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老夫人,一臉愧疚道:“我人老了,觀念也跟著腐朽了。趕明兒我進宮同太後說說,叫她勸勸皇帝,可千萬不能薄待了席丫頭,寒了她的心。”


    說完,她立即讓身邊伺候的婆子去庫裏選些禮物送去驛站,安一下席香的心。“你記得告訴席丫頭,拿命換來這樣的封賞,不要也罷,讓她別擔心不領賞會被降罪,咱們聖上年紀雖小,但卻是位明君,不會為難國家功臣。”


    席香這一趟進京,顧及穆瑛的心情,並沒有住到鎮遠侯府,而是住到了驛站裏。


    她這一次是以國家功臣身份到汴梁,待遇與上一次救了公主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即便住進驛站,也有專門的院子以及專人伺候她,不必擔心會碰到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老夫人的禮送到驛站時,皇帝召見席香的旨意正好也到了。


    送禮的那人見來宣旨的內侍臉色不好看,隻當是皇帝要召席香進宮問罪,頓時禮也顧不上送,急忙趕回侯府報信去了。


    “什麽?要召席丫頭進宮問罪?”老夫人一聽,頓時就坐不住了,和侯夫人聞氏一起進宮去見太後了。


    老母親與妻子都動身了,鎮遠侯焉能坐視不理,叫上兒子,也急匆匆進宮去見皇帝了。


    可憐皇帝才從校練場回來,端起茶,才抿了一口,就聽內侍來報席香進宮了正在偏殿侯著,他一個笑臉還沒擠出來,又聽內侍來報:


    “老夫人和侯夫人進宮去康寧宮了。”


    “鎮遠侯與世子已經到承天殿外了。”


    “噗——”


    皇帝一口茶噴出來,心裏徒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第047章


    皇帝放下茶杯,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隨便擦了下嘴,鎮遠侯與陳瑜就進來了。


    這容貌相似的父子倆,此時連神情都如出一轍,抿嘴皺眉,一臉嚴肅。


    他們行了禮,皇帝道了句免禮,父子倆起身後也不說話,就直勾勾盯著他。


    皇帝心中直打鼓,這一個舅舅一個大表兄,都是一旦出了差錯能把人說到痛哭流涕認錯的較真性子,他平日同他倆打交道,慫得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


    直覺告訴皇帝,他們是為了席香的事來的。可席香這事,他讓內侍擬旨的時候,舅舅也是讚同的啊。


    皇帝忐忑不安,看父子倆沒有說話的打算,隻好硬著頭皮開口打破了殿裏詭異安靜:“舅舅、瑜表兄來得正合適,先前給席姑娘下的封賞旨意,朕覺得有失妥當,故而新擬了道旨意,請舅舅表兄過目,看看是否合適。”


    皇帝已經十六歲,鎮遠侯開始放手讓皇帝親政。像給臣子封賞這種小事,鎮遠侯都不會插手,全由皇帝自己拿主意。


    但皇帝開口請他拿主意,鎮遠侯爺也不扭捏,從皇帝手裏接過草案,一目十行地閱覽。


    新擬的這道旨,不僅把席香原有的官職恢複,還往上升了一品,成了鎮國大將軍的副將。縣主還是照封,封地還是照給,又添若幹金銀財物,和一間三進的宅子。


    鎮遠侯看完後,點了點頭,覺得新旨意很好,席香應該不會有再拒領賞了。但有前車之鑒在,他想了想,將草案遞給陳瑜,道:“你來看看,合不合你們年輕人心意。”


    陳瑜謹慎地看了他親爹一眼,沒伸手去接,將話題又踢回給了皇帝:“您覺得好那就一定好。”


    這是生怕賞錯了,回頭會怪他們頭上,所以幹脆都不提意見了。皇帝癟了癟嘴,想起在偏殿的席香,忽然有了主意,雙眼亮堂堂地道:“朕讓席姑娘自己看。”


    這倒也是個好主意,讓她自己看合不合意,不合意再改,也省得出現二次拒領封賞的事。


    鎮遠侯神情欣慰,熊皇帝會自己想主意了,這很好。


    陳瑜則暗暗鬆了口氣,皇帝沒有要問罪席香的意思,那家裏那位小祖宗應該就不會鬧了,


    三人一齊去偏殿,將草案給席香看。


    席香心裏已做好被皇帝降罪的準備,看過草案後,她頓時麵露驚訝:“這……”


    皇帝雙手負在背後緊張的搓了搓,麵上卻很矜持的問道:“這樣賞賜合席姑娘心意嗎?”


