的身份了?


    “我可不想做烈士。”


    “是嗎?”


    “做了烈士,發的撫恤金我也領不到。”寧韻然聳了聳肩膀, 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常。


    顧長鳴輕笑了一聲:“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後, 過馬路的時候要小心。”


    “那個,顧總……您親自來看我,我有點受寵若驚。我是個直腸子的人, 您不如直接告訴我您找我到底想談啥?”寧韻然擺出她一貫大剌剌的態度來。


    “不是談情說愛, 就不能找你談正事了?”顧長銘側過臉瞥了寧韻然一眼。


    他的眸子本來就冷, 看不出深淺。


    但“談情說愛”四個字從顧長銘的唇間說出來, 總有那麽幾分……禁欲的曖昧。


    “一向沒人願意和我談情說愛。”寧韻然自嘲地說。


    “為什麽?”


    “因為我沒意思吧。”


    “我也沒意思。”顧長銘回了一句。


    “那我們兩個聊天, 不是會冷場?”寧韻然忽然冒出一句。


    顧長銘輕笑了一聲:“你比我有意思一些。”


    寧韻然無奈地看了一眼窗外。


    是不是很多人都把她當成消遣呢?


    顧長銘在t市已經是商界名流了, 他的生活有一定的品質,寧韻然正在想象, 他會把車開到什麽高級會所裏請她喝下午茶,但沒想到車卻停在了一家豬血粉店前。


    “啊?豬血粉?”


    “你不是喜歡吃嗎?”


    寧韻然驀地想起自己上一次畫展因為早餐吃豬血粉吃到急性腸胃炎,最後還是被顧長銘送去醫院的, 真是……囧囧有神……


    “可是現在有豬血粉吃嗎?”


    “沒有豬血粉, 但是有烤蛋撻和絲襪奶茶。”


    “您也會在這樣的地方吃下午茶?”


    顧長銘將車停到了路邊, 和寧韻然一起走進去。


    “嫿栩沒有對你說過,我們並不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嗎?”


    “她說過。”


    “這種小店裏的吃的,比什麽高端酒店裏的東西要好吃。”


    顧長銘走了進去。


    明明他一身高端定製西裝和這家店裏簡陋的裝潢格格不入,但是他拉開椅子坐下的時候,寧韻然忽然覺得整個小餐館的格調都得到了質變的提升。


    他要了蛋撻和奶茶,還問寧韻然吃不吃豬血腸。


    連豬血腸顧長銘都知道?


    真是接地氣啊!


    寧韻然立刻點了點頭。


    小桌子上立刻放滿了食物。


    而顧長銘很熟悉地拿過一次性筷子,掰開,然後將竹筷子上的倒刺摩擦掉,遞給寧韻然。


    “我給你提一個非常真誠的建議。”顧長銘說。


    “什麽建議?”


    “請不要稱呼我為您,有時候禮貌是一種距離。”顧長銘正在給寧韻然燙碗,“我以為我們是過命的交情。”


    “啊?”


    “難道不是嗎?我哮喘發作,藥用完了的時候,沒人知道我是怎麽一回事,隻有你跑去藥店幫我買了藥,救了我一命。”


    寧韻然沒想到顧長銘竟然還記得這件事。


    “而你肚子不舒服疼得滿臉發白的時候,我送你去的醫院。”


    “對啊,還有一生第一次的公主抱……”寧韻然說完,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


    “公主抱?”顧長銘蹙了蹙眉頭,似乎在問那是什麽。


    寧韻然有點想笑,學著顧長銘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你看過台灣狗血連續劇沒有?就是女主角不小心崴了腳,男主角就跟女主角得了不治之症一樣,把她橫抱起來。多有王子抱公主的範兒啊?這就是公主抱。”


    “這也沒什麽啊。”顧長銘回答。


    “沒什麽?在現實裏是很難做到的。”寧韻然很認真地敲了一下桌麵。


    “怎麽難做到?”


    “一個女生就算再輕,八十多斤總還是有的吧。這麽橫抱起來,是很需要臂力和腰部力量的!更不用說你還能把我從畫廊裏一直抱到停車場!”


    “你不止八十多斤。”顧長銘回答。


    寧韻然的膝蓋中了一箭。


    “不用你說,我知道了。”


    寧韻然夾起豬血腸,一大口放進嘴裏。


    “小寧,雖然你們畫廊現在被要求停業接受有關部門的調查,但是據我所知,莫雲舟很有手段,將有問題的部分剝離了,而且他很有可能會全額買下畫廊,更名之後繼續營業。莫雲舟的背後,是新加坡的莫家還有馬來西亞的雲晟集團,這足以讓你現在所在的畫廊屹立不倒。”


    寧韻然睜圓了眼睛,看向顧長銘。


    “真的?原來他背景雄厚不是放屁……不是吹牛?”


