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白隻是笑著將她拉上樓去。


    “吃完飯, 我陪你去看看霍爾先生。你去聽聽他怎麽說的?”


    坐在餐桌前,沈溪難得沒有什麽胃口, 隻是機械性地將飯塞進嘴裏。


    陳墨白忍不住敲了敲桌麵:“你連我給你做的飯菜味道都沒嚐出來, 我會難過的哦。”


    “啊?哦!”沈溪接著又歎了一口氣。


    “其實我覺得,霍爾先生會推薦你做總工程師其實是很不錯的決定。”陳墨白笑著說。


    “為什麽?”


    “比如當各個部門產生爭執的時候, 你一定會用最客觀的方式找到解決之道,雖然你說話的過程也許會把其他人氣死,但是他們會信服於你的判斷。”


    “真的嗎?”


    “如果不相信, 就不要問我。”陳墨白低下頭來繼續吃飯。


    當陳墨白陪著沈溪來到霍爾先生的病床前時,就聽見護士小姐不滿的聲音。


    “先生!我說了多少遍了, 你必須要減少糖的攝入量!可是你竟然躺在床上吃棒棒糖!”


    “我隻是吃了一根而已……我平常都是要吃兩三根的,這已經是減少糖的攝入量了!”


    難得聽到霍爾先生委屈的聲音。


    當陳墨白拉著沈溪走進病房的時候,霍爾先生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哦,小愛麗,你來了!有沒有帶禮物來看我呢?”


    “沒有。”沈溪回答。


    “沒有禮物?那你來幹什麽?”霍爾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


    “那麽霍爾先生想要什麽禮物呢?棒棒糖嗎?我們可是聽得很清楚,你不可以吃糖。”陳墨白笑道。


    霍爾搖了搖手背:“你是個壞孩子, 所以我不跟你說話。愛麗,你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看我,是那些老東西欺負你了嗎?”


    沈溪搖了搖頭,來到他的床邊坐下:“他們要我擔任總工程師。”


    “哦, 這不是很好嗎?”


    “為什麽?我根本不知道怎麽做總工程師。”


    “孩子, 你在我的麵前是孩子, 在沈川的麵前是孩子, 甚至於在馬庫斯的麵前也可以永遠做個孩子。但是這個世界不會把你當作孩子。你得長大了。”


    霍爾拍了拍沈溪的手背。


    “你認為是對的, 那就是對的。你認為是錯的,那就是錯的。你認為可以怎樣修正,就挺起胸口告訴大家為什麽。隻要那個‘為什麽’是合理的,就沒有人能反駁你的判斷。相反,其他人的想法比你更合適,你就接受它,融合它。成為一個總工程師,它可以很複雜,如果你總想要在真理之上去平衡各種關係的話。但它也可以很簡單,如果那個人是你,永遠遵循原則,而不是所謂平衡。”


    霍爾抬起手來抱抱沈溪。


    他說的話,沈溪聽懂了,但她很明白,做到其實很難。


    “我相信你,他們也相信你,所以你才能走上這個位置。”霍爾拍了拍她的後背。


    “你還會回來嗎?”


    “哈哈哈!其實如果你能長大,獨當一麵,我就可以退休了。做一個悠閑的顧問,當你們需要我的時候,我出現。當你們一切順利的時候,我就能做一個風一般的男子。”


    聽著這樣半開玩笑的話,沈溪的鼻頭酸酸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沈溪仍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臉上忽然一暖,她側過臉來,才明白是陳墨白親了自己一下。


    “在想什麽呢?”


    “我……我在想真的所有的事物都會被時間打敗。時間淡化了大家對大哥還有亨特的記憶,時間讓霍爾先生變老退休,時間要我長大,不能躲在大哥或者你的身後,讓你們替我解決一切。”


    “你已經是晚熟的典型了,不要太貪心。”


    陳墨白這麽一說,沈溪就忍不住笑了。


    “還覺得壓力沉重嗎?”


    “沉重。”


    “哦……這一次,我不知道該怎樣為你分擔了。”


    “沒關係。之前覺得沉重,是害怕大家並不相信我。現在覺得沉重,是因為有太多的人相信我。”


    陳墨白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腦袋。


    為了保證研發工作的繼續進行,馬庫斯先生說服了股東們答應由沈溪暫代霍爾先生的位置。他們也將就霍爾先生的身體恢複情況考慮是否需要盡快尋找新的有魄力和有知名度的繼任者。


    車隊並沒有特地就此發通稿,但業內幾乎都知道了。


    奧黛麗·威爾遜對馬庫斯車隊的研發前景報以悲觀態度:一個年輕的孩子率領一支軍隊,這是一場遊戲嗎?


