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陳珞眼尖,瞧見了他,便停住了話頭,席香循著陳珞的目光望向堂外,隨後放下府誌,朝他點頭致意。


    “來了?”陳珞早知陳令已到雍州幾日,也知道他去找幾次席香都沒見到人,心裏對他這番有了媳婦忘了哥的行為很不滿。抬起眼皮暼了暼一旁的席香,陳珞忽然計上心頭。


    他一麵扭了扭手腕活動筋骨,一麵朝陳令笑眯眯地道:“來比試比試?”


    比試?


    比試什麽?


    陳令一臉不解,跟著陳珞到府衙後院,後院地還算寬敞,邊上還有個兵器架,放著□□短兵若幹,看樣子顯然是新置辦回來的。


    陳珞隨意挑了兩杆□□,扔了一杆給陳令。待陳令接住,他二話不說,便疾如閃電般朝襲來,槍尖閃著寒芒眼看便要沒入胸前,虧得陳令反應極快,側身一讓,險險避開了。


    陳令驚魂未定,不由罵了一句:“陳二你瘋了?”


    陳珞一個旋身,再度手持□□朝他而來,“看看你練了一年能在我手上過幾招。”


    自去年席香駐守雍州後,陳令就開始跟著陳瑜練武了。他平常走幾步路都喊累,突然間轉了性,勤學苦練起來,連懶覺都不睡了,一度引來了侯府上下數十人來圍觀。


    看到他被陳瑜揍得鼻青臉腫,哭喪著臉喊痛,喊完又接著練,這股精神勁完全不像他的作風,老夫人還以為他被鬼附身了,嚇得險些要去請法師來做法。


    可任憑陳令再怎麽苦練,也才一年時間,他這幾招三腳貓的功夫,也就勉強達到強身健體的程度,在自小也和陳瑜一樣習武的陳珞手上能過得了幾招。


    不過盞茶功夫,陳令就繳械投降了。


    陳珞搖了搖頭,“不行不行。”接著又點了點頭,鼓掌誇道:“但精神值得鼓勵,竟有勇氣硬接了我一招。”


    陳令看懂了他眼中惡意的調侃,心下無言。陳珞來這麽一出肯定是成心的,斷定了他會因為席香在旁邊看著,而硬著頭皮逞強接招。


    好在陳珞到底是收了他不少東西,並沒有讓他在席香丟臉太過,便假惺惺的替他說起了好話,對席香說:“我這三弟,打小嬌生慣養,一點苦頭都不肯吃,為了讓他習武,我爹拿棍子抽他,他寧願離家出走都不肯學。”


    “沒想到為了你,他竟然主動找到我大哥要習武了。”陳珞感歎了一句,接著道:“你不知道,這一年來我家中來信,信中全是在說他練武有多辛苦的。”


    住嘴啊你!陳令想攔都攔不住,陳珞已經吧啦吧啦把陳令這一年如何勤學苦練的事,全都倒騰出來了。


    末了,陳珞還不忘將家人的願景說出來:“現在我們闔家上下都等著喝你們喜酒呢,席將軍你什麽時候抽個空把他娶了?嫁妝我家裏都備好了。”


    他這番話一出,席香登時紅了臉。陳令對她有意,她知道,不回應已經代表了她的態度。原以為大家都心照不宣,卻猝不及防被陳珞這麽直白的說出來,隻覺十分尷尬。


    席香別過頭,連眼神都沒給陳令一個,隻和陳珞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令使勁狠狠踩了陳珞一腳,甩了他一個秋後算賬的眼神,便急步追了出去。


    席香卻似乎早料到他會追出來一般,走出府衙後,就放慢腳步,等他上來後,便停了腳步。


    陳令歉然道:“我二哥太唐突了,若讓你感到不自在,實在抱歉,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話已到這份上,陳令也不是那等扭捏的性子,索性便道:“誠如我二哥所言,我確實喜歡你,若你願意,我即刻便上門提親。”


