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香知道他明白了,略一思索,一個手刀十分幹脆利落地把他打暈了。


    人暈了過去,也省了他扭扭捏捏的拒絕浪費時間,席香將瘦子背起來,不必她開口,十一便停下刨地,自發朝前帶路了。


    但是瘦子再瘦小,也仍是一個成年的男子,體重並不輕,加上席香身上有傷,背著人實在吃力,才走小半個時辰,她腳步便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席香抬頭望了望,深林中枝葉繁茂,隻漏了一絲光下來,陰鬱得讓人心焦。


    在天黑之前,是走出不去這深林了。


    席香掉頭往裏走。


    這深林裏有一座小木屋,是那個西戎獵人的,她現在還有印象,知道小木屋大概方位,如果走得快,天黑之前趕到小木屋裏應該不成問題。


    十一不明白她為何掉頭往裏走,衝上來企圖咬住她往外麵拖,席香低聲道:“裏頭有個小木屋,我們進去先歇一晚。”


    十一卻像是沒聽懂她的話,往後退了幾步,朝她狂吠:“汪!汪!汪!”


    聲音又凶又大,甚至還露出了一口鋒利的獠牙,竟是擺出了一副她敢往裏就要咬她的架勢。


    十一不會好端端凶人,尤其是凶她,更是從未有過的事,席香猶豫了一下,這時候,被她打暈的瘦子這時候忽然抽搐起來,席香察覺不對,忙將他放下來。


    瘦子已經醒過來了,四肢都在抽搐著,麵部肌肉也痙攣不止,半睜著眼睛看席香道:“老大,你走吧,不必管我了。”


    席香隻沉默地看著他。


    瘦子這時候腦子終於清明無比,知道自己應當是沒救了,此時還有一口氣,那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他心中有些悔意,這一次是自己太衝動了,他命喪於此,不怪任何人,但老大是一軍主將,不該追著他出來的。


    “對不起,老大。”瘦子說著,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從席香手裏奪過他的戟刀,大年尖往自己心口送了進去,又猛地□□。


    他的心口瞬間血流如注。


    這動作快得席香想攔都攔不住,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自戕,隨後連人帶刀一起倒了下去。


    “老大你快走吧。”瘦子道。


    這是他留給席香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便合上了眼,盡管還有氣息,但也不過是吊著最後一口氣罷了。


    席香知道他是不想拖著自己,才用這樣決絕的方式想逼她離開。可越是這樣,她腳步卻越沉重,做不到就這樣拋下他離開。


    至少不能就這樣任憑他暴屍荒野。


    席香彎腰撿起戟刀,拿刀尖當鏟子用,開始挖土。


    山林常年見不到陽光,環境陰暗潮濕,地質因而十分鬆軟,席香硬生生用一把戟刀刨了個半人高坑出來。


    等她從坑裏出來,十一圍著瘦子打轉,嘴裏正悲傷的嗚咽著。


    席香怔怔看著他,不知怎地忽覺眼前一黑,隨後便沒了意識,昏了過去。


    卻說陳令在桂州城北等了足足兩個時辰,派出去打探的士兵陸陸續續都回來了。都說沒見到席香的蹤跡,隻看見有些許血跡一路延伸到瘴林深處,但鑒於瘴林實在太危險,他們並不敢輕易進入搜尋。


    很明顯,席香是進去了。


    幽州形勢嚴峻,這時候隻能讓楊老大先率兵趕往幽州支援了。留下兩萬士兵和幾個可靠穩重的將領駐守桂州。


    陳令也留了下來。


    他進過那片林子,知道裏麵有多可怕,沒見到席香安全出來之前,他絕不會離開。


    可他一直等到次日午時,派了數百人進林子找,仍不見席香的影子。


    穆瑛按耐不住了,想親自跟著搜尋隊伍去找,奈何她一身傷有心無力,穆康比她傷得更重一些,更是隻能幹著急。


    留在桂州駐守的將領們也著急起來,怎麽說席香也是一軍主將,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加上幽州戰事不利,這一群人急得嘴上都長起了燎泡,恨不得求神拜佛把人給送回來。


    如此這般,又等了兩日,陳令終於再按耐不住,決定親自帶人去找。


    他好歹也進過那片林子,多多少少有些經驗。但幾位將領都拚命攔著他,苦口婆心地勸:“咱們席將軍人還沒找著,你這一去,萬一又沒了影,回頭我們怎麽同侯爺交代?”