    而施密特先生接受采訪的時候,直接開口道:“我認為馬庫斯車隊是在進行技術研發的自殺行為。如果中國的工程師有這樣的能力,他們早就擁有自己的一級方程式車隊了,而不是一直模仿,從未超越。”


    雖然他的言論偏激進,但也得到了許多工程師的認同。


    他們對沈溪的攻擊普遍集中在她的年齡,知名度還有認為來自中國的工程師不具備總工的擔當,因為中國在這方麵幾乎少有成就,一直被歐美甩在身後。連帶著作為馬庫斯股東之一的睿鋒也被推到了輿論的前端。


    業內的負麵評價讓馬庫斯失去了一些讚助。這讓整個研發團隊進退維穀。


    “別讓沈溪看到這些消息。”馬庫斯疲憊地對阿曼達說。


    “我知道。她一直都隻專注於她應該做的事情。”阿曼達咬著嘴唇在馬庫斯的身邊坐下,“這些都是施密特的公關策略吧?他知道我們的車隊規模中等,讚助很重要,他拉攏了奧黛麗·威爾遜,在業內煽風點火,實在是沒風度。而且……沈博士在美國待了很多年了,怎麽能單純用國籍來劃分工程師的能力等級呢?”


    “他是個純粹的商人,他的風度早就被錢壓沒了。”馬庫斯輕笑了一聲,“其他人呢?我真的很不想看到有人因為不服沈溪而被其他車隊挖走。曼寧想要挖走沈溪,失敗了。施密特想要挖走埃爾文也被拒絕了,他們是不會罷手的。”


    “不要太小看我們研發團隊,錢不能收買我們。”阿曼達很肯定地回答。


    “唉……實在不行,我就把我的心肝脾肺都賣掉……湊錢給你們。”


    “哈哈哈,還是不要了。你的心肝脾肺全賣掉了,連個方向盤都未必買得起。”阿曼達涼涼地聳了聳肩膀。


    馬庫斯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此時,陳墨白再度接到了來自施密特的電話。


    “陳先生,馬庫斯車隊的資金好像出現問題了,對吧?我怕你下個賽季沒有賽車開。”施密特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得意。


    “哦,這個你放心。要說錢,我們應該不會缺。下一次你可以攻擊沈溪的年紀太小,也可以攻擊她麵對媒體連話都說不好,但不要攻擊她說‘中國工程師’。”


    “什麽?”


    “中國人真的很有錢,並且很有才。”陳墨白笑了笑。


    與此同時,馬庫斯先生正在聽會計的費用預測,情況並樂觀,讓馬庫斯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


    更讓他感到“狹路相逢”的就是當他從銀行門口走出來的時候,竟然正好碰到了拿著手機打電話的施密特。


    對方春風滿麵,看見馬庫斯的時候特地停下腳步。


    “唷,馬庫斯,聽說你的股東們對你不是很信任啊……是因為錢的原因嗎?你今天的頭發看起來比上一次少很多。”施密特用十分關切的語氣說。


    馬庫斯真的很想把手機砸到他的臉上,明明是這家夥大放厥詞!


    “施密特,你還是關心好你自己的發際線吧。下個賽季我想我的賽車是沒問題的,隻是你的頭頂還有沒有頭發,我就不知道了!”


    “好吧,馬庫斯,我理解你現在處於狂躁與抑鬱的漩渦之中。其實,承認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也需要勇氣。”


    馬庫斯忍得青筋都要爆起來了,但還是握著拳頭忍住。


    天啊!就沒什麽能給這個自大狂一個暴擊嗎?


    就在這個時候,跟隨在馬庫斯身邊一直在打電話的公關部的經理忽然衝到了他的身邊:“馬庫斯先生!天大的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


    “有人……有人給我提供讚助了!”公關經理向馬庫斯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萬?”馬庫斯問。


    施密特笑了起來:“三百萬能幹什麽?”


    公關經理搖了搖頭:“是三千萬美金!”


    “誰……誰這麽大方?”


    馬庫斯傻眼了。


    施密特也愣住了。


    “是一位華裔實業家!他也是麻省理工畢業的!這些錢,是他所在的商會裏所有的幾十位華裔企業家共同讚助的!施密特的言論在華人留學生論壇裏築了高樓!聽說還有其他社交網絡也轉發了他說的話,引起許多留美華人工程師的憤怒!這位方先生也是引擎工程師出身,他說他要為自己的校友做一點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們商會的讚助必須全部用於我們的研發!他說一定要讓那些大放厥詞的家夥刮目相看!”