    席香定定看著他,一時間沒有言語。


    陳令生怕她不自在,又忙道:“對不起,我也唐突了,我並沒有要你立即做出回應的意思。”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頹,蔫頭耷腦道:“二哥和我說了,我托他轉交給你的東西,你都沒收。我頭一次喜歡人,也不知道該如何把握分寸才,如果我給你造成了困擾,我以後會收斂克製。”


    席香向來是直接的性子,話既然由陳令挑明已經說開了,她便將自己的想法也說清楚:“三公子,我父親已故,母親與弟弟在西戎,且如今我身為雍州守將,除了要守好城之外,我隻想將母親與弟弟接回大梁,至於兒女情長的事,我從未想過。”


    陳令歎口氣,他何嚐不明白席香的心思,正欲再說什麽,卻又聽席香忽然道:“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她這一聲謝,是謝他給她的尊重。


    陳令出身權貴,他若有心,不管豪奪也好,強求也罷,甚至都不需要豪奪強求,隻需找皇帝動動嘴皮子,她就是他囊中之物了,豈能還這麽安然地做著她的將軍。


    甚至在汴梁時,她能順利封將,侯府的老夫人和侯夫人、林氏、寧氏、蘇氏等人對她客氣親近,都是陳令的原因。


    席香不蠢,這些彎彎繞繞,她隻略一想就明白了。她無權無勢,甚至父親還是叛將,若不是陳令,憑什麽能得這些貴夫人的青睞?


    也虧得是陳令,而不是別人。若換了任何一個權貴子弟,看上了她,隻怕早就擺著一副施與恩寵的高高在上姿態,以所謂愛的名義,剝奪她的自由,將她困在了高牆裏的那一方後院,從此餘生全靠男人寵愛來過活。


    是以,她發自肺腑的感謝陳令給她的尊重,他是真正當她視為平等的一方來對待,而不是一個附屬物。


    陳令聽明白了她這一聲謝,垂下眼掩飾心中的失落,抿著唇朝她一笑:“不客氣,應該的。”


    話已說清,席香便不再停留,抬腳離去。


    陳令目送她漸行漸遠,身後傳來陳珞遺憾的聲音:“你就這麽讓她走了?看來是喝不到你倆的喜酒了。”


    “怎麽會。”陳令回頭,眯起眼笑得像狐狸,一掃方才在席香麵前擺出的沮喪,傲然道:“你備好賀禮,且等著吧。”


    他這麽好,席香又不眼瞎,怎麽可能看不上他。


    第061章


    昌平十三年二月,早春的第一縷風拂過雍州,一夜之間,滿城隱隱透著一股春意盎然的新綠,所有人都在準備翻土起耕時,那已吹出城外的春風,自城外打了個轉,攜著一個令人驚慌的消息又回來了。


    西戎再度進攻雍州了。


    帶兵的,還是老熟人——西戎的大王子哈德。


    這一次,哈德似乎是要一雪前恥,率兵十五萬,來勢洶洶,一副對雍州勢在必得的架勢。


    好在席香從未放鬆過警惕,即便西戎軍黑壓壓的一片圍在雍州三十裏處,她也不驚不慌,一麵加強城門的布防,一邊又安排士兵疏散城中百姓。


    但這一次與兩年前的不同,雍州已增至近二十萬的人口,隻有五萬餘人願意遷往其他州府,餘下十四萬人,都選擇留了下來。


    這些留下來的人,與軍隊士兵一起開耕種地,在田間閑聊嘮嗑,都嘮出感情來了,他們都相信席香能守住雍州,並且也願意投身軍隊,為守雍州獻一份力量。


    這樣一來,西戎人數上的優勢也沒那麽大了。守城有三萬兵,在糧餉不缺的情況下,足以輕鬆守得住雍州。


    何況還有因西戎圍城而參軍的百姓,一天之內,人數已逾萬,且還在不斷的增加中。


    哈德派出探子探清雍州城內的情況後,思量再三,最終沒有貿然出擊,而是撤兵退到了桂州,隻時不時派出數千兵,分成若幹小股,分別向西南兩邊城門騷擾。


    席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防守雖輕鬆,但西戎的騷擾並沒有規律可言,有時候一天兩次,有時候三五天一次,人數也時多時少,如此折騰下來,人一直處在緊繃精神的狀態中,難免會疲憊的時候。


    這一味的防守,對他們並不利,到最後隻會讓西戎有可趁之機。


    此時,席香發出的軍報送到邊梁,朝臣得知西戎又進攻雍州後,皆嘩然。


    昌平十一年簽下的十年停戰協議,這才過了兩年,西戎竟就毀約進攻雍州了?


