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夜裏睡得不安穩,幾次醒來都看見席香拿浸濕的衣角替她擦拭額頭和臉頰,還給她喂水。先照看她一宿沒睡,本就是極耗精力,她再讓席香背著,會讓席香體力消耗更快。


    席香卻搖頭,“無妨。”仍舊背著她往前走。


    小公主側頭看向陳令,他仍由十五扶著,麵色慘白,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可見情況並不比她好到哪裏去。


    她垂下眼,頭趴在席香肩上,不知在想什麽,神情漠然。


    不知走了多久,陳令終於再撐不住,倒了下來。他腳上傷口再度惡化,鞋麵上又滲出了血跡斑斑。


    “走不了了。”陳令坐在地上,再一次朝席香道:“不用再管我了,你們走吧。”


    “走不了,那就歇夠了再走。”席香將小公主放下來,蹲到陳令身邊,“我看看你傷口。”


    她小心翼翼替他脫了鞋襪,被捕獸夾刺穿的腳背腳底處,血肉連成一片,甚至有些遷傷口,已經長了膿血,混著搗碎的野草藥,散發著一股惡臭味。


    傷口爛成這樣,陳令自己都不願意看,將頭別過一邊,有氣無力道:“你也不嫌惡心。”


    席香眉頭也不皺一下,道:“我替你清理一下傷口,可能會有些痛,你忍忍。”


    說著,她又扯了塊衣角下來,去溪邊浸水後,替陳令小心擦拭傷口附近的血跡和草藥碎沫。


    隨後又扯了野草藥回來搗碎,重新敷上去。


    陳令疼得齜牙咧嘴,席香道:“要是太痛,你可以叫出來。”


    “痛!”陳令毫不猶豫地發出豬叫聲,“痛死我了!”


    十五:“……”


    這還有沒有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了。


    在一大一小的兩個姑娘麵前叫成這樣,都不覺得害臊的嗎?


    十五看不過去,伸手死死捂住陳令的嘴,“三小姐,再痛你也忍忍吧!”


    敷完藥,陳令依舊走不了,眼看天又黑了,席香和十五兩人無傷無病的人,一個去撿柴火生火,一個又去摘些野果回來充饑。


    這已經是在林中的第三個晚上了。


    “如果我們還有走不出去,就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陳令靠著樹幹,光火映在他臉上,染了層淡淡橘黃色。


    席香知道他想說什麽,固執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會活著出去。”


    陳令也算見識她脾氣了,這人一旦做了決定,真是連死都不會讓她改變主意。


    陳令遂沒再說話,隻闔上眼,其他人也都閉目養神。


    席香許是實在太累了,這一晚下半夜她值守時,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天泛起微光,十五睡醒,下意識的往火堆添了把柴,隨後迷迷糊糊的往席香等人的方向看過去。


    席香和小公主靠在一起,睡得正沉。


    但陳令卻不見了。


    不見了?!


    十五睡意全消,猛地起身,環顧四周,四周一片寂靜,連蚊蟲鳥獸都在睡夢中,哪有什麽人影。


    他轉身去叫醒席香,“席姑娘醒醒,三公子不見了!”


    席香與小公主同時睜開眼,小公主燒沒退,意識仍是模糊的,席香卻被十五的話的驚醒了。


    她與十五在附近找了找,皆無果。連一點蹤跡都不留下,顯然是刻意不讓他們找到的。


    十五頹然跌坐地上,道:“三公子怕是自己離開的。”


    為何要離開,自是為了不拖累他們。


    席香雙手握成拳,攥緊了又鬆,鬆了又攥緊。


    “他腳上有傷,走不了太遠的。”席香聲音嘶啞,“我們再找找。”


    她回頭去背起小公主,和十五離開溪流,循著深林方向找過去。


    正如席香所言,陳令腳上有傷,縱使他半夜自己走了,卻也沒法走太遠。堪堪隻走了幾裏,人就倒下,沒了意識。


    等他睜眼醒來,見到的就是席香一張冷冰冰的臉。


    “……”陳令一時不知應對,索性又閉上眼睛,裝暈。


    席香冷冷道:“睜開眼,喝藥。”


    喝藥?哪裏的藥喝?


    陳令睜開眼,果然看見席香手裏端著一碗藥,隨後他才發覺他們此時身在一個小木屋裏。


    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怕不是在做夢?”


    第018章


    “你沒做夢。”十五從小木屋外走進來,手裏端著一碗粥,“先喝點粥再喝藥。”


    陳令早餓得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劈手奪過十五手裏那藥粥,縱使粥燙得舌頭發麻也不管,三口就吞完了。


    席香遞藥給他,他也一口灌完了。


    人在餓到極致時,喝藥都覺得是香的。


    “我們找到你時,遇到了一個來山中打獵的老獵人。”席香拿著從陳令手裏拿回空碗,給陳令解釋他們如今是什麽情況:“這裏是老獵人在山中搭建的小木屋,有床褥有鍋碗瓢盆,也有米和幹糧。藥也是老獵人采回來叫我熬了給你喝的。我們可以在這裏歇幾天,等你傷好了再走。”


    “多虧了人家老獵人,要不然你現在都在黃泉路上趕著去投胎了。”十五插了一句嘴,他心裏對陳令擅自離開的舉動耿耿於懷,不滿全寫在臉上了。


    這也算是絕境逢生了,陳令鬆口氣,抬頭一看發現少了個人,“公主呢?”