    “所以,作為與你的過命之交,我覺得你留在畫廊裏,會比跟著嫿栩更有前途,而且能做你喜歡做的事情。我聽嫿栩說,其他人都不來畫廊了,隻有你還在畫廊裏繼續準備江淮的畫展。”


    顧長銘的目光是坦蕩的。


    而且,寧韻然能從顧長銘的聲音裏聽出來他對莫雲舟的欣賞。他不認為莫雲舟隻是有背景的富二代而已。


    可為什麽莫雲舟卻暗示過她,他和顧長銘之間存在“較量”呢?


    “我也可以告訴你一個業內人士都知道的消息。莫雲舟在下半年就會出任雲晟集團中國分部的ceo。你跟著他,無論前景還是未來,都會比跟著嫿栩要妥帖。”


    寧韻然愣住了。


    顧長銘的這番話,完完全全是站在寧韻然的角度上為她考慮的。


    畢竟,如果顧長銘是真的不想她進縱合萬象集團,可以有其他很多的理由。比如縱合萬象的人際關係複雜,比如她進來了縱合萬象內部也是人才濟濟,她這個沒背景的新人也出不了頭等等,但是顧長銘選擇為寧韻然提供一個更廣闊的方向。


    “顧總……是覺得如果我進入縱合萬象集團,會讓你不大方便嗎?”


    寧韻然很認真地問。


    顧長銘很坦蕩地點頭:“七分的原因,是你繼續留在畫廊或者跟著莫雲舟,前途不會差。三分原因,是一旦你進入了縱合萬象,我會忍不住要照顧你。這不利於你的職場生涯。”


    寧韻然愣住了,指了指自己說:“你會照顧我?你要怎麽照顧我?”


    “縱合萬象集團內部有著錯綜複雜的勢力關係,一個不小心就會掉進下去。我得拽住你。”顧長銘直視寧韻然的眼睛。


    “如果你走在我不希望看見你走的路上,我寧願死死按住你一輩子不出頭,而且我說到做到。所以,你進入縱合萬象,不一定會有你想要的前途。”


    他的目光裏有一種如洪水摧毀千裏堤壩的力量,湧入寧韻然的腦海深處,擠壓走所有的縫隙,逼迫她正視他的每一句話。


    寧韻然第一次感覺到一個人能憑借話語,讓人直不起腰來。


    顧長銘口中“不希望看見你走的路”是什麽路?


    是指劉雨嗎?


    一旦顧長銘發現她和劉雨一樣都是經偵隊釘入縱合萬象集團的釘子,他也會像解決劉雨一樣解決掉她嗎?


    “顧總,你這麽說,我會吃不下的。”寧韻然放下了筷子,“而且我也沒有決定好會答應趙總的邀請。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沒有經驗沒有人脈,跟著趙總,也不一定能學到東西,說不定去個普通的會計事務所會更實在。但是如果我決定答應趙總的邀請,肯定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那個時候……請顧總看在我們有過命交情的份上,能公平公正地給我機會。”


    “好。”顧長銘點頭。


    然後他低下頭來,開始吃豬血腸。


    寧韻然看了一眼他吃東西的樣子,不緊不慢,而且不會發出什麽聲音。


    莫雲舟的教養是從小到大被培養起來的。


    而顧長銘的,寧韻然相信他是後來逐漸注意到的。


    “怎麽了?”大概是感受到了寧韻然的視線,顧長銘抬起眼來。


    “我覺得顧總你上的了天,也踩得了泥,能進能退。”


    “你這個馬屁拍得情真意切,我很受用。”顧長銘給寧韻然又夾了一塊豬血腸。


    吃完了小吃,到了快六點的時候,寧韻然又點了豬血粉。


    “你還吃的下?”顧長銘問。


    “當然吃得下。”


    而且這一頓顧長銘買單啊!這家的豬血粉比別家的都貴,自己難得可以借著顧長銘腐敗一下。


    “嗯,這樣看來你的體重不是沒有道理的。”


    顧長銘回答。


    寧韻然差一點破口而出——尼瑪和淩睿是不是親兄弟啊!去驗個基因吧大哥!你們倆損人的路數是一樣的!