    文人書生皆痛罵西戎不守信,朝會上百官們分成兩撥,一撥人卷著袖子對著皇帝陳詞痛斥西戎小人行徑陰險至極,另外一撥則隻在皇帝開口時附和幾句,其餘時間都跟啞巴似悶聲不吭。


    皇帝坐著看群臣唾沫橫飛,心中直歎氣,這些人對著他罵又有什麽用呢?


    西戎既然決定出兵,這種罵名人家就不在乎。再說,如果是大梁實力夠強,也會毀約率先出兵進攻西戎。桂州還沒收複回來呢,那所謂的停戰協議,誰會拿它當回事。


    群臣罵得激動,但誰都沒有主動提出什麽對策來應對雍州的情況。他們的心理也很好猜,無非是先前席香封將的那口氣憋著,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個機會可以看席香出了差錯,他們又怎麽會主動去想辦法替席香解決困局。


    至於雍州能不能守得住?這似乎都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因為他們知道有莊鴻曦在,即便雍州沒守住,汴梁也會很安全。


    莊鴻曦冷眼看著吵的人吵吵嚷嚷幾天,沉默的人始終不放一個屁,覺得這些人都沒救了,心下既失望又無奈。


    好在鎮遠侯父子倆最終還不算無藥可救,主動找到他和皇帝一起商量起對策。這時,席香第二封急報又到了,她想汴梁調兵到雍州,反守為攻,奪回桂州。


    這第二封急報,宛如一個驚天雷,炸得整個朝堂都沸騰起來。群臣口誅筆伐的對象立即由西戎變成了席香。


    眾口一詞,痛斥她不知所謂,雍州尚且難保,還妄想奪回桂州,簡直是天方夜譚!


    先前沉默不語的那些人,也有部分人開始發聲,跟著一起貶斥席香。


    就連鎮遠侯都覺得席香未免太過自負了,桂州三麵環山,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十五萬西戎軍駐守桂州,要攻下桂州,至少得出動三倍的兵力。眼下大梁可調不出四十萬的兵力給她。


    陳瑜雖知桂州難攻,但席香不是那等誇下海口卻無作為的時候,她既然開了口,那必定就是有把握的。因而他的意見,和莊鴻曦是一致的,都同意調兵至雍州。


    莊鴻曦征戰沙場多年,自然能看出席香打的什麽算盤,他拍掌叫好,直誇席香有魄力,不愧是席一鳴的女兒,虎父無犬女,這父女倆都從骨子裏透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


    可光有他和陳瑜讚同不管用,那滿堂的朝臣站在那兒可不是當擺設用的,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倆給淹沒了。


    師徒倆舌戰群臣幾日,嗓子都啞了,仍是不占半點優勢,莊鴻曦滿肚子氣都撒向了鎮遠侯,罵他:“你一個當老子的,還不如兒子果斷!我要是你,早羞得一根繩子吊死了。”


    鎮遠侯縮著脖子喊他一聲莊兄,苦口婆心地道:“事關江山社稷,不能輕率不能輕率,莊兄先冷靜下來,與群臣商討再定良策。”


    莊鴻曦明白鎮遠侯的顧忌,席香想轉守為攻奪回桂州的願景很好,可這萬一戰敗了呢?後果是雍州失守,幽州樂州都將從此不得安生,甚至有可能幽州樂州都被西戎一舉攻破。


    這樣的後果以大梁的國力而言,實在承受不起,鎮遠侯從大局著想,不敢冒這個險,莊鴻曦理解。但理解並不代表他認同,照樣還是破口大罵道:“行軍打仗的事,誰敢說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贏!商討商討,等你們商討完了,黃花菜都涼了!”


