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往下掉的爛泥。


    又是一坨坨爛泥猛烈下落,接著還有泥水,整間房就像下雨一樣。


    我沒有躲閃,而是抬頭。


    我看到一隻男性鬼魂,趴在房頂,他的身軀,已和爛泥融為一體,不停顫動。


    “你叫周霖,對不對?”我問。


    他太驚愕了,可能沒有想過,我會事先調查這裏。


    “那四個人是你弄死的?”說實話,我有點不敢相信,生前好好一個當廚師的大小夥,心性會那麽殘暴。


    誰知他根本不想跟我對峙,直接嘶吼著竄下來,猶如一張薄薄的紙,手腳都是模糊的,沒有形體。


    當他接近我時,發出一聲哀嚎,我知道,我西服上有驅靈金粉,他無法破除。


    然後我右手猛地一抓,他就被我拽在半空,掙脫不開。


    “放開!放開!”他大聲吼著。


    我不理他,而是回過身去。


    因為我早已發現,後邊還有一隻!


    我左手同樣一抓,一陣陰風迎麵撲來,有個無形無質的東西,被我控製住了。正常人無法瞧見眼前事物,我卻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隻剛死不久的女鬼。


    店裏四個人,極有可能死在這一男一女兩隻鬼手中。


    “小梅,這人不好惹,你能不能走?!”周霖叫道。


    “不行啊哥,我動不了!”被叫小梅的女鬼回應。


    “先生,你放過我們吧。”周霖開始哀求我。


    我歎口氣,心想:你們殺那四個人時,有打算放他們走麽?


    不過,我隱約覺得,殺人的主意,多半出自這女鬼。她的怨氣儼然更重一些。


    於是,我決定盤問他們。


    經他們敘述,很快我就把事情來龍去脈搞清楚了。原來,這叫小梅的女鬼生前是和周霖同家餐館的服務員,愛周霖愛得死去活來。聽聞周霖死後,小梅一時想不開,居然跟著自殺。那晚,兩隻鬼在巷子裏漫步,但小梅無法顯形,因此發廊的人隻見周霖一個。就如我所猜想,那四人均死於小梅之手。小梅生前單親家庭長大,可能原本性格就有些偏執。


    解釋清楚後,我決定放了他們。畢竟他們已成鬼魂,不必受人間法律等條規約束。但他們應諾我,不會再去害人。


    我相信他們。


    我也沒有回複大力,而是動身趕往了下一處地方。


    因為有另一樁事,等著我去處理。


    很快,我到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家醫院。


    先前,當事人通過寫信聯係上了我。是的,寫信,對於通訊如此發達的現代社會而言,此種古老的聯係方式,顯得既麻煩又低效。可我卻覺得,這是最不容易暴露我身份和行蹤的方法。


    對方名叫李婕,是該醫院護士。


    見到她後,我發現她比我想象中年輕,應該是大學剛畢業不久。我們進行了簡短的招呼,隨即約去附近一家餐館談話。


    其實,我之所以接受她委托,主要由於這件事較為特殊,和我以往驅鬼辟邪不同,是跟一個遭遇嚴重車禍,已然腦死亡的病人進行交流,以求得某些信息。


    醫學上,腦死亡等同於死亡,且不會拖延太久,還要依賴生命維持係統。


    既然已死,我便可通靈。在此期間,這類人的靈魂往往不能脫離肉身,隻能寄居於體內。


    “跟我說說他的情況。”我開門見山地問李婕,目前我就知那病人為男性,是她大學同學。


    “好的。我同學叫陳瑞,從小父母雙亡,是姐姐一手帶大的,跟我一樣,他也正在一家公司實習。兩天前,他去買雜誌時被輛卡車撞了,是處交叉路口,可惜沒有攝像頭,那司機直接逃了。當天夜裏,他就被鑒定為腦死亡……”


    “說重點。我不關心他怎麽死的,你要我來做什麽?”我打斷道。


    “哦哦,不好意思。嗯……具體點就是,我聽人提過你有通靈的本事,所以……想請你幫個忙,問問陳瑞當時的情況,至少把肇事者給抓了,畢竟……他死的很可憐……他姐姐下個月要結婚了……”


    李婕立即掏出紙巾擦拭眼角淚水。看得出她挺傷心。


    “這倒簡單。”


    “那麻煩你了,我們現在就去嗎?”


    “不行,得等到晚上,最好半夜,沒人打擾的時候,你能安排嗎?”


    “可以,我知道了。”


    “他還有多久?”


    “什麽意思?”


    “他應該在靠設備維持生命吧?醫院多久會拔掉呼吸機?”


    “院方答應我保留一至二星期,視情況而定。”


    “你知道麽,即便他徹底死了,我也能找到他。”


    “知道。但……我想多看他幾眼,我總覺得……他還活著。”


    李婕鼻子又紅紅的,我暫且不說話。


    “你剛說,他從小被姐姐帶大,是親姐姐嗎?他姐姐怎麽不來?”


