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此處就頓了下來, 約莫是想到了後麵的事情,麵色非常難看。


    阿晚的身世特殊,西夏一直都是大魏的勁敵,數百年來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仗。然後是異姓王府河西王府,接著又是定國公府,都是手握重兵,割據一方,令文德帝十分忌憚,卻又無可奈何的勢力。而且,南安侯府和定國公府本就是世交,文德帝要用南安侯府帶兵,其實就算沒有阿晚背後的身世,他也不會樂意阿晚嫁給原縝。


    在趙恩鋌說話之時阿晚一直都在看著他。


    看到他突然變得難看和陰沉的麵色,阿晚便知道,哪怕是她沒有和原縝成婚,自己的結局怕也沒能多好。


    趙恩鋌住了聲,但既然已經談到這裏,不管最終結局如何,阿晚今日也一定要問清楚,在心裏把這件事畫上一個句號。


    她抓著他的手,問道:“那後來呢?”


    他垂眼看她,深黑的眼睛看似平靜,但卻像黑夜裏幽深的海麵,下麵壓著的,是無窮無盡的湧浪。


    他不願說,但阿晚卻是堅持要問。


    她看著他道,“哥哥,既然已經說了,就全部告訴我吧,以前的事情,本就該在我心裏做一個了結了。以前,我一直沒能把上一世的事情全部放下,也不能完全理解,諒解你對我做的事情,因為這個,我心裏其實也十分愧疚。上一世的事情,不管結局如何,我現在都想全部知道,然後,我想要和你重新開始,在心裏,真正的重新開始。”


    他看她一眼,卻是道:“晚晚,那已經是上一世之事,這一世本來就已經全部重新開始,隻是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亂子,讓你的記憶出了錯亂。”


    阿晚笑了一下,道:“如果哥哥真的從心底這麽認為,又為什麽會那麽介意原二公子?”


    趙恩鋌:......陰沉的麵色退了退,但麵色卻更黑了。


    阿晚握著他的手,用指甲掐了掐,然後低聲道,“哥哥,我現在和你在一起,以前的事情已經不在乎了。”


    她沒有跟他說,上一世她雖然喜歡原縝,但那種喜歡其實和喜歡原翎大約也沒有很大的區別,也因為很早定親的習慣使然......這種事情是沒有必要解釋的,而且,那一世原縝本來就是她的未婚夫,她喜歡他並沒什麽不妥。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道:“文德帝查到了你母親和你的身世,但那時大魏已經開始外憂內患,他並不敢和定國公府翻臉,更不敢定定國公府之罪,不過他找了父親私下談話,要求父親送你入宮,父親卻是不肯,他便在趁你去南安侯府看望南安侯夫人之時,欲對你不軌。”


    阿晚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隻覺得渾身發寒,臉色煞白。


    這是一國之君在一個國家風雨飄搖之時,該行的事嗎?


    不管她背後的身世如何,她也是世代為守護李家江山拋頭顱灑熱血的重臣之女,重臣之妻,更何況她還在母孝之中?


    就算阿晚知道自己前世的結局不好,她也情願是和原縝的結局不好,被休或者被殺,都沒所謂,但卻不包括被文德帝......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但你不願就範,用隨身的匕首刺傷了他,逃了出來,但你也不願拖累定國公府,最後自殺而亡。”


    阿晚鬆了口氣,簡直有劫後餘生的感覺,出了一身的冷汗。


    相比進宮,她是真的寧願死。


    她看著他臉上的戾氣,才恍然過來,難怪,每次他跟她說起文德帝,說到李家皇室之時,臉上的厭惡之情都不加掩飾。還有,前世他雖不喜原縝,但和南安侯府的關係卻還是不錯的,不像這一世,不管家裏的關係如何,他卻是和南安侯府幾無交集的。卻原來都是因為她嗎?


