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她母親精挑細選之後才放到她身邊的。


    馬車開始前行,阿晚靠著大迎枕,捧著梅花形的小手爐摸著上麵的環扣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嬤嬤,我已久未歸家,祖母原本就不甚喜歡我,現在怕是更甚,你且跟我說說現在顧家那邊的情況吧,祖母那邊,二叔二嬸那邊,最近又都發生了些什麽事,都跟我說說。”


    顧家人口還算簡單,顧老太爺和顧老太太有兩子一女,長子就是阿晚的父親顧大將軍顧恩韶,次子顧恩康,娶的是顧老太太娘家侄女周氏,周氏生了二子一女,長子顧武興今年十七,次子顧文昌今年十三,女兒顧嬈隻比阿晚長了幾個月,都是十五,現如今除了顧武興是顧老太爺生前定下了一門親事,顧嬈和顧文昌都尚未定親。


    曹嬤嬤聽得自家姑娘有此一問倒是也沒什麽意外,實則原本“顧晚”雖被嬌養著,卻一向是個心細的姑娘,她心疼母親趙氏,早就吩咐過曹嬤嬤,讓她注意著顧府那邊的動靜,有什麽事都要事無巨細的跟她說。


    曹嬤嬤看著阿晚蒼白的麵色,靠在迎枕上略有些失神的樣子,很是心疼。


    本來就不胖,這一場大病又瘦下了許多,原本是歡喜嬌憨的性子,現在卻每日裏都有無盡的心事般,就是定國公世子回來了,好像也沒能讓她歡喜些。


    但顧家之事,該說的還是得說。


    她道:“姑娘,您的婚期臨近,前些日子又生了那麽一場大病,現在老太太和二房那邊越發心急的想要把二公子過繼給夫人了,老太太那邊也一直都在給夫人施壓。姑娘您回去,怕是老太太也會跟您提及此事的。”


    她說的“二公子”便是阿晚的二嬸周氏的次子,十三歲的顧文昌。


    阿晚皺了皺眉。


    果然還是有此事。


    這事她前世就知道,顧家一直都為此事鬧騰。


    顧家雖說是將軍府,但祖上卻並不富貴,阿晚祖父原本不過就是個京中普通的五品武官將領,隻是阿晚的父親顧大將軍能征善戰,十幾歲時便做了阿晚的外祖父定國公的侍衛,後來跟隨定國公征戰多年,立下戰功無數,後來更是憑戰功得封了一個正三品的將軍之銜。趙氏也是在北疆認識的顧大將軍,兩人稱得上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成親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隻是十幾年前顧大將軍戰死,顧家若沒有定國公府這門姻親,其實也就被打回了原型。


    顧老太爺明理,他在世的時候還好,有他壓著顧家還算太平,但自去年顧老太爺過世,顧家就開始風波不斷。


    顧家祖產不多,但花銷卻不少,每年的入項怕都還不夠家裏一年的嚼用的,顧家真正富貴的唯有阿晚的母親顧大夫人一人,因為她是定國公府的嫡女,當年嫁過去之時就帶了五萬兩銀子的陪嫁,田產鋪子無數。


    可偏偏她卻無子。


    依大魏律,女子若無子無女,等其身故之後,娘家是有權取回她的嫁妝的。若隻得一個女兒,那她的財產多半都會在女兒出嫁之時就給了女兒作陪嫁。


    反正夫家是沒有支配權的。


    除非她過繼了嗣子,自己願意分得一部分的嫁妝給這個繼子。


    這麽大的一筆財富,可以保顧家數代子孫無憂的財富,怎麽可能不動人心?


    ***


    阿晚和曹嬤嬤正說著話,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阿晚抬頭看向外麵,但隔著車簾其實什麽也看不見,但不一會兒外麵就傳來侍衛的聲音,稟告道:“姑娘,前麵是南安侯府的馬車,出了些故障,成管事已命人上前打探,還請姑娘稍候。”


    南安侯府的馬車?


