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皇帝果真就讓趙歆帶著聖旨和賞賜出宮,到驛站去了。


    泱泱的一群皇宮侍衛立在驛站還是很招眼的,很快就引來了路過百姓駐足圍觀,站在離驛站不遠處的地方,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發生了什麽事搞這麽大的陣仗。


    有知情的人立即就開口道:“嘿,裏麵不是住著席將軍嗎?今兒這一出,是皇上下旨封賞席將軍呢!封的什麽官不清楚,但先前我可看見了,公主親自捧著聖旨進去的,她身後還跟著三抬沉甸甸的大箱子,一看裏頭就裝滿了各種奇珍異寶!”


    眾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大的陣勢,原來是衝著他們的巾幗英雄來的。


    在眾人一片驚羨聲中,有人忽然疑惑的發問道:“怎的是公主來宣讀聖旨?”


    這一問,眾人都靜了靜,是啊,朝廷賞賜,向來都是由禮部官員或者是官職高於被封賞人的官員來,怎麽會是由公主呢?這可於禮不合。


    眾人一頭霧水,卻聽有人道:“嗨,我卻覺得正合適,公主金枝玉葉,哪一點不比朝廷官員威風?由她代替朝廷給咱們的女將軍封賞,最合適不過了!難不成還要一個老爺們來?”


    這倒也是。


    眾人便不再深思這背後深意,都探長了脖子等公主宣完聖旨出來。聽說公主長得國色天香,他們都想一睹公主的芳容。


    但等了半晌,仍不見公主的影子,卻見一個身著鈷藍長衫書生模樣的年輕公子走過去,驛站門口的侍衛們立即橫刀攔下,警惕地打量他一眼,確認不是住在驛站裏的人,也不是驛站裏的衛兵後,便喝道:“書生走開,此地不是你來的地方。”


    那年輕公子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朝侍衛拱手作了一揖,十分有禮地道:“在下謝禮謙,今日特來一見席將軍,煩請差爺向席將軍通傳一聲,席將軍若知我在門外,定會有請。”


    幾個侍衛們互視一眼,這年輕公子看著文質彬彬的,不像下三濫之流,其中一個侍衛便收刀進去通傳了。


    第086章


    “謝禮謙?”侍衛進去通傳時,趙歆已經宣讀完聖旨,正和席香坐下閑聊。她聽到謝禮謙的名字,隻覺得十分耳熟,喃喃道:“這名字好似在哪裏聽過。”


    她正想問席香謝禮謙是什麽人時,席香已經站起身,親自出門接人了。


    那侍衛緊隨席香身後,心下不免有些慶幸,看樣子席將軍與門外那書生關係匪淺,幸虧方才他們在門外時沒有對那書生太粗魯。


    待席香走到門口,見到負手而立的謝禮謙時,唇邊不覺溢出一抹笑,揚聲道:“阿四。”


    謝禮謙循聲望過來,麵上亦淺淺一笑,一聲“大當家”便脫口而出。


    兩人上一次見麵,正是席香離開邊梁的時候,算起來已整整兩年沒見過了。故人久別重逢,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待謝禮謙走近,席香歪頭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兩年不見,你似乎又長高了些。”謝禮謙如今已經整整高出席香一個頭了,人也比從前看起來更沉穩了。


    “你要忙於學業怎麽有空來看我?”兩年前謝禮謙秋闈鄉試,高中解元,原本要繼續次年的春闈,臨到考試時卻被其恩師叫了回去,道他還年輕先沉澱兩年再繼續科考。若非如此,隻怕大梁朝就會出現一個年不過二十的狀元郎了。


    當然,狀元郎這一說是席香兩年前收到謝禮謙的來信,得知他棄考後,穆瑛和穆康閑聊時的玩笑話,當不得真。但也從側麵說明了謝禮謙的學識才問確實非同一般的。


    謝禮謙溫聲道:“是先生得知你近日得閑,特意放了我一天假來看你的。”


    之所以前些天都不肯放他出來,無非是席香身陷囫圇不知福禍,先生怕他受到牽連。若非他執意要出門,隻怕今日先生也不肯放他的。


    當然,這些謝禮謙並沒有讓席香知道,隻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驛站為何突然多了這麽守衛,上個月旬休,我與同窗途徑這裏時,門外冷清,半天沒看到有人進出。”


