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寨眾人都姓穆,在桂北老家時,原是叫穆家寨,穆一賈是穆家寨的族長,如今席香雖是清風寨的大當家,可實際上很多事還是由穆一賈這個老族長出麵說話更管用些。


    穆一賈點頭道:“這個你放心,我等會就去知會他們。眾人早有準備,便是要馬上離開也行。至於你手裏那銀子,那是你爹給你留的,你留著給自己,寨裏的大家夥這幾年裏哪個不在私下裏攢了點銀錢,用不著你的。就算沒攢下錢的,如今天下太平,大家有手有腳的,難道還要靠你一個女娃子來養活?”


    席香垂下眼,“當年若不是您和寨裏的叔嬸們,我與我爹早餓死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如今這點錢算什麽。”


    當年桂北眼看要被西戎人侵占,父親帶著母親與她混在流民裏,欲離開桂北前往幽州,哪知半路卻遇到了西戎人,流民被屠殺大半,慌亂之餘她與父母走失,父母為了找她,又雙雙分散,最終是父親找到了餓得奄奄一息的她,母親卻下落不明,再也尋不到了。


    後來遇到帶著穆家寨眾人逃亡的穆一賈,穆一賈也是在逃亡途中沒了妻子,與席一鳴同病相憐,見席一鳴抱著幼女著實可憐,心裏一軟,收留了父女倆,將本就剩餘不多的糧食勻了一些給席家父女倆,才撿回父女倆的命。


    再後來席一鳴便與穆一賈便結拜成了兄弟,一路互相幫持,曆經幾次生死關頭,感情才日漸深厚起來。


    “大家救了你與你爹不假,可在後來,也多虧了你爹,大家才能在亂世災年中活下來。”穆一賈歎了口氣,可看席香一副神情,顯然是聽不進他勸的,便也不再多說了。


    從穆一賈屋裏出來,已經過晌午,席香緊繃的神經這才微微鬆懈下來,昨夜宿醉引起的後遺症便也隨之而來了,頭暈目眩,脹痛得厲害,加上忙活一早上也未進食,腹中饑腸轆轆,她便回自己住處,拿了一張穆康他娘昨日送來的烙餅就著冷開水吃完,就躺下了。


    可才剛合上眼,便聽聞樓下傳來謝禮謙急促的聲音:“大當家!”


    她按了按頭,到底還是起身穿戴好出門,見謝禮謙神情不對,心裏忽的咯噔了一下,“怎麽了?”


    “大當家,我們被官兵包圍了。”謝禮謙顯然是跑著過來的,口中還喘著氣。


    “你說什麽?”席香驚得眉頭一跳。


    隨謝禮謙一塊跑過來的,還有負責值守山下路口的胖子,這時他見到席香,想往前走一步,哪知腳下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上,卻是顧不得爬起來,抬頭便朝席香慌張大喊:“大當家,山下來一隊官兵,已經把下山的路堵住了。”


    席香回屋拿起長柄刀與壓在箱底的數張銀票和幾錠碎銀,邊下樓邊問胖子:“穆齊,你可看清楚到底來了多少官兵?”


    胖子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道:“我隻遠遠瞧見一群官兵過來,他們周圍有灌木作掩護,瞧不大清楚有多少人,但我看他們身上都穿著軍甲,行動迅速利落,可不像是太守手底下那群常和咱們打交道的慫蛋們啊。”


    身上穿著軍甲,行動迅速利落,不是方太守的人……


    席香心裏一沉,對方顯然有備而來,隻怕真是從汴梁來剿匪的士兵,寨裏的這些人,對上他們,隻怕凶多吉少。


    可眼下情勢,哪裏還容得她做周詳計劃來防守。


    席香拿了數張銀票與碎銀都給謝禮謙,道:“阿四,你快去通知寨裏其他人,讓大家夥從小路離開,快。到了幽州後,拿這些銀票去錢莊裏兌錢分給大家。”轉而又對胖子道:“穆齊,你去通知二當家和穆康他們,到祠堂裏集合。”


    說完,她疾步如飛,往祠堂樓而去。


    第006章


    席香走到祠堂樓時,發現祠堂樓已經聚齊了二十多人,穆瑛與穆康也都在。


    這一群人裏一層外一層的湊在祠堂樓前,不知道正在做什麽,看起來像在湊熱鬧,完全沒有半點兵臨山下的緊張感。


    席香走近了,才看清他們在幹什麽。


    陳令和圓臉商人被強製坐在椅子上,兩人麵前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盤紅燒肉,一盤山裏摘下來的野果,兩碗白米飯幾個白饅頭以及一壇酒。除此外,還擺了幾錠碎銀子。十一也蹲在桌子上,吐著舌頭,尾巴搖來搖去,看著像高興又像有點生氣。


    這陣仗讓席香有些懵,“你們在幹什麽?”