    阿晚示意曹嬤嬤道:“既是南安侯府的馬車,嬤嬤你開了車門,我看看。”


    曹嬤嬤應下,開了車門,阿晚剛撩了簾子,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踏著積雪向著她的馬車走了過來,是一名披了大紅色鬥篷的少女,她的帽沿衣邊皆鑲了毛茸茸的滾邊,可愛又嬌俏,那帽子圍住的小臉隔著飄雪也看得出眉眼明豔,在這漫天的白雪中看著格外醒目,不是原翎卻又是誰?


    原翎是南安侯府的大小姐,阿晚未婚夫原縝的妹妹,也曾經是阿晚最好的朋友,兩人自幼相識,然後相知相交了十幾年。


    阿晚當初的及笄禮,請的就是原翎做的自己的讚者。


    可是她已經打聽過了,“顧晚”的讚者是趙媛,原翎甚至沒來參加她的及笄禮,那就是說,“顧晚”和原翎關係並不親密。


    是了,趙媛說趙恩鋌一直拘著她幾乎不讓她出門。


    “阿翎。”


    阿晚知道自己該喚“原姑娘”,可是理智歸理智,話到嘴邊,她還是忍不住低低喚出了一聲“阿翎”。


    她看到了她,隻覺得一股酸澀直衝眼眶。


    實在是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熟悉到她有一種錯覺,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她不是什麽“顧晚”,仍然還是趙雲晚,原翎笑著向自己走過來,然後逮著哪兒先掐一掐,再拉了她的手就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喂,晚晚,最近你怎麽一直不出來,知不知道我二哥總在我麵前轉,再不把你約出來,我都快被他煩死了。唉,晚晚,你這麽好的性子,我還真不舍得你嫁給我二哥那麽個人,以後豈不是要被他欺負死。唉,你說我們的兄長,為何就不能像別人家的兄長,懂得愛護幼妹呢?隻會一個比一個沒人性。”


    那時阿晚隻會抿唇笑,因為她知道原縝很好,從來都不會欺負她。


    可是那些都隻會在她的夢裏出現了,現在,他們,她們都還在,和以前一樣的生活,隻有她不見了。沒有了她,所有人都還好好的,根本沒有人知道她不見了。


    ***


    風雪有點大,兩人一個在馬車之上,一個在馬車之下,中間隔著一段距離,還有簌簌飄落的白雪,阿晚的聲音又低,霧茫茫的,原翎隻看到了她對自己笑,並未聽清她喚的是什麽。


    不過她看到阿晚的這個溫柔又親近的笑容就已經有些詫異了。


    南安侯府和定國公府是世交,但原翎對這位定國公府的表姑娘卻陌生得很。


    這位顧姑娘一向很少出門,據說身體不好,性子還孤僻傲慢,仗著長得好和趙老夫人的寵愛一向目中無人,這些好像還都是定國公府那位大姑娘趙媛閃爍其詞意有所指傳出來的話。


    可是原翎此時看她,目光清澈,神情溫柔友善,看到自己似乎有些欣喜還有些怯生生的,看起來雖嬌弱了些,卻哪裏有什麽孤僻傲慢的影子?


    原翎行到了馬車前站定,笑道:“顧姑娘,我的馬車出了故障,阻了顧姑娘行路,還請姑娘見諒,待你的侍衛一起幫忙移開了我的馬車,清了路上的積雪,想來就可以前行了。”


    阿晚聽言看了看原翎身邊欲言又止的大丫鬟侍雪,再看她們帽上還要身上積得一層細細的白雪,便知道她們在這路上怕是候著也有一段時間了,就溫聲問道:“原姑娘,你的馬車可還能用?”