    席香道:“那些是宮中禦前侍衛,是隨公主一道來的。”


    “公主在此?”謝禮謙略有驚訝,隨即了然點頭道:“難怪。”


    兩人邊說邊往裏走,正說到公主,就看見公主不知何時已走出屋前,此時正笑盈盈的望著他們。


    “那便是公主了。”席香低聲道。


    兩人並肩走到屋前,謝禮謙上前正欲行禮,趙歆先開口道:“你是席姐姐的好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不必客氣多禮。”


    謝禮謙卻不肯失禮,仍是躬身拱手作了個長揖。


    公主看他生得麵白唇紅,身姿如鬆柏般挺拔,心中便生了幾分好感,此時見他溫文有禮,心中好感便達到了十分,笑吟吟地道:“方才我聽侍衛來報時,還覺謝禮謙這名字耳熟,想了半晌也沒想起來到底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現在一看到人,我就想起來了。”


    她說著朝謝禮謙走了幾步,續道:“你是昌平十一年汴梁鄉試的解元謝禮謙,年紀不過十六,卻寫得一手錦繡文章,一時名動汴梁,被人稱為大梁第一才子,可惜次年會試你卻缺考了。皇兄聽說後還特意調了你卷子閱覽,直道可惜,說你若參加會試,必然高中會元,說不定狀元也是你囊中之物。”


    她說著,朝席香癟了癟嘴,道,“席姐姐,我都不知道你竟還認識咱們大梁的第一才子呢。”


    若是尋常人受公主如此誇獎,隻怕早已喜得眉開眼笑了,但謝禮謙卻十分沉得住氣,麵上神情淡淡看不出一點喜色來,就連回話,也隻是客氣疏離的一句:“承蒙公主謬讚了,謝某德薄才疏,實在不勝惶恐。”


    衝著他大梁第一才子的名聲,加上還是席香朋友的這一層身份,趙歆很願意擺低自己的姿態,不去計較謝禮謙這麽冷淡的態度,因而她興致勃勃地問道:“你當年缺考,是因生病了嗎?當然,我隻是好奇問問,若涉及隱私,你不必回答我。”


    謝禮謙道:“不是什麽不可說的事,是謝某自覺才疏學淺,還需再沉澱幾年,便棄考繼續苦讀了。”


    “原來如此,謝公子果然如傳聞那般品性高潔,令人望塵莫及。”公主何曾如此直白地誇過人,席香眼皮隱隱欲跳,心中徒然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但不等席香有所反應,趙歆便很是乖巧的對她道:“那席姐姐我就先回宮啦,你和謝公子應該很久不見了,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席姐姐回見,謝公子咱們有緣再見。”


    趙歆領著烏泱泱的一群人很快離開。


    席香送公主到門口,待她的鑾駕駛遠後,和謝禮謙折回驛站時,不想謝禮謙以後著了趙歆的道,便擰著眉頭朝謝禮謙說了一句:“公主說的話,你不要太相信。”


    謝禮謙忽然停下腳步,定定看著她半晌不語。


    他的眼神實在有些奇怪,席香還以為自己臉上沾了什麽,不由伸手摸了摸,問道:“怎麽了,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你從未背人說不是,這是第一次。”謝禮謙聲音隱隱帶著笑意,卻是因為誤會席香是在吃趙歆的醋而開心。


    席香不知他的誤會,如實道:“我是擔心你著了她的道,公主生得貌美但心思著實有些深,你又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萬一不慎便掉進她挖的坑裏,你想哭都沒地哭。”


    她這樣說,讓謝禮謙的誤會愈深,他心中歡喜得都快壓不住上揚的嘴角了。“明年秋圍我便我重新赴考,這一次我不會再棄考了,先生也允了。”


    “可你不是已經考過秋圍了,怎麽還要去考?”席香不解,謝禮謙中解元,已經是舉人的身份,可以直接參加後麵的春圍會試,不必再考鄉試了。


    “我還想再考一次,這一次,我要連中三元。”


    謝禮謙不是喜歡誇大的人,他竟然敢說出口,那必然就是有把握的。因此席香並沒有笑他好大口氣,而是十分認真的點頭道:“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謝禮謙微微一笑,“我以後打算進戶部。”


    “戶部?”席香驚訝,“你怎麽會想去戶部?”