    眾人一臉愁容地看向她,側身開了一條道讓她走到裏圈人群中。


    穆康先開口道:“大當家,瘦子和我們說山下圍了一群兵,不是方太守手底下的那群,我們懷疑是這個陳三公子引來的,正在嚴審他那群兵的來曆和弱點是什麽,這樣我們才知道該應對那群兵。”


    胖子這時候也跟了上來,依舊是喘著氣道,他墊腳往裏看了看:“可……可是你們嚴審他,為什麽要放這麽多吃的?”


    站在穆康身邊的瘦子答道:“我們對他嚴刑逼供,一人打了他一拳,還放十一出來,威脅他都沒用,所以正打算試試能不能利誘。”


    “放屁!”圓臉商人怒道:“你們打的是我!”


    “汪!”蹲在桌上的十一露出鋒利獠牙,凶狠地朝圓臉商人吠了一聲。頓了一下,又扭頭看向席香,用小奶音“汪”了一聲,聲音輕得仿佛在撒嬌。


    席香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神情柔和下來,伸手拍了拍十一的腦袋。


    十一順勢蹭了蹭她手心,才又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盯著圓臉商人。


    圓臉商人心裏委屈得想哭:“就連放狗嚇人,也都是嚇的我。”


    穆康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陳三公子長得俊,我看著他那張臉有點下不了手。”


    其他人也附和道:“對對對,我們都下不了手。”


    被眾人隔絕在外圈站著的穆瑛一臉冷漠道:“我倒是下得了手,你們敢讓讓嗎?”


    眾人幹脆又把穆英往外擠了擠,以免她手中長鞭甩到陳令身上。


    胖子這會緩過氣,擠進裏麵那一圈人中,指著桌上吃食道:“就拿這些利誘?人家是鎮遠侯的兒子,還是永安堂的東家,要什麽沒有,會稀罕這些東西?他肯定是不會吃的,不如給我吃算了,省得浪費。”


    “死胖子你也太喪心病狂了吧,這個時候了都不忘和人搶吃的?”瘦子目瞪口呆,“你都快圓成球了,你忌忌口吧,算我求你了。”


    胖子仿若不聞,夾起一塊肉伸到陳令麵前,問道:“二東家,這是我們康哥他娘的手藝,她做的紅燒肉全天下最好吃,你嚐一嚐?”


    陳令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豬肉米飯水果饅頭酒和一把碎銀,是祭祀標配品,放在他麵前,讓他有種錯覺,自己就是一尊神像,正享受著眾人的祭拜。


    陳令不吃,胖子夾著肉又挪到圓臉商人麵前,卻是隻停頓了一瞬,連問都沒問,就又收回來,放自己嘴裏吃了。


    隻差沒燒三炷香,讓他再嗅一嗅香火味了。


    圓臉商人:“……”


    憑什麽打人的時候是他挨著,輪到吃的時候就沒有他一份。


    圓臉商人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清風寨眾人性子都太耿直又心軟,不適合套話這種需要用腦又需要陰狠下得了手用刑的活。


    席香心下歎了口氣,搖搖頭,道:“好了,別鬧了,穆康你帶著十一去確認一下寨裏的人都從小路離開了沒有。其他人,隨我下山。”


    穆康搖頭道:“大當家,讓胖子去吧。我和你一起下山。”


    胖子太胖了,跟著下山,敵不過那些兵,逃也逃不快。留在寨子裏,見勢不對,還能有足夠的時間逃走。


    胖子默了默,“哎,那我去了。”他放下筷子轉身就走,腳步邁得飛快,生怕一停頓就再也邁不動步子舍不得離開了。


    十一“嗚嚶”了一聲,裝作沒聽懂席香的話,站在桌子上半天不肯動。


    席香目光冷冽盯著它,一人一狗對視片刻,十一到底還是跳下了桌子,低頭走到席香腳邊蹭了蹭,方離去追上胖子。


    眾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穆康率先撿了個野果塞自己嘴裏,便讓到一邊去了。其他人也都紛紛上前,有的夾了塊肉吃,有的抓了個饅頭掰成兩半,分了旁邊人一半。穆瑛則去開了酒,正想就著酒壇子豪爽地幹一口,穆康見了驚得果核都忘了吐,劈手奪下她手裏的酒,“姑奶奶,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一杯倒,這種時候吃塊肉得了。”


    穆瑛尷尬的撓了下臉,她還真忘了,隻好也抓了個野果子放嘴裏吃。


    圓臉商人看著他們這架勢,頓時明白過來,這桌上擺的吃食,並不是為了所謂的“利誘”拿出來的,而是給自己擺的。


    圓臉商人不經常遊走雍州一帶,但在汴梁的時候也常聽人道,雍州一帶有個風俗習慣,人一旦要遠行會在臨行前給自己擺個祭祀宴,吃了再走。寓意是吃頓鬼神飯便算是與鬼神同道,出門會有四方鬼神保平安。