    顧長銘沒有吃豬血粉,而是直著背脊,很有耐心地看著寧韻然哧溜哧溜地吃著粉。


    “大哥,你這麽看著我,我會消化不良。不然你再點碗豬血湯?”寧韻然歪著腦袋問。


    顧長銘微微頓了頓。


    “怎麽了?”


    顧長銘忽然伸手在寧韻然的腦袋上麵輕輕碰了碰,但是他很快就將手收回來了。


    寧韻然忽然想起了那天顧長銘送自己去醫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頭頂。


    “沒什麽。如果你真的跟著嫿栩,就不能叫我大哥了。”


    哪怕是粗神經的漢子,寧韻然也會覺得莫名的心疼。


    “吃你的粉吧,這種悲天憫人的表情不適合你。還要不要打包一份回去做夜宵?”


    顧長銘的表情已經恢複到和平日裏一樣,仿佛誰都不能靠近。


    “可以嗎?”寧韻然很認真地問。


    “當然可以。隻是你下次再得什麽急性腸胃炎,應該沒人能抱得動你了。”顧長銘回答。


    “這個理由並不能動搖我。”寧韻然舉起手來,“老板,再來一碗豬血粉,打包!再加個虎皮蛋!”


    顧長銘將寧韻然送回了南山公寓。


    下車的時候,寧韻然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豬血粉味道很重,顧長銘的奔馳車裏都是一股味道。


    “謝謝你,顧大哥!”寧韻然站在車窗前揮了揮手,然後拎著豬血粉上樓了。


    趕緊的,看一集《csi犯罪現場調查》,那血淋淋的場麵,和豬血粉很相配!


    顧長銘側過臉來,看著寧韻然的背影,眉頭蹙了起來。


    幾分鍾之後,他才開動車子,回到了縱合萬象大樓。


    一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就看見趙嫿栩抱著胳膊坐在他的辦公桌前,似乎等待已久。


    “你去哪裏了?秘書說你的文件還沒批完就走了。”


    當顧長銘走近,趙嫿栩蹙起了眉頭。


    “你身上什麽味道?”


    “豬血粉。”顧長銘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文件,開始批閱。


    “豬血粉?”趙嫿栩忽然明白了過來,“你去找那個寧韻然了?我剛告訴你我跟她談過,你就迫不及待了?”


    顧長銘的神色一凜,將文件合上,發出嘩啦一聲,他抬起眼來直視趙嫿栩:“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不希望你把別人再拉進來!”


    “是不希望我把別人拉進來,還是不想我把寧韻然拉進來?她救過你的命,所以她是你心頭的白月光……不對,是豬血粉,楚君也喜歡吃豬血粉,你把她當成楚君了?顧長銘!楚君已經死了!我們會掉進這個漩渦裏,都是為了楚君,可是楚君是怎麽回應我們的,她從綜合醫院的樓頂上當著我們的麵跳下來!”


    “不要說了。”顧長銘的手指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目光淩厲到仿佛穿透了趙嫿栩,“我沒有把她當成楚君。”


    “那麽到底為什麽?我們每年招聘了那麽多研究生博士生,為什麽寧韻然不可以?”


    趙嫿栩雙手撐在顧長銘的書桌前,冷冷地看著他。


    “因為她和我們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顧長銘回答。


    “什麽叫做不是一路人?”趙嫿栩繼續逼問。


    “好,你一定要我說為什麽,我現在跟你說清楚。你調查過她的背景資料,那麽你知道她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都是因為什麽死的?”


    “我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是因為警方突擊追捕一個洗錢的地下錢莊,錢莊操作員來不及處理硬盤,就直接把電腦主機從樓上扔下來,正好砸中了她父母開的車。”


    “她的養父呢?”


    “她的養父是因為合夥人參與非法集資卷款攜逃,留下了巨額債務,她的養父選擇自殺。”


    顧長銘狠狠地瞪視著趙嫿栩:“你既然知道,就該明白她對一切違法的金錢交易一定會充滿厭惡。你想帶著她學那些台麵下的東西,她會去學嗎?”