    馬庫斯頓了頓,這個結果完全讓他沒想到。他忽然覺得自己腰杆子挺直了,心裏麵就像膨脹的氣球。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


    “真要研發好的賽車,三千萬美金並不能幹什麽。”施密特笑著聳了聳肩膀,“不過也算一種安慰了。”


    馬庫斯的公關經理馬上說:“不止……不止是這樣,還有中國的一些房地產商還有大型體育用品商都打電話來向我們詢問讚助事宜!”


    “哈?”


    這一切到來的很突然。


    “你是在炒作吧?”施密特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馬庫斯。


    還沒等馬庫斯開口,公關經理大聲說了出來:“施密特先生,你還不明白嗎?因為埃爾文是第一個拿到積分的華裔賽車手,而沈博士是第一個擔任總工程師的華裔工程師!讚助我們,是對於這些企業最佳的形象宣傳!”


    “所以……我們……我們會很有錢?”幸福來得太突然,馬庫斯忽然不敢相信了。


    “是的,我們應該會很有錢!雖然比不上施密特的車隊,但我們有研發資本!”


    馬庫斯一把抱住公關經理,他一開始以為自己支持沈溪是走了一步險棋,原來自己走了一步妙棋!


    “施密特……我太愛你了!謝謝你讓那些華人實業家和大型企業看到我們的車隊!我真是感激不盡啊!”


    這一下換成馬庫斯滿麵春風,施密特的表情就像是本來以為自己吃了一個新鮮雞蛋,全部送進嘴裏都咽到喉嚨了,才發現那是個臭蛋。


    這天晚上,陳墨白打了個電話給陳墨菲。


    “謝謝你。”


    “謝我什麽?我也沒出什麽力,隻是打了幾個電話,順帶讓公關公司發了點力而已。”


    “是啊,施密特在微博上差一點被中國人的口水淹死。”


    “他好像已經道歉說自己的話並不是針對中國工程師,單純隻是覺得沈溪太年輕,資曆太低而已。”


    “但是越描越黑了吧。一些話不假思索說出口,就是代表他內心的想法,他們曾經想要挖沈溪走,此刻又反過頭來攻擊她太年輕,沒資曆,也是挺諷刺的。”


    “什麽?你怎麽不早說。你要是早點說,我能讓他黑得透透的。”陳墨菲的眉梢揚了起來,忽然覺得自己的媒體策略還不夠給力。


    “這樣已經夠了,謝謝你。”


    “現在,無數雙眼睛看著你們。他們都期待著你們能刷新曆史。這樣的期待很沉重,我希望也能成為你和沈溪的動力。”


    “要說句土掉渣的話嗎?”


    “什麽土掉渣的話?”


    “我和沈溪不是隻有兩個人,我們的背後有一個民族之類的。”


    陳墨菲笑了起來:“這樣的話,適合我這種大義淩然的實業家,不適合你。”


    而第二天,媒體也公布了睿鋒汽車將加大對馬庫斯車隊的讚助,並且考慮進行技術工程合作的消息。


    一時之間,馬庫斯車隊受到各方關注。


    但就算是這樣,施密特仍舊在推特上委婉的表示,馬庫斯車隊就算能在本賽季末完成新車動力單元的提升,也沒有時間完成組裝和測試。


    這個看法,得到業內的一致讚同。


    甚至於奧黛麗·威爾遜在專欄裏直截了當地表示,馬庫斯車隊最近的熱度僅僅是中國一些企業家的聯合炒作,就像一場高額廣告投放,隻是為了吸引歐美市場的視線而已。


    馬庫斯看著這些消息,對公關經理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說施密特那個家夥不搞事,他是會死還是會禿頂?”