    她看著他道:“死了就死了吧,聽你這麽說,倒感覺像是一直縛在自己身上的繩索解開了似的,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


    不過她看他的麵色,便知道,死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但痛苦卻都留給了活著的人。


    她道:“哥哥,你之前應該跟我提過,要帶我去北疆,但是被我拒絕了,對嗎?”


    他看她。


    她想了想,便道,“雖然我不記得那些事情了,但我想那時我拒絕你,定然不是因為原二公子,而是因為定國公府撫養了我那麽多年,我若跟你離開,皇帝必不會善甘罷休的,雖然他忌憚定國公府的兵權,懼怕和定國公府翻臉的後果,但那時也不是定國公府和皇家翻臉的最好時候,那樣會對定國公府十分不利的。”


    相反,她若死了,是皇帝色-欲熏心逼她自殺身亡的,那麽她是定國公的女兒,也是河西王的女兒,還是西夏皇帝的外甥女,哦,還是原縝的未婚妻子,這些身份算不得什麽,對她來說是災難,但將來卻會成為這些勢力反出,或者攻打大魏最好的理由之一。所以,她的死遲早會成為皇帝的催命符,成為大魏江山分崩離析的那麽一根稻草。


    那是她的報複。


    她完全不記得那些事了,但卻不知為何,立即就猜到了她當初寧願去死的所有動機。


    她那時應該是不愛趙恩鋌,也不愛原縝的。


    她恨南安侯府,更恨文德帝。


    她大概也知道了趙恩鋌對她的心意,所以她用自己的死,利用他去為她報仇。


    這一世,是讓她償還自己的罪孽的吧。


    第34章 正文完


    “我知道。”他道。


    他知道當時她那麽選擇是為了不拖累定國公府。


    隻是, 她心如死灰, 沒有什麽求生欲也是真的。


    阿晚搖了搖頭, 她看著他緊握著自己的手, 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但是哥哥, 你心裏一直都有隔閡。”


    她再抬起頭,看著他認真道,“哥哥, 你是不是覺得,一直以來我們之間都隔著原二公子, 所以總是差了那麽一點,我的心裏, 也不能完全的接納你?”


    他再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


    他的身體微微僵硬,微抿了唇, 道:“晚晚,過去的事情我不能改變, 但畢竟都已經過去了,現在, 隻要你在我的身邊, 心裏的那個人也隻是我, 那些事情我就不會在意, 也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隔閡。”


    阿晚的眼淚滴下來, 滴到兩人緊握的手上。


    他不在意, 可是她在意。


    人的心都是肉長的, 並不會因為他更強大一些就活該承受那些痛苦和寂寞。


    她都難以想象過去他一個人是怎麽度過那些日子的。


    她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那樣待自己。


    她吸了口氣,道:“哥哥,我從來沒有愛過原二公子,或許年少的時候是喜歡的吧,但那種喜歡,和喜歡別人並沒有什麽不同,和對你的感情從來都是不一樣的。但我以前一直不跟你說,是因為上一輩子,我本來就是他的未婚妻,這種話,對他並不公平。而且,”


    “而且什麽?”他盯著她問道。


    他再也沒有想到她會跟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出來。


    雖然這兩年相處,理智上他也不是不知道,她對原縝應該是沒有男女之情的,但不是她親口說出來,他始終不願去深想,因為那就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傷疤。所以現在她親口跟他說,她從來都沒有愛過原縝,那種狂喜一點一點滲出,幾乎要將他淹沒。


    抱著她的手都有些顫抖。


    如果不是想聽她繼續說話,他真想將她嵌到自己的骨子裏。


    她終於完完全全的屬於他了。


    阿晚看著他眼中的光芒和熱切,隻覺得心裏又酸又軟。


    她抽了手出來,抱住了他的腰間,悶聲道,“而且,我以前的確是有心結,所以不能完全的敞開心扉接納你,不僅僅是因為我誤以為你操控我的人生,讓我很沒用安全感。還有,我一直以為,哥哥你真正喜歡的是你一手養大的顧晚,而不是我。所以,雖然你一直跟我說顧晚就是我,我就是顧晚,但我還是怕太過靠近你,你會發現我和顧晚的不同,你會發現原來你並不喜歡我......所以我真的很怕......”