    鎮遠侯由著他罵,老人家心裏憋著氣,不罵出來,那可容易憋出毛病來。橫豎被罵那麽幾句,身上又不掉肉,罵吧,盡管罵,罵完了,他該怎麽著就怎麽著。


    不料莊鴻曦罵完鎮遠侯,又去罵皇帝,“你都十八歲了,還沒點自己的主意?整天聽這個聽那個的,這皇帝是你當,還是別人當?”


    皇帝不比鎮遠侯,莊鴻曦還沒罵幾句,他就受不了,抱著腦袋瓜,朝內侍使眼色,讓內侍去搬救兵了。


    搬來的救兵自然是趙歆。


    趙歆年已十五了,眉眼長開,容貌愈發與太後相似,但因她這幾年都跟著莊鴻曦習武,身形挺拔,性子幹脆果斷,整個人氣勢凜然,全無一絲女子的柔弱,別說是太後,就連皇帝都被她壓了一截。


    趙歆出現,莊鴻曦就收聲不罵了。公主聰明,悟性高,不管什麽事一點就透,加上她本身行事又冷厲果斷,莊鴻曦極喜歡她,都快拿她當成自己的孫女了。


    偶爾讓趙歆和皇帝比試時,莊鴻曦在一旁看著,心中都很遺憾,為何公主是女兒身呢?若為男兒,這天下換個皇帝當也未嚐不可。


    趙歆既是來當救兵的,來的路上就已經將事情始末了解清楚,並想出對策了。她走入承天殿裏,對皇帝行了禮後,便走到莊鴻曦跟前,笑盈盈地道:“您別氣,我這有一計,您聽聽看成不成。”


    莊鴻曦對她的期望還是很大,當即緩和了神情,點頭道:“你說。”


    “這兵,咱們不調。平邑守軍七萬,皇兄可以下道旨意,如有需要,讓平邑的守將隨時配合席姐姐。”趙歆說到“配合”兩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她話音一落,莊鴻曦就明白了。讓平邑守軍配合,實際上和調遣平邑守軍沒有什麽差別了。


    莊鴻曦拍著腦袋朝趙歆笑道:“還是公主高見,我這腦子不管用了。”


    趙歆笑容滿麵,嬌聲道:“那還是因為您教我教的好呀。”


    這兩人已經互誇起來,坐在上首抱著腦袋瓜的皇帝卻滿臉茫然,不知趙歆說的什麽意思。但他不敢這時候問的,一問出口,準又要招來莊鴻曦恨鐵不成鋼的一陣訓斥。


    等趙歆把莊鴻曦哄得眉開眼笑,把人送走後,皇帝才探著身子,一邊緊緊盯著莊鴻曦的背影生怕他去而複返,一邊小聲地問趙歆:“歆妹妹,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呀?”


    “眼下群臣鬧成這樣,調兵是不可能的,那便隻能迂回行事,你下道旨命平邑守將隨時配合席姐姐的調遣,實際上和調兵沒有區別,但明麵上大家都能接受的呀。”隻有兄妹倆人,趙歆說話就隨性多了。


    皇帝像是明白了,又像不明白,喃喃道:“我怎麽覺得哪裏不對?”


    趙歆笑得眼兒彎彎,“席姐姐請調增兵是假,實際上目的是想調遣平邑的守軍。”


    “啊?”皇帝愈發茫然。


    “如果席姐姐直接上書請調平邑守軍,那朝中的情況還是一樣的,群臣依然會反對。”趙歆說起這個,笑容淡了下來。


    “我明白了。”皇帝恍然大悟。


    群臣對席香有意見,不管她提出什麽,都會反對,所以幹脆就聲東擊西,借著從汴梁調兵來掩蓋她想調遣平邑守軍的真正意圖。


    “這法子真好。”皇帝心頭一鬆,眉頭也隨之舒展,他以為這是趙歆想出來的主意,便讚道:“歆妹妹你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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