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足足折了三名將領、五萬兵以及營地的糧草物資燒沒一半。


    “你說什麽?三十五萬西戎軍圍攻幽州?”


    桂州軍營裏,從信鴿帶來的軍報裏得知這一消息後,眾將領俱是一震。


    “城外還駐紮著三十萬西戎軍隊,他們哪裏來的三十五萬兵馬?”楊老大不信,從穆瑛手裏奪過那一紙軍報,自己低頭看。


    “赤努……他不是一直率兵在城外守著嗎?什麽時候跑到幽州去了?”楊老大喃喃自語。情況顯然已經明了。


    城外駐守的西戎軍之所以打遊擊戰,始終不跟他們正麵交戰,是為掩護西戎王率大軍撤離,轉攻幽州。


    眾人都沉默不語。


    而去偵查敵情的幾名斥候,在這一日,直至夜色微沉,仍未見有消息回報。如此情況,那幾名斥候顯然是凶多吉少了。


    而西戎也難得的在這一日毫無動靜,安靜得有些反常。


    楊老大忍不住向席香提出了趁眼下西戎王率兵進攻幽州,不如轉守為攻,領兵出城進攻駐紮在桂州城外的西戎軍的建議。


    既然有三十五萬西戎軍在幽州,楊老大篤定此時城外的西戎軍絕不超五萬人。


    陳瑜卻道不妥。


    他們隻需要守住桂州,哪怕此時城外的西戎軍不足五萬,也沒必要去攻打,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更何況,城外到底還有多少西戎軍,誰也不知道。萬一遠不止五萬呢?


    這麽縮手縮腳的,來打哪門子的仗!礙於陳瑜身份,楊老大把話憋著沒罵出口,隻轉頭問席香:“席將軍,你怎麽看?”


    這時,信鴿又從幽州送來了急報。


    席香拆開來看,她一目十行,不過眨眼間便閱完。


    “說了什麽?”眾人異口同聲問。


    席香攥著那一紙軍報,神情看不出悲喜,一字一句的道:“幽州守住了。”


    眾人頓鬆了口氣。


    “但——”席香垂下眼,輕聲道:“大將軍走了。”


    第098章


    大將軍走了?


    眾人一時沒領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直到陳瑜失手摔了手裏的兵書,眾人才回過神來,失聲驚呼:“怎麽會?”


    席香麵沉如水,“大將軍率一萬兵馬繞後燒了西戎營地糧草,又攻其後備軍,亂了西戎軍陣,赤奴放棄攻城,親自率兵掉頭追擊。大將軍及三百將士不願為俘虜,自刎於幽州城外東南方向五十裏出的高坡上。”


    眾人都沉默下來。


    這一戰,西戎王率軍三十五萬進攻幽州,若無意外,幽州是守不住的。


    大將軍這是在用自己的命來換幽州。


    若是換了別人率兵繞後突襲,赤努絕不會舍棄幽州,掉頭去追擊。


    在赤努眼裏,活捉莊鴻曦的價值遠大於攻下幽州。


    而在莊鴻曦眼裏,幽州卻遠大於他的性命。


    莊鴻曦戰死的消息很快傳回汴梁。


    滿朝文武嘩然,震驚有之,悲慟有之,惶惑不安亦有之。大將軍走了,以後大梁的江山由誰來守?


    皇帝和莊鴻曦感情深厚,更是淚灑朝會,泣不成聲。散朝後,抖著手寫了悼詞及追封莊鴻曦為鎮國公,賜諡忠武,行國喪之禮天下吏人服喪二十七日的旨意,命禮部昭告於眾。


    很快,民間也知道了鎮國大將軍為國捐軀的消息,萬民哀慟,不等禮部宣告皇帝的旨意,大街小巷在一夜之間都掛了白,百姓們皆自發穿素服戴起孝來。


    十天後,莊詞運棺回汴梁。


    從城外十裏的離別亭到大將軍府,這一段官道,都跪滿了人,慟哭聲不絕於耳。


    皇帝和趙歆及朝臣也都一身素服,候在了大將軍府門前。


    運棺的隊伍漸行漸近,還未至將軍府門前,皇帝與趙歆便已跪下了。他身後一堆人,見狀也都嘩啦啦跪倒一片。


    莊鴻曦這一生,行事磊落坦蕩,無愧於心亦不負於國,對得起他生前的風光無限,亦當得起身後的極盡哀榮。


    大梁朝開國至今兩百餘年,不管是皇帝抑或是朝臣,能擔得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字的,僅他一人而已。


    大梁舉國服喪,西戎王也敬他這位對手風骨,竟也宣告停戰七日,讓莊鴻曦走得安心。


    停戰七日的這期間,桂州這邊,眾人尚沉浸在悲慟中時,楊老大瞞著席香,趁夜領著他手底下的兩萬兵馬,出城去進攻駐紮在城外的西戎營地。


    楊老大以為西戎大軍都撤去幽州,此時桂州城外的西戎軍人數不過萬人,他帶兵潛行,接近西戎營地時,卻發現空無一人。


    怎麽可能空無一人?


    楊老大心中才閃過此念頭,便聽有人忽地驚呼道:“我們遭埋伏了!”


    話音一落,便見四麵八方湧現一批批火把,閃爍圍了過來。


    楊老大喊撤退已然來不及,西戎軍已經將他們包圍,且夜色深沉,他們壓根不知西戎軍人數有多少。


    困境難逃,楊老大亦點燃了手裏的火把,扔向他最近的一個帳篷,揚聲高喊:“兄弟們,隨我殺!誓死守我大梁江山,替大將軍及千千萬萬戰死的將士們報仇!”