    這才是她心底深處最怕的東西。


    因為她一直記得他是厭惡她的,他愛的那個人一直都隻是顧晚。


    他的愛深入骨髓。


    嵌入的時候痛,但失去的時候會更痛。


    她感覺他抱著她手,隨著她的話越來越緊,緊到她覺得自己的骨頭是不是都要碎掉了。


    但她卻死咬著唇沒有出聲。


    終於他的手緩緩鬆了下來,她聽到他在她耳邊道:“晚晚,我最開始喜歡的是你,在我眼裏,顧晚是你,而不是,你是顧晚。”


    這句話很奇怪。


    但她卻立時便聽明白了。


    這一晚,本是他們祖母的孝期,並未真正的行房,但卻不能阻止兩人的另一種纏綿。


    ***


    六年後。


    大周,元熙元年。


    “大公主,大公主,您就行行好,千萬不要再私自出宮了,您要是再偷偷出宮,奴才這項上人頭可就保不住了啊。”幾個小太監跟在一個粉色裳子的小姑娘後麵,領頭的年紀大些的管事太監正滿臉苦色的哀求道。


    小姑娘看起來不過隻有五六歲,粉雕玉琢的,就隻是一個側臉,也能看出相貌應該是極好的。


    而落在遠處的人眼中,哪怕是遠遠的一個側臉,也已經是熟悉得令人刺目。


    但相貌好,脾氣卻不好。


    相貌是小仙女的樣子,一出聲卻似個小魔女。


    “呸,你什麽意思,我不就是出個宮,你就說你項上人頭要保不住,在你眼裏,難道我父皇就是那樣的暴君,嗜殺成性不成?”


    外麵的確是有這樣傳聞的。


    管事太監的臉都嚇白了,哆嗦著道:“不,不,不,奴才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哪個意思?我父皇都不管我出宮,你比我父皇還大?”


    管事太監的冷汗刷一下就滴了下來。


    ......


    “原將軍,禦書房是往這邊,陛下正在等著您呢。”


    禦花園,引路的太監六福對著突然停下腳步看向西邊回廊看著大公主發脾氣的平南大將軍原縝道。


    原大將軍是前朝南安侯府嫡子,大長公主嫡孫,前南安侯府對前朝死忠,原大將軍幾乎是和南安侯府決裂叛出前朝,成為當今的大將,這些年來更是為平息前朝的動亂,為本朝的安定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陛下十分看重這位將軍,六福因此對他也格外的恭敬。


    六福也聽到了大公主的話,簡直是為那管事太監捏了一把汗,十分的同情他要服侍這個小主子。


    這大公主,明明長得跟皇後娘娘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性子卻差的十萬八千裏。


    皇帝冷漠話少,皇後娘娘溫柔話也不多。


    太子殿下才三歲,但也已經看得出來是個穩重的性子。


    但卻不知道怎麽這大公主小小年紀,卻是主意比誰都多,膽子比誰都大,三不五時的鬧出些事來,小小年紀要騎馬,上次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宮裏的太監宮女還從沒見過皇上發過那麽大的火,那臉色,簡直是幾個月都讓人不敢大聲喘氣兒。


    原縝卻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那邊的那一幕,對六福的話置若罔聞。


    他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她的小姑娘微仰著下巴蠻橫無理道:“是我想要去的,你什麽人啊,你管我?”


    她也曾經有過,最肆無忌憚的日子。


    “母後!”


    原縝怔愣之際,卻聽到小姑娘突然衝著另一個方向大聲喚道。


    他身體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已經隨著那個小姑娘衝著的方向看過去。


    然後就在重重疊疊的樹影和回廊後看到了那個身影。


    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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