    “那是因為她不了解真正的金錢的力量!我和你,就是最好的例子。掌握了怎樣處理資金,就掌握了別人的命脈。就好比秦大老板,他難道不知道我們不願意受製於他?但是他卻無法下手除掉我們,因為我們抓住了他的資金。這就是力量!真正的權利。從害怕金錢,到掌握權力,任何人都會變。她也一樣。”


    趙嫿栩回答。


    “那好,我現在告訴你,她救過我的命。而我報答她唯一的方式就是,讓她永遠學不會你的那一套。”


    顧長銘的聲音裏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趙嫿栩愣在那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讀不懂顧長銘的情緒了。


    他將自己隱藏的越來越好,也越來越深。


    但終於,因為一個女孩,他裂開了一條縫,趙嫿栩感覺到了顧長銘的決絕。


    “好,如果她不回答我的邀請,我不會再主動找她。但是如果她決定了,我們就看看,她到底和我們是不是一路人。”


    趙嫿栩轉過身去。


    那一刻,她堅強了許久的眼淚泛濫開來。


    因為她太清楚了,將寧韻然隔絕到他們的世界之外,是顧長銘對她最大的愛護。


    而這樣的愛護,趙嫿栩意境很久沒有從顧長銘那裏感受到了。


    而此時的寧韻然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打開電腦,然後將豬血粉打開,雖然米粉糊了一點,但好像更入味了。


    寧韻然又開了一罐可樂,學著廣告的口氣說了一聲:“看電視劇的時候,豬血粉和可樂更配哦!”


    就在這個時候,寧韻然的手機震了一下。


    她滑開一看,是莫雲舟發來的:你的脖子好了嗎?


    寧韻然立刻回複:好了好了!吃豬血粉都沒問題了!


    她沒想到莫雲舟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傷勢,忽然覺得又感動,又內疚。


    正當她準備將通訊錄裏的抖m改成“莫雲舟”的時候,對方發來一條短信:你真是鳥為食亡,要吃不要命。


    寧韻然翻了個白眼,心想你還是繼續做抖m先生吧!


    在關閉短信的那一刻,她看見了和莫雲舟上次的聊天記錄。


    他說:等我回來包養你。


    寧韻然的眼眶瞬間熱了起來。


    手指下意識按在了那條短信上。


    如果局裏麵不同意她去縱合萬象集團,她可以在回到隊裏做回正式的經偵員之後,好好和他解釋這一切。


    但如果局裏麵認為她應該進入縱合萬象的話……那麽當她離開畫廊的時候,莫雲舟會怎樣看待她呢?


    等等,寧韻然!


    你想那麽多幹什麽啊!豬血粉都要糊掉了!


    因為保安將畫廊完全關閉了,寧韻然也不可能再回到畫廊使用電腦,隻能用自己的筆記本繼續完成她對江淮畫展的構思。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電話響了。


    “寧韻然嗎?有你的快遞!”


    “快遞?我沒買東西啊!”


    “是一個叫甄晴的買的。”


    “誒?甄晴的東西怎麽寄到我這裏來了?”


    寧韻然一頭霧水,打開了房門,看見了快遞小哥。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快遞小哥就將快遞交到了她的手上,而快遞的盒子上放著的是一張證件,對方是一個技術偵察員!


    寧韻然頓了頓,對方示意自己是不是可以進去,寧韻然立刻點頭。


    快遞小哥進入之後,立刻取出設備,似乎是在確定寧韻然的小公寓裏麵有沒有任何監聽設備,然後小哥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技偵員都來了,寧韻然幾乎可以肯定局裏麵的決定是什麽了。


    她打開那個快遞盒子,發現裏麵隻是一張女子會所的體驗券,到期日期就是今天下午的三點。


    寧韻然立刻收拾自己,打車去了那個會所。


    會所的前台人員將她請入了汗蒸室。


    寧韻然換了汗蒸服進去之後,發現裏麵一個人都沒有。她坐在裏麵快要五分鍾,都沒有人進來。


    這讓她有些忐忑。


    該不會這一切都是趙嫿栩試探她的方式吧?


    寧韻然已經蒸出了一身的汗,這時候汗蒸房的門終於打開,一個身型高挑的女子走了進來,那一瞬間,寧韻然還以為對方是趙嫿栩,嚇得魂都要飛出來了。


    但是當對方在她的對麵坐下的時候,寧韻然才發現自己太草木皆兵了。她並不是趙嫿栩。


    “你好,我是省廳經偵的特派員,江錦書。”


    省廳來的,寧韻然立刻直起了背脊,覺得眼前的人真是高大上。


    “什麽特派員?”寧韻然隨即警覺了起來。


    看著她的表情,江錦書笑了:“你的淩隊長跟我說,你總想問他要紅包,買鞋子,他不是不給你發紅包,是他不能用微信和你聯係,所以沒辦法給你發紅包。”


    這些話是她用專線手機和淩睿聊天的記錄。淩睿提醒過她,顧長銘是做網絡科技起家的,而他的人不乏監測高手,很可能通過某種技術手段得知這段談話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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