    原翎麵上露出了些無奈之色,搖頭道:“是車軸壞了,一時半會怕是修不好的,不過先前我已經命人去了城中雇車,也派人回了家中報信,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的。”


    阿晚聽言就轉頭對曹嬤嬤低聲說了句什麽,那曹嬤嬤扶著阿晚下了馬車,阿晚這才對原翎邀請道:“原姑娘,這外麵天寒地凍的,如何能久侯?你不介意的話,就先上我的馬車一起走吧?從這裏回我家會順路經過南安侯府,我便先送原姑娘回府可好,這樣並不礙著我什麽。”


    原翎皺眉有些猶豫,說什麽順路,很可能隻是這位顧姑娘這般說罷了,這大雪天,讓人專門送自己回家,也太麻煩了別人些。


    原翎不想麻煩阿晚,她身邊的侍雪卻是有些急了,小聲勸道:“姑娘,既然顧姑娘邀請,您就坐顧姑娘的馬車吧,您在這裏已經侯了這麽長時間,這樣的雪天,長貴去雇馬車,且不說能不能雇到,就算是雇著了,那必也是十分簡陋的,姑娘已凍了半日,再捱下去受了凍著了寒,可如何是好?”


    好的馬車可不是臨時想雇就能雇著的,都是要提前很多天預訂的,尤其是這樣嚴寒的天氣。


    阿晚上前拿了自己的梅花手爐遞給原翎,柔聲道:“原姑娘上來吧,雪天路長,我剛剛還覺得悶得慌,就不想見到原姑娘,還有些很不厚道的高興,原姑娘莫怪,你上來,我們可以一起在馬車上玩玩骰子。”


    這是個什麽提議?


    原翎看著阿晚亮晶晶的眸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不是扭捏的性子,而且也不知為何她看見對麵顧晚這樣的笑容,她就有一種從心底生出的親近和喜歡,覺得自己就不該拒絕她,大約是美人美到一定程度,就會男女通殺?


    原翎隻能用這個理由作解釋了。


    她伸手接過阿晚遞過來的梅花手爐,笑道:“好,那就叨擾顧姑娘了。”


    阿晚便拉了她的手上了自己的馬車,而曹嬤嬤和原翎的侍女侍雪則是一起坐了後麵綠枝和秋紅等丫鬟們的車。


    ***


    兩人上了馬車,阿晚還當真拿了一副骰子出來和原翎一起頑。


    這個是兩人以前經常一起玩的。


    原翎卻是沒想到阿晚會是這麽一副性子,兩人玩比大小,輸了的就說說自己聽來的或者自己經曆的一些趣事,玩了一路,說了許多的話,兩人便已經不知不覺就很親近了。


    及至後麵,原翎看著阿晚清澈對人毫不設防的笑容,一時之間都有些怔忪,好幾次甚至想提醒她,告訴她怕是她身邊有小人,整日裏地在外麵敗壞她的名聲,讓她提防著些。可畢竟兩人是剛剛相交,到底還是忍不住了,覺得來日方長,將來再說也不遲,而且隻要阿晚自己能出去多走動走動,她這樣的性子,那些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


    不過阿晚並未送原翎至南安侯府,他們行到一半路程的時候就遇到了得了護衛送過來的信,策馬過來尋妹妹的原縝。


    半個多月前還是阿晚青梅竹馬未婚夫的原縝。


    作者有話要說:  原翎:為何我們的兄長都這麽沒人性?


    阿晚:(默默)總比未婚夫都沒人性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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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原縝騎馬疾馳而過,好在南安侯府的侍從一直注意著路上的來往之人,遠遠看見了自家公子,就趕緊地跳下了仆從的馬車,攔下了原縝的馬,這才沒有錯過。


    原縝是得了護衛的消息擔心妹妹,命了家中準備馬車,自己則是先騎馬過來了,是以此刻他雖然到了,但原家的馬車卻還是在後麵,此刻他見妹妹上了顧家的馬車,便隔著馬車門和阿晚打了招呼,致謝之後就道:“恐怕還要叨擾顧姑娘一段時間,待家中馬車到了之後舍妹再和姑娘辭行。”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一個多月前這個說話的人還幫她整著鬥蓬,拂了帽沿上的雪花,跟她道,“晚晚,祖母梅園中的檀香梅開了,她想接你過去住幾日,阿翎也在,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就讓祖母派人過來接你。”


    那時她笑彎了眼,故意道:“我不去,既然是大長公主想要接我過去住幾日,幹嘛是你讓大長公主派人過來接我?”