    公關經理隻能安慰說:“他的發際線後移,就快禿頂了。”


    而沈溪和整個工程師團隊仍舊在日以繼夜的研發中。


    動力單元的所有設計師們已經陷入了瓶頸,為了追趕對手,他們對動力單元進行的提升讓許多部件的尺寸比原來更大,怎樣讓它們塞進賽車裏,而且還要對散熱保障成為眼前無法攻克的難題。


    這也讓沈溪感到沉重的壓力。


    晚上,當陳墨白來接她一起回家的時候,她仍舊低著頭,向外走,好像陳墨白不存在一樣,走向馬路。


    “小溪……”陳墨白睜大了眼睛,將手中的鑰匙塞回口袋裏,立刻追上去。


    眼看著綠燈變成紅燈,沈溪顯然沒有意識到,即將跨出去,陳墨白一把扣住她的肩膀,車流從他們的麵前駛過。


    呼出一口氣來,陳墨白並沒有生氣,他側過臉看著沈溪,她蹙著眉頭,似乎在想什麽想的十分入神。


    陳墨白沒有開口責罵她,陪著她繼續向前走去,隻是每當到達十字路口而她卻不自知的時候伸手摟住她的肩膀。


    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散著步,陳墨白拉著沈溪的手,每當她快要撞上行人或者燈炷的時候,陳墨白都會恰到好處地拽她一下,沈溪就會自覺地改變方向,而陳墨白則抿著嘴笑。


    走了接近一個小時,當沈溪又要走過一個路口的時候,隻聽見哢噠一聲,她差一點崴到腳踝,還好身邊的陳墨白眼明手快,一把拖住了她的腰。


    “啊呀——”這一下,沈溪終於回過神來。


    而她的鞋跟斷掉了。


    再環顧四周,她才發覺他們都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自己明明是離開了辦公室和陳墨白一起去車庫取車啊。


    “我……我怎麽到這裏來了?”沈溪問一旁的陳墨白。


    對方隻是揚起一抹笑:“你魂遊過來的啊。”


    “啊……我在想事情……你可以提醒我的嘛!”


    這都走到哪裏來了哦!


    沈溪用“你是不是在耍我”的目光看著對方。


    “如果你的大腦不願停下來,我當然不會打擾你。”他靠著路燈,歪著腦袋看著她,“而且我也很好奇,你最後會走到哪裏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空氣好像變得溫暖了起來。


    “那要是我一直回不過神來,難道你要陪著我一直走下去嗎?”


    “為什麽不可以?你去想重要的事情,我來保護你。”


    陳墨白還是笑著,好像對著自己,無論自己做了多少荒謬的事情,他都不會發脾氣一樣。


    “啊……好可惜……”沈溪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鞋子歎了一口氣。


    “這是上次阿曼達陪你選的鞋子吧?你平時都穿休閑鞋或者運動鞋,怎麽會忽然想到買高跟鞋的?還好鞋跟不算太高,不然真的會傷到腳踝了。”


    “因為你太高了,我隻好把自己墊高一點,這樣才能離你近一點啊。”


    “離我近一點?身高可從來不是距離。”陳墨白好笑地說。


    “但接吻的時候就是距離了啊!”


    陳墨白頓了一下:“你說什麽?”


    “接吻的時候就是距離了啊!每次別人的女朋友要親自己的男朋友的時候,隻要踮起腳就能親到,可是我呢……”沈溪仰起臉來,伸手比劃了一下,自己離陳墨白的下巴還有距離,“想要忽然親你一下,都親不到。”


    “……你是認真的?”陳墨白覺得自己聽錯了。


    “啊,認真的啊。”


    陳墨白低下頭,捂著臉,肩膀微微顫著。


    沈溪蹙起了眉頭:“你怎麽了?”


    “小溪啊,高跟鞋是很危險的,你以後還是不要穿了。”


    “我知道啊,對膝蓋不好,還容易崴到腳。”


    “嗯,還有可能會踩到我。這個是最危險的地方,明白吧?”


    “好吧,我以後不穿了。”沈溪露出遺憾的表情。


    “至於我和你之間的物理距離……”陳墨白特地強調“物理距離”,表示自己和沈溪在思想上是沒有距離的,“有很多可以縮短的方法。”


    陳墨白來到沈溪的麵前,忽然單手一把將沈溪抱了起來,剛才還在仰視著對方的沈溪,驀地與對方平視,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睛裏的笑意,還有明明很明亮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在閃耀的星星。


    他吻了上來,猝不及防卻又讓她心髒狂跳,他的舌尖席卷而來,明明屬於他的力度感她已經很熟悉,但血液還是躍動著湧向每一個與他相觸的神經末梢。


    他的另一隻手明明是輕輕扣著她的後腦,卻越來越用力地將她摁向自己。


    沈溪笨拙地想要回應對方,隻是她輕微地一個回吻,陳墨白就會更加用力,像是要將她吞沒摧毀。


    直到她快要喘不過氣來,陳墨白才退了出來,輕輕在她的下唇上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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