    十五抬了抬下巴:“你邊上躺著呢。”


    陳令側頭一看,小公主果然正躺在他邊上。


    這床鋪得很大,足夠三四個壯漢躺著。小公主躺在床的裏側,呼吸沉穩,麵色如常,雖然燒還沒退,但顯然已經在好轉了。


    男女有別,躺一張床上,傳出去對小公主名聲不好聽。陳令翻身下床,席香搭了把手,把他扶到木錐小凳上坐下。


    “那救了我們的獵人呢?”陳令問。


    “他回家去了。”席香道,“他說林子外邊還有西戎士兵在搜尋,讓我們過陣子再出去。這裏食物夠我們吃上十天半月,等西戎士兵撤了,到時候他再進來帶我們出去,正好方便你養傷。”


    “我們會不會牽連他?”


    “那獵人是西戎人,不會引起哈德手底下的人懷疑。”席香道。


    陳令放心了,十五又去給他盛了碗粥。


    這時,小公主也悠悠轉醒了。


    十五又出去給小公主也盛了一碗粥。


    陳令與小公主狼吞虎咽喝了兩碗粥,席香便不肯再讓十五給他們端了,道:“餓太久了,不宜一下進食太多。”


    陳令與小公主隻得摸著肚皮作罷。


    沒了死亡的威脅,四人的心情總算是沒有那麽沉重了。


    十五這才尋到時機,忍不住問小公主:“公主,奶娘帶您離開皇宮後發生了什麽,您又怎麽會在西戎?”還成了哈德的愛妾。


    後麵這句話涉及一個姑娘家的聲譽,他沒敢說出口。


    小公主淡聲道:“我對汴梁沒什麽印象了,隻記得奶娘帶我西行,為了躲避好幾路人的追殺,便賣身到大戶人家裏做奴仆。”


    那幾年沒日沒夜的幹粗活,被人欺□□罵,小公主都不願細想了,隻道:“後來沒人再追殺我們了,奶娘卻被當家太太許給了一個小管家做媳婦。奶娘嫁人後,生了一兒一女,丈夫對她好,兒女活潑可愛,奶娘便不願意帶我回汴梁了,但又怕我因此對她心懷仇恨,擔心我回到汴梁恢複身份後對她下手,她便企圖將我捆了沉塘淹死,被我逃了。”


    小公主驀地一聲冷笑,“她擔心不無道理,我當時確實恨極了她,恨不得當即就殺了她。”


    十五聞言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默默挪到陳令身後站著了。


    陳令目光沉了沉,“後來呢?”


    小公主道:“逃走後,我以乞討為生過了一陣子,不慎被人販子打暈賣了,賣到西戎,給人當奴仆。西戎十二歲便可以嫁人了,那買下我的人,還打著等我滿十二歲就將我納為侍妾的主意。之後我逮著機會又逃了,誤打誤撞就遇到了你娘。”


    說到這兒,小公主看向席香,神情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許自己不相幹的事:“你娘憐我同為大梁子民,便去求了西戎王,許我做她義女。可你娘太懦弱了,如何護得了我。哈德王子討要我做他侍妾時,她連反抗都沒有,就應了。”


    “虧得我當時未滿十二歲,哈德未曾對我下手。”小公主麵露嘲諷,“眼看十二歲在即,我便哄著哈德帶我到桂北,本想尋機會逃走,奈何哈德看得太緊我走到哪裏身後都有人跟著。我死心打算就此認命時,從小守衛口中得知永安商隊背後靠著大梁朝廷,便偷了你娘的玉佩,讓他們遞了封信給桂南守將。再之後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


    信送出後,她心裏也並沒有把握會有人來救她。隻是抱著最後一點希望,賭一賭罷了。


    好在她運氣不錯,賭對了。


    席香、陳令與十五三人都聽得沉默不語,心情頗為沉重。


    正常人遭遇這些隻怕早已絕望認命了,小公主卻始終都沒想過放棄,一直在奮力自救。


    十五突然明白了為何她對別人對自己會如此冷漠,不禁心疼起她來,喃喃道:“您受苦了。”


    ****


    陳令腳傷養了五日,傷口便開始愈合結痂了。


    小公主的燒也退了。


    席香正想和陳令商量著準備動身離開山林,那救了他們的老獵人進山找到他們了。


    “外頭的士兵都撤走了。”老獵人道,“小姑娘的燒退了嗎?這位公子腳傷可好一些了呢?若是能走的話,今日我就帶你們出去吧,免得留在這兒夜長夢多。”


    老獵人神情看起來有些急切,席香心裏覺得疑惑,同陳令對視了一眼,就連有些粗神經的十五都察覺了不對。


    小公主卻仿若未覺,笑眯眯地回道:“燒退了,我表兄也能走了。”


    他們歇了五日,精神體力都已養足,加上有老路人帶路,他們在山林中行走遠比先前要輕鬆許多。


    不必繞彎路,又是走的平坦小路,他們才走了半天,便遠遠可見山林外的官道了。


    “再往前走小半個時辰便就到了。”老獵人道。


    小公主目光微閃,忽然停下來,扶著樹幹作出一副氣虛的模樣道:“那我們歇會兒吧?我著實走不動了。”


    陳令也道:“我腳也痛得厲害,不知是不是傷口裂了。”


    這一大一小兩人都如此說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前行,都停下歇腳了。


    小公主靠著樹幹蹲下,趁眾人不注意,悄悄撿了塊巴掌大的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向了離她不遠的老獵頭後腦勺。


    隨即,撲過去,身手極快地抽出了老獵人別在腰間的獵刀,架到了老獵人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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