    謝禮謙道:“你在前線奮勇殺敵,後方總要有人替你守著,免你軍餉糧草之憂。”在雍州席香決定從軍時,他便有如此打算了,縱使當時心中有萬般不舍,他也決然地離開雍州,回到汴梁來拜了名師苦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替免去席香後顧之憂。


    行軍打仗,不是隻有戰場會要人命,糧草補給,一旦在關鍵時候短缺,全軍覆沒也不是沒有可能。古往今來,多少英勇名將不是敗在敵人手裏,而是敗在了貪墨軍餉糧草的自己人手裏。謝禮謙不想席香也步這樣的後塵。


    席香不知他竟想得如此之遠,一時怔住了。


    兩人閑談的這功夫,驛站裏的一名衛兵忽然衝過來,語氣慌張地喊道:“席將軍不好了,公主被打了!”


    席香一驚,公主被打了?普天之下,除了太後和皇帝,誰敢打公主?


    “公主現在人在哪裏?她傷得可重?”席香撿了重點問,那侍衛飛快回答道:“就在驛站門前那條街的街頭,傷得應當不重,人太多了,具體是怎麽回事,小的也不甚清楚。”


    席香聞言立即讓那衛兵帶路,謝禮謙緊隨其後。三人趕到街頭時,確如衛兵所言,人很多,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壓根看不到人群中發生了什麽,又有誰在,隻隱隱約約聽到一陣細碎的少女哭聲。


    而公主的鑾駕停在一旁,也沒有侍衛護衛,顯然公主是不在鑾駕裏了。


    衛兵是個機靈的人,朝人群揚聲大喊:“都散開散開,席將軍來了,幹擾軍務可是重罪,要吃一輩子牢飯的!”


    但百姓們也不是膽小不經嚇的,他們敢這麽圍觀,就是知道這事再怎麽追究也絕對追究不到自己身上。眾人都朝衛兵一噓,不過看見席香臉色嚴肅,還是自主讓了條道,有膽大的人還和席香搭話道:“席將軍別擔心,公主沒什麽大事哩。”


    公主確實沒什麽大礙,此時她在人群中,正一臉憤怒看著十餘個跪在地上的仆婦,離仆婦不遠的地方躺著一個滿頭是血的婦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癱在婦人身旁,滿臉是淚的哭喊著:“娘,你醒醒,你醒醒。”


    席香和謝禮謙擠進人群時,看見便是這麽一幕。那個坐在地上哭的小姑娘席香覺得很眼熟,細想了片刻,便想起來那小姑娘正是前些日她在書院碰到的那個聲稱以後要給她親衛的蔣檬小姑娘。


    看小姑娘哭得涕淚橫流的樣子,想來地上躺著的婦人與她關係匪淺。


    趙歆看見席香,臉上怒色不減反增,席香走過去,低聲問道:“公主,你沒事吧?”


    “有事,怎麽可能沒事。”趙歆冷笑一聲,目光陰狠,“這群刁奴狗仗人勢,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傷人不說,竟連我都敢打!”說著將將事情始末告訴了席香。


    原來公主離開驛站後,便坐上鑾駕打算回宮,但行至街頭時,忽然聽到有人哭喊,公主出於好奇便撩起簾子看了看,正好看到這幾個粗壯的婆子正拉扯一個婦人往,小姑娘跟在後麵,邊哭邊試圖拖著婦人不讓走,其中仆婦不耐煩,伸腳就往小姑娘心窩子踹了去。


    小姑娘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上,婦人見狀,痛呼了一聲,低頭朝拽著她手腕的仆婦張口就是一咬,那仆婦生得最是粗壯,被這麽一咬,吃痛之餘,非但沒放開婦人,反而便使出蠻力將婦人甩到地上,抬腳就是猛踹。其他幾個仆婦有樣學樣,抓捶打踹,怎麽折磨婦人怎麽來。


    路過的人來來往往,卻都沒有人願意出手幫那婦人一下,趙歆便叫停,躍下鑾駕,衝過去救人了。


    她跑得太快,以致於侍衛們一時沒跟上,便被那幾個仆婦當做她隻是尋常身份的姑娘,便連帶她一起打了幾拳,虧得侍衛反應夠快,呼啦啦地圍了上來,這才將那幾個仆婦製住。


    那幾個仆婦一開始還當這些禦前侍衛們是尋常官差,口中囂張地喊道:“放肆,你們知道我們是哪個府裏的人嗎?再不放開我們,明兒就讓你們丟了差事!”