    陳令雖沒一官半職在身,但他可比席將軍金貴多了。席將軍人沒了,他們不會有事,最多被苛責一頓,但這陳三公子要丟了,後果誰能兜得起?


    將領一邊攔著他,一邊暗示手底下的人快馬加鞭趕往雍州,企圖讓陳珞來親自勸勸他。


    哪知攔了半天,險些還攔不住。其中一個暴脾氣的將領索性一個拳頭把他打暈了,隻等陳珞來,就把人還給他。不料陳珞沒等來,卻等來了一個身材胖滾滾,臉圓得像張菜盤子的商人。


    那商人,穆瑛和穆康都眼熟得很。正是他們當初打劫陳令時,一起帶上山的那個圓臉商人。


    圓臉商人抱著一隻雪白的狗,好聲好氣的同幾個殷殷期盼看著他的將領道:“這小祖宗鬧得不行,陳太守隻命我將它抱過來,送回三公子身邊。”


    那幾個將領都瞪圓了眼睛,“就這樣?”


    圓臉商人點點頭,“就這樣。”


    幾個將領一時間不大明白陳珞是什麽意思,麵麵相覷時,那圓臉商人好心提點一句:“咱們三公子要做的事從來沒人敢攔的,就連侯爺也不敢,最多隻在事後拿根棍子追著三公子打幾下。”


    將領們明白了。


    於是,等陳令醒後,再嚷嚷著要去深林裏頭找人就沒人攔了,為了他安全起見,幾個將領們還給他安排了五十精銳兵和他一起進林子。


    圓臉商人送來的狗,正好派得用場。


    陳令讓它帶路尋人,帶著五十人一頭紮進深林裏了。


    白飯天生一個好鼻子,嗅著氣息隻花了半天時間,就找到了席香挖坑的地方。


    她挖的坑,被填上了。


    但她人卻不知道去向了。


    隻剩這一個被填平的坑。


    陳令沉著臉,目光殺氣騰騰,恨不能將地上的坑盯穿。


    眾人看他神情不對,都屏著氣不敢出聲。


    他抖著手,將那個被填平的坑再次挖開,看見被埋的人是瘦子不是席香後,他跌坐在地上,仿佛劫後餘生般,捂著臉,長長鬆了口氣。


    眾人也跟著都鬆了口氣,有人輕輕撞了撞身旁的人,示意他看陳令,無聲地問:


    陳三公子,是不是哭了?


    第066章


    席香是在一輛還算寬敞的馬車中醒來的,馬車裏除了她,還有個年約四十的婦人。


    那婦人身上衣著明顯是西戎人的打扮,但相貌卻很秀致,沒一點西戎的高顴骨寬眉深眼,標準的大梁人長相。


    見到席香醒來,那婦人朝她溫和地一笑,用極其標準的大梁話同她道:“你醒了。”


    席香心中防備,但發覺自己身上沒什麽力氣後,她就鬆懈下來了,身上沒一點力氣,防備也沒用,何況看這婦人麵相,應當也不是什麽奸惡的人。


    那婦人道:“你在林子裏昏迷不醒,正好叫我那當家的看見你,就把你帶回來了。”


    當家的,是西戎那邊的婦人對丈夫的稱呼。這婦人口中說當家的,難道她並非大梁人?


    席香麵露疑惑,婦人撩起車簾,朝正趕車的車夫喊了一聲:“當家的,那姑娘醒了。”


    那趕車的車夫回過頭朝裏看了一眼,席香看清他長相後頓時神情凝固了。


    這車夫,正是三年前在瘴林裏救了她和陳令小公主等人的那個西戎獵戶。


    她率兵進桂州時,手底下的人還把他綁到跟前,但她交代手底下的人把他放走,這個時候,他怎麽會進林裏?還又這麽巧合地撞見昏迷不醒的她?他和在林中逃跑的莫黎有沒有什麽關係?


    席香一時間心思千回百轉,在不知不覺間也像當初在林子裏陳令防備這獵人一般防備起來,等她回過神時,那獵戶已經一聲不吭地轉過頭,繼續駕馬往前趕路了。


    “姑娘不必擔心,你身上的毒已經止住不再擴散了,待回到我們家中,再到藥店裏抓幾副藥回來服用半個月即可清除。”那婦人確實是個很溫柔的人,說話間眉眼彎彎,帶著股讓人忍不住放下防備的溫和。


    席香聽得訝然:“我身上的毒?”她何時中的毒她怎麽不知?