    帳篷被點燃,瞬間點亮了周圍一片。


    士兵也都有樣學樣,點燃火把燒向西戎帳篷糧草。


    在這一片光火中,雙方終於正麵廝殺起來。


    “誓死守我大梁江山,替大將軍及千千萬萬戰死的將士們報仇!”


    “殺!”


    ……


    席香接到消息,帶兵前去支援時,楊老大的兵馬折損已經過半。


    留守在桂州埋伏的西戎軍將領是莫裏。他幾次和席香交戰都吃了虧,如今又見她帶兵前來支援,縱然自己手上有五萬兵馬,也有些心虛。當下便不欲糾纏,下令撤退。


    席香自然沒追上去。


    這一戰,楊老大帶去的兩萬人,死八千,傷五千,餘下七千人,多多少少也受了些許輕傷。


    最重要的是,他未經席香首肯,便貿然帶兵出城,不僅是犯了軍律,還直接影響到了桂州守軍的軍心。


    原本因莊鴻曦戰死而低迷的士氣,愈發頹喪,甚至於軍中還傳出了“反正遲早都守不住桂州不如棄城撤退”的言論。


    如此局勢,對楊老大的處置就尤為顯得為難。


    楊老大的行為,按軍律當斬。


    楊老大和軍中將士感情深厚,真要按律處置,席香必然會在將士們心中落一個不近人情的形象,對她心生隔閡不滿,這無異於是在雪上加霜。


    可若不處置或是從寬處置,日後再出現第二個第三個楊老大,又當如何?


    軍紀不能亂,不能開這個頭。


    席香不顧軍中將士求情,在次日,當著眾將士的麵,親自端了杯酒送楊老大上路了。


    讓他留個全屍,已經給足體麵了。


    楊老大對此毫無怨言,坦然接過席香遞過來的那碗酒,一飲而盡。


    “我愧對大將軍的栽培,亦愧對因我衝動而死的八千兄弟們,黃泉路上再同他們道個歉!”楊老大豪氣幹雲,望著汴梁的方向,至死都沒眨過眼。


    桂州失利的消息送到汴梁時,正是莊詞運棺回汴梁這日。皇帝在將軍府跪了足足一個時辰,剛站起身準備回宮,信差便送來了急報。


    他本就心情悲慟,拆了急報看完,走驚怒交加,氣急之下,隻覺有股腥甜湧上喉嚨,一口血隨後吐了出來。


    緊接著,眼前一黑,整個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幸而離他最近的趙歆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他。


    將軍府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皇帝這一倒下,就躺了足足一天一夜才醒。


    輔政大臣們沒敢再拿政務的事讓他擔憂,皇帝給他們放的權利一直很大,朝中事務他們自行商定後擬成文書上呈禦批,隻因這兩年皇帝年歲漸大,他們才將手上的權利又逐漸退給皇帝,讓皇帝自行定策。若有不妥,再上書提建議。


    如今皇帝龍體抱恙,為了讓他安心靜養,幾位輔政大臣便又自行處理政務,去太清殿麵見皇帝時,就撿了幾樁重要的事告訴他。


    譬如,批了兵部調遣桂州四萬兵馬到幽州支援的折子。


    皇帝原本精神恍惚,一聽到這,頓時理智回籠,朝幾位輔政大臣急道:“調五萬人支援幽州,桂州守軍便不足三萬,若西戎來犯,席將軍當如何守城?”


    這個問題,幾位輔政大臣早已互相商量過了。“桂州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席都統曾以不足一萬人馬守下雍州,如今率兩萬三千人鎮守桂州,除非西戎三十萬兵馬攻城,否則這城,他們決計是攻不下的。”


    躬身上前一步答話的人了是鎮遠侯。


    皇帝見著他那張臉,一股鬱氣冒了出來,偏又無法發作。


    人家兒子也放在桂州呢,這麽大公無私,他這當皇帝的,難道還要比一個臣子還要偏頗循私不成呢?


    皇帝疲倦地揉著眼角,道了句:“理是這麽個理。”


    幾位大臣見他精神不濟,長話簡說,將政事都一一稟報過後,便告退了。


    等他們退去,皇帝合上眼,朝殿內伺候的內侍溫聲吩咐:“請公主過來,朕有事和她商量。”


    一刻鍾後,趙歆款款而來。


    見皇帝麵色蒼白,她眼底頓時浮上一絲關切,“皇兄,你身上哪不舒服?”


    太醫替皇帝診脈,隻說是一時情緒過激氣血翻湧所導致,平心靜氣養幾日就好,並無什麽大礙。


    可眼下趙歆看皇帝,卻像是個久病不愈的病患一般,萎靡不振沒半點精神氣。


    皇帝平時待趙歆真心好,相處久了,趙歆再硬的心腸也軟化了,她眼底的關切不是作假。


    “要不讓太醫再過來看一看。”趙歆眼神掃向殿內的內侍。


    那內侍躬身要退下,皇帝卻一抬手,製止了:“不必叫太醫,你們都退下。”


    待殿內隻有兄妹二人時,皇帝才道:“歆妹妹,朕記得你曾說過隻要五年便有自信坐穩這把椅子。”


    他拍了拍身下座椅,黝黑的雙眼裏映著趙歆的影子,“若我一直病著,你用三年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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