    趙歆氣得臉都青了,“我倒要看看你們主家是誰,竟養出如此刁奴!”讓幾個仆婦報出她們主家姓甚名誰住哪條街後,她便派了個侍衛去這幾個仆婦的主家請人了,她自己則在原地等著那主家的人。


    而幾個仆婦在這期間,已經從旁觀的百姓口中得知趙歆的身份,當即嚇得臉都白了,紛紛跪地磕頭求饒。


    “席姐姐你不知道這幾個仆婦橫到什麽地步,她們毆打這婦人,竟然因為這婦人要送女兒去書院。這理由簡直荒唐至極!”提到這一點,趙歆仍是滿臉不可思議,眼中憤怒幾欲噴出火來。


    但憤怒歸憤怒,她卻不靠近蔣檬和她母親,更別說去安撫她們,隻揚聲道:“小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們主持公道的!”


    蔣檬小姑娘隻撲在她娘身上哭,哭得狠了,嗓子都啞了。


    席香確認趙歆雖然挨了幾拳,但確實沒被傷到後,便走到蔣檬那邊,蹲下身伸手探向婦人鼻間。


    毫無氣息,胸口亦不見起伏,很顯然婦人已經走了。


    席香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小姑娘,隻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頭,就像以前哄穆瑛那樣,輕聲哄著小姑娘道:“別怕,有我在呢。”


    小姑娘聞聲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清是自己的偶像席香後,“哇”的一聲痛哭著撲進了席香懷裏。


    人逢悲處,要哭才能發泄悲鬱之氣,否則久憋在心中,會憋出病來。席香很耐心攬著小姑娘,輕輕拍著她的背,由她哭。


    待小姑娘哭得聲嘶力竭,再發不出聲來時,那幾個仆婦的主家終於來了人。


    席香看清來人是誰後,手中動作一頓,那來人是莊婉清。


    第087章


    莊婉清看到趙歆時,神情也跟著變了變。


    她在府中時聽聞下人來報,說是有位侍衛打扮的人上門稱高府仆婦在外頭打傷了他家的小娘子,如今正在驛站前的街頭侯著,請高家能當家做主的親自去一趟。


    彼時正逢高夫人攜其妹妹與外甥女外出串門去了,家中倒是有兩個小叔子在,但既是仆婦打傷了別人家的小娘子這等還不知真假的事情,萬萬不好叫兩個小叔子去同人幹涉的,莊婉清略一思索,便帶了個丫鬟和婆子往前廳去,看看下人口中的那名侍衛是何來路。


    她一開始並未在意,家中仆婦的規矩擺在那兒,她們既敢出手傷人,那肯定是那位小娘子不占理,且對方出身並不高,不足以為懼。


    但到了前廳,見到那名侍衛後,莊婉清心中的輕慢頓時就收了起來。她自小便出入後宮之中,對宮中的熟悉程度遠比高家人要深,隻打量了一眼那侍衛身上穿著,便知不好了。


    這是禦前侍衛。


    能差遣禦前侍衛上門的小娘子,不是皇親便是國戚。


    莊婉清與那名侍衛一道出門,為了想摸清侍衛口中的那位小娘子身份,她甚至都沒讓下人備轎子,而是和侍衛一起步行往驛站那邊而去。


    但這一路上恁是她想盡法子試探,那侍衛都跟啞了似的,始終沒透一個字出來。


    她懸著的一顆心,在看到趙歆後,徹底放不下來了。尤其是看到那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的幾個仆婦,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婦人時,更是眼前一黑,身形微晃,險些暈過去。


    躺在地上的那個婦人,姓高,單名一個惜字,是莊婉清公公的庶妹。高惜因是庶出,不僅公公不喜歡她,婆婆高夫人也很是看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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