    這寓意細想有點邏輯不通,圓臉商人如今親眼看到這場景,心裏愈發糾結,這所謂祭祀宴明明更像詛咒早死啊。但糾結歸糾結,他還是從這一群臉上稚氣未脫的年輕人臉上品出了那麽一絲縱使此去命歸黃泉亦無懼的坦然。


    圓臉商人心中生了一絲惻隱,轉頭看向陳令,卻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席香。


    圓臉商人也循著陳令目光望向席香,身材高挑麵容姣好,一身勁妝不施脂粉也依舊是個美人兒,但陳令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何曾像現在這般跟被勾了魂似的。


    圓臉商人疑惑,冷不防席香也發覺有人在看自己,目光掃來,最後落在陳令身上。


    陳令見她終於肯施舍一點眼神過來,方慢吞吞開口道:“你為何不問我?”


    但看見席香一臉冷淡的樣子,怕席香回答個“有什麽好問的”,他又飛快的自問自答:“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回答你。”


    清風寨眾人一愣。


    圓臉商人亦呆了呆,看不出來這二東家還是個隱藏的傲嬌。


    “我去,我這腦子!竟然沒想到使用美人計這一招!”穆康一拍腦袋,小心翼翼地看向席香:“大當家,要不您語氣溫柔一點地問問他,山下來了多少兵?”


    瘦子伸手也拍了一下穆康的腦門,“康哥你這腦子!問山下來了多少兵有什麽用,反正我們都打不過,要問就問怎麽樣才能讓山下退兵。”


    穆瑛盯著瘦子的手,瘦子“咳”了一聲,拿過穆康的手往自己腦袋拍了三下,穆瑛這才移開目光。


    眾人滿臉希望地道:“對對對,大當家,你快問問他!語氣要溫柔一點,男人最吃這一套了!如果你不好意思當眾溫柔,我們回避一下。”


    眾人說回避就回避,紛紛轉過身,背對著席香與陳令。


    陳令:“……”到底是沒等席香開口,他便開口了:“帶隊領兵的是我大哥,你們可以拿我去威脅他,如果不退兵就殺了我。”


    圓臉商人:“……”


    倒戈相向這麽快,完全不給人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


    圓臉商人提醒道:“二東家,你是不是忘了你也來剿匪的?還有你大哥最討厭被人威脅,真拿你去威脅你大哥退兵,隻會讓他們罪上加罪,到時候他們更是一個都跑不了。”


    “對,多虧你提醒,不然我真忘了大哥最討厭被人威脅了。他鐵了心要剿匪,就不會對任何人法外開恩,用我一個人的命,換你們所有人的命,在他看來說不定還是一筆賺了的買賣。”陳令喃喃自語。


    這重點抓的。圓臉商人心態崩了,崩潰道:“二東家,你也是鐵了心要剿匪的。”


    陳令無視他,同席香道:“我也養條了狗,叫白飯,狗鼻子很靈,我蹲茅廁裏它都能嗅出我身上的味來找到我,這時候,估計白飯已經帶著我大哥他們快上來了。你們現在分散逃吧,能逃幾個是幾個。”


    剿匪之前,他與大哥早已做了周全計劃,由他以錢引誘清風寨的匪徒綁他上山,大哥領兵帶著白飯在山上埋伏,等他被綁上山後就立即讓白飯帶路圍剿,殺個措手不及。


    除了不知道有條小路這事外,這個剿匪計劃基本已經隔絕了清風寨眾人所有逃跑的可能。


    陳令思來想去,都覺得自己想出來的剿匪計劃簡直完美無缺,就連他自己都找不到破解方法。


    也幸虧席香等人都留在這裏,沒有帶著他與清風寨其他人一起從小路離開,不然白飯嗅著氣味帶著他大哥那一隊訓練有素的兵追上去,直接一窩都給端了,一個人都別想走。


    背對著席香與陳令的眾人此時紛紛轉回了身,神情肅穆地望著席香。他們臉上已經不再懷有希望。


    穆瑛道:“阿姐,你帶著他們走吧,是我帶頭領著大家劫商隊的,我留下來拖一下時間。”


    穆康道:“劫商隊的事是我慫恿瑛子幹的,如果不是我,就不會讓大家陷到困境裏,該留下來的是我。”


    瘦子也道:“劫商隊的事是我先慫恿的穆康,我也留下來。”


    “劫商隊我也有份,我留下來。”其餘人亦紛紛道,“要不然大當家你快跑吧,這裏就你最無辜了。”


    “行了,你們都走,我們留下來。”說話的卻是本該沿著小路離開的穆一賈。


    穆一賈身後,還有十來個中年人。


    眾人俱是一驚。


    “二叔?”


    “爹?”


    “老族長!!”


    第0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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