    席香頓時啞然,所有人都以為她拒領封賞,是因為對封賞不滿意,其實不然,她隻是另有所求罷了。


    “皇上,民女隻想求個恩典,以後派人將哈德送回西戎時,請讓民女隨行。”


    哈德作為人質,如今也被押回了汴梁。


    “你要去西戎?”皇帝愣了愣,隨即想起她母親與弟弟還在西戎的事,頓時明白她為何想去西戎了,忙道:“允了允了。”


    人想去見母親,他要攔著,那就太不人道了。


    “那這個……”皇帝指著席香手裏的那份草案,正要問她還要不要時,鎮遠侯忽然重重一咳,他就閉嘴了。


    席香一看皇帝沒有要追究她的意思,也鬆了口氣。她當時拒領聖旨確實是莽撞了,事後也驚出一身冷汗。


    是上回進宮時皇帝給她印象太親和了,再加上住在鎮遠侯時,侯府上上下下都沒什麽架子,讓她莫名覺得皇帝也是一樣和氣,有話可以直說不必忌諱,一時忘了天子威嚴不可觸犯。


    不過現在看來,皇帝確實和氣無比。否則換了旁人,早已惱羞成怒,斥責她不知好歹了。


    皇帝自覺已完美解決了這一樁事,拿著草案高高興興去禦書房親自擬旨了。


    鎮遠侯望著他的背影,目光寵溺地搖了搖頭,爾後對她無奈笑道:“皇上年歲雖不小了,性子卻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怒無常,難伺候得很。”


    他這一句話,看似調侃,實則也是好心提醒她以後行事別太衝動。


    席香點頭應下了。


    鎮遠侯說罷,便也跟著皇帝去禦書房了。


    陳瑜和她一起出宮時,也不禁說了句:“敢當眾抗旨的,滿朝文武,就數你一個。”


    席香微笑,語氣真誠的道:“我雖不知皇上性情如何,但皇上自幼由侯爺親自教導,侯爺清正開明,他教出來的皇上,定然也是位賢明仁君,不會計較臣子的冒失。”


    明知這話隻是奉承,陳瑜聽了仍覺得很受用,心情愉悅的想道難怪家裏那位小祖宗會喜歡她,和這樣聰明的姑娘相處,實在舒服自在。


    他將席香送回驛站,回到家中,沒多久老夫人與聞氏從宮中回來了。婆媳兩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顯然是在太後那邊鬧了不愉快。


    這兩年,隨著鎮遠侯放權越多,太後也越發愛擺起架子來了。以往她心裏縱使有些不滿鎮遠侯教導皇帝的方式,但麵上還是會給鎮遠侯這個哥哥體麵,不會公然反駁他。如今,鎮遠侯去康寧宮請安,偶爾要等上小半個時辰,太後才肯見他,若是有事找她相商,更是要等久。


    侯府眾人體會到這細微的變化,便都減少進宮的次數,對太後皇帝和公主,都變得恭敬有餘親近不足。


    也就陳令,不時常在家,還能仗著以往的情分,能討太後幾個真心的笑臉。


    當然,這很大可能也是因為陳令身無官職,不會給太後或者皇帝造成任何威脅。


    祖母和母親心情不愉快,整個府裏日子都不會太好過,陳瑜不撞想去槍頭,便差使陳令去問問怎麽回事。


    陳令先去了老夫人院裏,剛走到門外便聽到老夫人和老侯爺冷聲道:“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張口便是一頂外戚幹政的帽子扣下來,也不想想當初要沒咱們這一家外戚,她現在還坐不坐得穩太後的位子!”


    這話說出來,就顯得有點大逆不道了。


    老侯爺拉著老夫人,“噓”了一聲,“這話可別隨便亂說。”


    太後是他親自教養出來的,教成這樣,老侯爺也難免有些心虛,道:“當初是我矯枉過正了。”


    太後少時也是活潑開朗性子,但正是太過活潑了,闖了不少禍,老侯爺便親自教她,稍有過界便要罰,硬生生將一個活潑開朗的少女教成了恪守禮儀規矩的大家千金。太後嫁給先帝時,老侯爺還曾自豪地放言他教出了能夠母儀天下的賢後。


    太後還是皇後時,確實是賢良淑德,無人不誇,可誰也沒想到,到了中年,當了太後,竟成了一個老古板。


    老侯爺長籲短歎,老夫人冷著臉,哼了一聲,根本不想理這相伴多年的老伴。


    向來慈眉善目的祖母,何曾這樣盛怒過,顯見是氣得夠嗆。


    陳令心下已明白幾分,滿臉笑容的走進去,將老人家哄得轉怒為喜後,方離開。


    而宮裏,皇帝擬好旨蓋了印,正要叫內侍去宣旨時,被聞訊趕來的太後製止了。


    “簡直是胡鬧!席香抗旨不遵,論罪當誅,看在她是功臣的份上,死罪可免,懲處卻不能免。”太後一臉肅容,“否則其他人日後都恃功藐視天威,你將如何馭下?”