    “是的,不止親的,而且他們姐弟感情極好,他姐姐好比他半個媽媽一樣。我和他初中就是同班同學,我當時記得特清楚,他每頓午餐,都是他姐姐做好並送來的,他的生活費,學費,也全部由她姐姐一力承擔。後來他姐姐為讓他順利念完大學,索性外出打工,不僅供他昂貴的學費,還為他日後結婚攢錢,聽說苦日子過了不少。大概去年吧,他姐姐認識個男的,挺好的,準備今年結婚了,誰知道……發生這種事。”


    “他姐姐叫什麽?”我表情依然僵硬。


    “陳蕊。”


    嗯,兩姐弟名字讀音幾乎一樣。


    “你不敢通知他姐姐嗎?”我又好奇問。


    “我不知道怎麽開口,還在猶豫。張先生,要不你教教我吧?”


    “我也不知道。”


    這時,我站起身來,跟李婕告別,說晚上再來。


    情況我已基本了解。


    午夜過後,李婕準點等候在病房。這是一間地下病房,燈光昏暗,門外見不到任何人。我不知李婕如何說服醫院,給她提供那麽大方便,以及答應維持陳瑞生命至少一星期。也許她擁有某些深厚背景吧。


    我示意李婕先關燈,然後點上我帶來的蠟燭,在病床四周擺成一個圈。


    我再觀察陳瑞,發覺他眉清目秀,氣色很好,年紀輕輕便離開塵世,確實令人惋惜。


    因為原本我就是個特異之人,所以無需借助什麽道具,我隻輕輕坐於陳瑞旁邊,低頭在他耳邊念了幾段外人聽不懂的話。世人可能管那叫咒語。


    李婕就那麽注視著,略顯緊張。


    朦朧中,我見陳瑞身體動了動,而後他睜開眼睛,並開口問我是誰。


    不過這一切,李婕並不知情。在她眼前,陳瑞身體依然紋絲不動。


    約半小時,我伸手在陳瑞麵門輕輕撫摸幾下,然後抬起頭。


    李婕盯著我,不敢說話。


    她想象不到,我已達成和陳瑞溝通,基本弄清了這樁車禍。


    “他說他當時走得特別快,但並無違反交通規則。那輛車的司機可能犯迷糊了,人行道上,迎麵把他給撞了。”我說。


    “他這人就這樣,幹什麽都急匆匆的,一點不小心。那他有交代司機一些特征嗎?”李婕又顯得很傷感。


    “他隻記得,司機開的是一輛藍色卡車,好像是從養殖場駛出的,車上安置了籠子。我認為,憑這一信息,應當可以確定司機身份了。”


    “嗯。”李婕點點頭,欣慰地說,“我明天就告訴警察。”


    “沒事的話,我走了。”我站起身。


    “張先生,你明天再來一趟行嗎,我還有些話想跟陳瑞說說。”


    “可以。”


    我徑直走到門口,李婕依然望著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忍不住問我:


    “除了車禍的事,他還跟你說什麽嗎?”


    “他說明天是他生日,可惜不能和你一起過了,然後謝謝你準備的禮物。”


    我瞄了眼靜靜擺放在陳瑞床邊的一款男士手表,邁步出了房間。


    我能夠想象到,李婕又在哭泣。


    次日晚上,我來得早了些,一見麵李婕就興奮地告訴我,肇事者已被找到了,果真是養殖場的貨運司機,然後她特別感激我幫忙,我說這不過小事一樁。


    “今天還要我做什麽?”我問她。


    “我想再跟陳瑞說點話。”


    我臉色不大好看,心想她是拿我當傳話筒了。


    誰知李婕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封被拆開的信來,交給我。


    “誰的?”我問。


    我很疑惑,這年代,居然還有人跟我一樣,會用到書信?


    “他姐姐寫的信,昨天剛寄來,張先生,你讀給他聽吧?”


    我明白了,怪不得李婕讓我今天再來一趟,原來是幫這忙。


    “他們姐弟平時就靠書信聯絡麽?”我又多問一句。


    “是啊,他姐姐在北京工作,都一年多沒回家了。以往呢,他們有個習慣,會定期寫信,互通一些信息,大概幾個月一次。其實吧,現在通訊這麽發達,很多事一個電話都解決了,哪需要寫信,不過陳瑞和他姐姐偏偏不喜歡這種方式,認為人與人之間溝通變得太隨意太直接了,而書信就顯得比較婉轉,可以寫出一些當麵或電話中不大能說出口的話來。”


    我點點頭,覺得李婕說得有道理,雖然我用書信的原因和他們並不同。


    我也開始領會李婕的意思。


    “你想暫時瞞過他姐姐,讓他像以往那樣回信?”


    “是的。”


    “那字跡的問題怎麽解決,他姐姐肯定認得他的字。”


    “這倒不用擔心,因為他每次都用電子郵件來發信,他姐姐打開手機就能看到了。他郵箱密碼我也知道,所以我可以代他做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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