    婦人道:“是你胳膊上的那支箭淬了毒,毒是西戎這邊配的,叫一萼紅,是種慢性毒,輕則讓人昏迷不醒,重則讓人喪命。一萼紅的解藥,隻有西戎這邊才有,情急之下我們便把你帶來洛邑,待替你解了毒,我們再送你回到大梁去。”


    這意思是她此時竟已在西戎的地界裏了?


    席香心中大駭,麵上卻不露聲色,輕聲開口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兩日了。”那婦人道。


    竟有兩日這麽久了?


    席香眉頭一皺,低頭思索時才發現自己穿著一身幹淨的尋常衣服,身上原來的輕甲已不見了。


    婦人不知她在想什麽,仍是柔聲地將情況告訴她:“我那當家的把你背回來時,還帶了條狗,那應該是你養的吧,我一靠近你,它便叫個不停,我便沒替你換掉身上衣裳。”


    “是我養的。”席香點了點頭,微微掃了一圈馬車內,卻沒見到十一的蹤影。


    婦人看出來她在找狗,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狗子太凶了,我那當家怕它性子野會傷人,就敲暈它,拿繩索綁了,抱在他懷中,沒放到馬車裏來。”


    婦人說著,再度撩起車簾,朝趕車的那獵戶道:“當家的,要不然你把狗放進來吧?”


    那獵戶懷中確實抱著被綁得嚴嚴實實睡得不省人事的十一,但卻一聲不吭,完全不理婦人。


    婦人麵上越發顯得不好意思,放下車簾子,對席香道:“再走一個時辰就到了,隻能讓你的狗受些罪了。”


    席香親眼見到了十一,心下稍安,搖了搖頭道無妨。


    婦人見她是真的不介意,也鬆了口氣,轉而有些好奇的問了一句:“你家裏可還有其他人?”


    怕席香誤會,婦人解釋道:“我是怕我們就這麽帶你到西戎,你家裏人不知道會擔心,到了我們家裏,可以捎信給你家人,也好讓你家人安心。”


    席香沉默地搖了搖頭。


    從這婦人對她的態度來看,很顯然是不知道她身份的。雖然不知道那獵戶為何瞞著她的身份不告訴婦人,但也不得不承認獵人瞞著她的身份,確實給她了很大的安全感。


    她如今身在西戎,多一個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就多一份危險。她若捎信給穆瑛,隻怕會暴露身份。


    席香的沉默讓婦人誤會了,以為她家人都在桂州這場戰亂裏沒了,又想到她這麽一個年輕姑娘家的,中了箭,獨自帶著狗進深林裏,想必是為了逃命的。


    婦人心下不覺一軟,她也好奇席香的來曆,隻是小姑娘剛醒,若徒然問起,隻怕會讓小姑娘想起不好的事,惹小姑娘難過,那就太失禮了。


    婦人教養顯然是極好的,席香不說,她就不問,隻語氣溫柔的寬慰她道:“我和我當家的已經說好了,待到了我們家後,就和旁人說你是我侄女,你不必擔心有人會對你不利。”


    席香有心想套些話,便作一副安心了的模樣,主動問婦人:“嬸嬸,您也是大梁人嗎?”


    “是。”婦人笑著點了下頭,她也是個聰明的人,雖不知道席香的身份,卻知道席香想知道些什麽,索性都說了:“我住桂州,娘家人在十多年前逃荒時都沒了,隻剩下我和我當家的,靠他進林子獵野物為生。這戰事起得突然,我們原打算進林子裏避幾日,不想我那當家的外出拾柴火時碰到了你,我們想著要替你解毒,這才趕回西戎。”


    席香點點頭道:“原是如此。”


    婦人這話,她倒是信了,原因無他,若是那獵人想害她,大可趁她昏迷時要了她的命,而不必這麽大費周章的帶她到西戎。


    也不存在獵戶將她帶到西戎,是想把她交給西戎軍隊的可能。方才婦人撩起車簾時,她看得清楚,如今馬車已經駛入城裏了,獵戶真有心將送她西戎軍手裏,那麽在進城的時候隻需將她交給在城門口的守衛兵即可,不必還冒著她醒來會逃走的風險帶她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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