    原縝的祖母便是當今聖上的姑母,壽寧大長公主。


    他聽了她的話笑了出來,眼睛閃著亮光,他本來就生得十分俊美,隻是不笑的時候總帶著些慵懶和漫不經心,此刻笑起來就格外的好看,像陽光打在雪花上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她看見他的笑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是了,他一向聰明,怎麽會犯這種明顯的錯誤,不過是故意想從她的答案裏聽到她的心意罷了。


    隻不過後來阿晚最終也沒有去成大長公主的梅園,因為她回家之後翌日就病倒了。


    再後來她從病中醒過來便就是現在的“顧晚”了。


    不過他的聲音雖然還是那樣熟悉,但語氣卻格外的清冷,無甚波瀾,不似那時跟她說話時的溫和寵溺,甚至也不知是不是阿晚的錯覺,就是比以前他對別人說話也都要更冷漠了幾分。


    有那麽一刹那阿晚很想掀開車簾看一看他,想看看他還是不是跟以前一樣,說話時或慵懶或清淡地掃人一眼,總帶著些漫不經心的,睥睨的傲慢味道,讓人不由得有些恨得牙癢癢,但在她麵前,他卻從來不是那樣的,他總會想著法子哄她......


    阿晚深吸了口氣,到底壓過了這股衝動,她怕原翎看出自己的異樣,最終也沒有掀開車簾,甚至連表情都控製得還不錯。


    她和他之間,隔得已經不僅僅是一道車簾這麽簡單。


    她多看他一眼,都怕會引來什麽難以預料的後果和誤會。


    雖然外人總以為她是個被嬌寵得天真的小姑娘,但其實她從來都理智得很,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她已經不是趙雲晚,如果沒有昨晚她和趙恩鋌的事,她可能還會想,若是她和趙恩鋌的事情解決了,或許還有再嫁給原縝的可能性,因為她實在貪戀屬於趙雲晚的溫暖。


    可現在,發生了昨晚那樣羞恥,噩夢般的事情,她怎麽還可能嫁給他?她更害怕讓他和繼兄對上,那場麵她想都不敢想......反正她暫時都不想再把他牽扯進來了,免得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所以糾結了半日,她最後也隻道了一句“原二公子不必客氣”,便命馬車前行了。


    隻是她在馬車之中,自然沒有看到原縝聽到她這句話時麵上陡變的神色,原先身上的冷淡傲慢,還有萬事皆關我何事的漫不經心盡失,眼中慢慢聚集的皆是困惑和震驚。


    原翎不知車內車外的風起雲湧,她隻知道自己二哥說了那麽一句不痛不癢的謝辭之後,顧晚隔了好半晌才回了一句更不痛不癢的話,她隨口就笑著道:“你們這對話,聽著怎麽像是有多大仇怨似的。”


    阿晚瞥了她一眼,道:“不是有仇怨,是你二哥的聲音太好聽,我一時呆住了。”


    說完才發現這句話不該是自己說的,她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這話也太過輕浮了些。


    不過原翎眨了眨眼睛,卻是“噗嗤”一聲笑出來,並沒想太多,反而隻覺得顧晚可愛,她以為顧晚這句話是反諷,誰讓她二哥總是一副眼睛長在頭頂上忒惹人恨的模樣。


    ***


    如此原翎仍是坐在了阿晚的馬車之上,而原縝則是騎了馬在雪中隨行,這樣又行了小半個時辰才遇到了原家趕過來的馬車。


    因著原縝的到來,又因為阿晚先前那句“你二哥的聲音太好聽”,也不知是戳動了原翎的哪根弦,她開始講他們家兄妹幾人幼時的趣事,阿晚以前和他們關係親密,幾乎可以說是一塊兒長大,那些事情她多半都是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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