    後麵這一句話,顯然是意有所指。


    鎮遠侯心下歎了口氣,看來得加緊放權給皇帝,早點回家養老了。


    皇帝道:“既然賞人東西,就該賞人合意的,這樣才皆大歡喜。若是強逼人受下不喜歡的,鬧得大家都不愉快,這樣就不是賞賜,而是逼迫了。”


    “你是皇帝,你就是賞她死,那也是你對她的恩典,她隻有感恩戴德俯首聽命的份上。”太後一臉不讚同,重聲道:“讓一個姑娘家當什麽將軍,傳出去成何體統,咱們大梁男兒難道都死絕了?”


    “母後慎言,席將軍是國家功臣,朕若要罰她,會寒了將士們的心。”皇帝一臉正色道:“先前下的那道旨意,確實是朕考慮不周,是朕的錯。”


    “皇上!”太後板起了臉,“你是一國之君,金口玉言,你永遠都不會有錯的時候。”


    “知錯能改,才是一個開明的君王。”皇帝神情認真:“一味為了所謂的天家臉麵而枉顧是非對錯,隻會寒了臣子們的心。長此以往,朕坐在這高位上,將再也不會聽到臣子的一句真話。母後,朕不能做一個隻聽獻媚之詞的昏君。”


    皇帝向來孝順,何曾這樣頂撞過她。太後滿目盛怒,“好好好,你是明君,哀家是小人。”


    “朕沒有這個意思。”皇帝語氣生硬的道。顯然麵對太後的胡攪蠻纏,他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一臉不高興的道:“後宮不能幹政,母後你若沒事,就先回去吧。”


    太後一震,不敢置信皇帝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個後宮不能幹政,皇帝出息了,哀家就放心了。”太後怒極反笑,掃了一眼鎮遠侯,拂袖而去。


    這是又遷怒到自己頭上來了。鎮遠侯唉聲歎氣,對這熊外甥道:“太後也是為您著想,母子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您何必這麽激怒她呢。”


    皇帝也唉聲歎氣,“朕若是現在不將話說清楚,以後她還要禦書房幹政,若是類似封賞臣子這等無傷大雅的事也就罷了,萬一涉及民生邦交的事呢,屆時朕要如何處之?現在把話挑明了,也能早省心。至於母後那裏,待她氣消了,朕再給她賠禮道歉。”


    鎮遠侯沒想到皇帝已經想這麽遠了,他默了一默,躬身道:“皇上聖明!”


    但這道聖旨,還是出不了宮門,被聞訊進宮的幾個老臣攔下了。


    那幾個老臣,是先帝時候的重臣,在朝中頗有聲望,就是鎮遠侯也對他們很恭敬。


    幾個老臣和太後一樣的看法,都不同意席香在軍中任職。


    封一個女人為三品將領,這簡直是笑話!


    幾個老臣在皇帝麵前口沫橫飛,引經據典,痛陳女人當將的弊端,直吵得鎮遠侯與皇帝耳邊嗡嗡響。


    皇帝坐在書案前,伸手按了按額頭,喃喃道:“唉,當皇帝可真累。”


    鎮遠侯身為輔政重臣,也被幾個老臣痛斥了一頓。他心有戚戚的想道:“唉,什麽時候能卸了這一身官職回家養老。”


    第048章


    幾個老臣走後,皇帝與鎮遠侯麵麵相覷,舅甥二人都愁眉苦臉。


    這一道封賞的旨意,短時間內是出不宮了。


    皇帝雙手捧著臉,一臉茫然:“唉,朕賞席姑娘一個將軍怎麽了,又不礙著他們這些文臣什麽事,為何要跳出來反對?”


    “那是因為他們怕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以後再出現像席姐姐這樣的女子,他們就壓不住了。”趙歆快步走進來,看她神色,顯然已經聽到了那幾個老臣的話語,“自古沙場都是男兒的天地,如今卻被席姐姐搶了風頭,證明了女兒家也不比男兒差,讓他們有了危機感,自然不會樂見席姐姐繼續領兵作戰。”


    “危機感?”皇帝越發茫然,“一個武將,能讓文臣產生什麽危機感?”


    趙歆耐著性子道:“這不是武將與文臣之爭,是男權與女權之爭。咱們大梁百姓跟風成性,一旦讓席姐姐以女子之身任軍中將領,那便會成為女子不靠父親丈夫子孫就能立足於世的典範,便會有很多姑娘爭相學習,現在有了女將軍,那麽以後就會出現女狀元,女尚書甚至女相爺,與男人爭名奪利,再也不是男人的附屬品。皇兄你也是個男人,難道你願意看到原本是你附屬的女人突然與你地位相等,與你同起同坐,甚至可能比你位高權重?並且那些原本隻屬於你的資源,會被別人分走,甚至一點都不留給你。”


    皇帝絲毫不介意的道:“我願意啊,強者為尊,若是有人比我優秀,居我之上,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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