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兩人飲完酒, 已是月上樹梢。


    範晉川酒量不佳,喝得醉醺醺的, 被鳳笙用馬車送回客棧。


    回到客棧, 禹叔沒有離開,而是擺出要談事的架勢。鳳笙隻能讓知秋去泡了茶來, 兩人在桌前坐下。


    “公子, 你為何會答應範公子?侯斐說得沒錯, 如若公子想替老爺翻案,那位三皇子倒是個很好的選擇。這位範公子雖也是有才之人,但一個七品知縣,如何借勢去和那些龐然大物相爭?”


    “三皇子先不提, 範晉川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為何不提三皇子, 公子……”


    鳳笙打斷他:“禹叔, 你可知範晉川是誰的學生, 又將前往何處上任?”


    禹叔目露詢問。


    “他的老師是宋閣老,前往上任之地是泰州。”


    禹叔驚詫得當場站了起來。


    “先不提宋閣老,《鹽誌法》曾有雲:鹽課居賦稅之半,兩淮鹽課又居天下之半。兩淮鹽運司其下設三分司,分別是泰州分司,通州分司,淮安分司,三分司中又以泰州為之最,其出鹽量曾達到天下之五六。我爹的案子和鹽有關,我們先設想我爹遭受此難,是因周大人打算上書揭發鹽政貪利成風,顯然這種行舉觸動了某方利益,所以對方倒打一耙,並設局構陷。


    “對方反應速度如此之快,顯然是早已走漏了風聲,那麽如若這件案子被捅到上麵,聖上派人來查,會從何處查起,什麽人會害怕有人來查?我覺得與其如高築樓台,不如從根子上查起,所以我反而覺得去泰州更好。”


    “鳳笙你是何時知道範晉川的上任之地是泰州?”


    “之前從侯叔那裏出來,不小心碰見他出現在府衙,就多問了一句。”


    “也就是說,你在來回的路上,便計劃好要利用範晉川去泰州?”


    鳳笙點點頭。


    禹叔眼中含著驚歎,卻沒有說話,突然感覺一瞬間多了許多信心。


    雖他們已經在做了,可之前宛若無頭蒼蠅,沒有半分助力,他心中焦慮卻不敢言。如今不過半日時間,方鳳笙已經打開了局麵,也許他們會成功也說不定。


    “鳳笙,我相信你一定能做成。”


    “我一直是這麽想的。”


    ……


    禹叔走了,鳳笙梳洗後,上榻休息。


    想起禹叔之前的問話,她翻了個身。


    其實為何不選擇三皇子,鳳笙還有一因,不過這一因,她並不打算說。


    *


    範晉川上任時間就在近期,已經耽誤了不少日子,便打算辭行離開。


    宗鉞獲知此事,特意讓杜明亮設宴送行。


    “此去一別,山高路遠,不過本殿相信很快就能在京中見到範大人。”


    “謝殿下厚望,其實與待在京中相比,下官倒覺得在地方能更多的替朝廷辦事。從京中來到揚州這一路上,下官刻意棄水路走旱路,就是想路上多走多看,這一路上甚是感歎,才明白古人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真諦。”


    所以說範晉川就是個不會說話的,人家說在京中見到他,是寓意他會很快升官得到重用。他卻說不想進京,就想在地方,這不是明擺著給人找堵。


    今日鳳笙也在,對範晉川的為人和秉性,又多了一些了解。


    她是作為範晉川的師爺出場,她本不想來,但範晉川非拉著她來,說到時候他和宗鉞解釋下,免得宗鉞遷怒於她。剛好鳳笙又想多觀察形勢,就跟著來了。


    來了後,宗鉞倒也沒說什麽,至於他有沒有相信範晉川所言,在來揚州的路上,方鳳笙就和他約好,要去幫他,反正從表麵上也看不出來。


    既然有宴,自然少不了歌舞。


    江南出美人,這是眾所周知之事。可惜明明美人嫵媚,宗鉞和範晉川卻表現得並沒有什麽興趣,場中隻有杜明亮帶著侯斐勉力支撐著不讓冷場,不過方鳳笙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賢弟?”


    鳳笙挑了挑眉。


    兩人同坐,低聲說話倒不會惹人注意。


    “溫柔鄉英雄塚,吳王夫差國土碎,女色引誘為罪魁。賢弟如今舉業為重,不要太過沉迷女色。”


    呃?


    鳳笙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難道此人還是個道德衛士?


    “子晉兄,聖人曰食色性也,文人墨客多視此為風雅之事,怎生子晉兄如此反感?”


    “愚兄這麽說,都是為你好,你尚且年輕,不懂這其中的厲害之處……”


    這時,杜明亮找範晉川喝酒,隻能被打斷話題。


    方鳳笙還是自己看自己的,渾然沒把此事當成回事。


    酒過半巡,鳳笙覺得有些腹脹,便起身去出恭。


    外麵有服侍的丫鬟和小廝,倒也不愁沒人引她前去。從恭房出來,見外麵明月當空,夜風清涼,鳳笙就站了站散散酒氣。


    感覺舒服了很多,她轉身往回走,剛一轉身,就碰上一麵牆。


    她往後跌了去,被人一把拽住。


    “三殿下。”


    月光之下,宗鉞一身玄色錦袍,挺拔如鬆,目光卻暗沉。


    鳳笙掙了下,沒掙開,手腕被人牢牢的抓著。


    “你到底是方鳳笙?還是方鳳甫?”


    “自然是方鳳甫,三殿下以後可千萬別認錯,鳳笙是家妹。”


    宗鉞看她麵不改色撒謊,冷笑了一聲。


    “三皇子,如若無事,學生就先回席上了。”


    “你難道不知,凡事太巧合,就會流於刻意?”


    兩個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鳳笙的嘴角僵了一下。她當然知道,她其實根本就沒打算能騙過宗鉞,不過是篤定了他不會當麵拆穿她。


    “學生從未想過要欺瞞殿下。”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宗鉞哼了哼。


    “不是學生狡詐,不過是三皇子太咄咄逼人。”


    “你該不會忘了你在孫家做了什麽事?”這話幾乎是從牙齒縫裏迸出來的,足以見得宗鉞還記著仇。


    鳳笙深吸一口氣,端起笑容。


    她往回拉自己的手,還是沒拉回來。她讓自己目光顯得真誠一點,軟了音調:“三殿下,如果是您還記恨之前的事,我在這裏真誠的向您道歉。請原諒一個四麵楚歌,卻又迫切想離開那個地方的弱女子,那種情況我隻能順勢而為。如果我不那麽做,也許再過幾日,我就突然發現自己被送到您的床上。讓自己淪落到那種地步,我寧可死。”


    “你終於承認了?”


    “三殿下不是一直不信嗎?這個謊再說下去又有何益?不過我相信三殿下寬容大度,一定不會和小女子計較。”


    “本殿一點都不大度,睚眥必報。”


    “那我就沒辦法了,我改變不了您的想法。不過您放心,以後我不會出現在殿下眼前,給您添堵。”


    鳳笙又往回拉了下手,這次宗鉞鬆開了。


    “如果你是想替你爹翻案,你與其去找範子晉,不如來找本殿。”


    鳳笙剛邁出的步子,頓住了。


    “三殿下知道的還挺多。”


    “你從孫家離開,又用回了以前的身份,不就是為了這個?別怪本殿沒提醒你,這件事不是你能碰觸的,小心引火焚身。”


    “就算是焚身,也燒的是我自己,就不勞殿下操心了。”


    “你以為範晉川能幫你做什麽?他自身難保!”


    鳳笙隻感覺眼前一花,整個人又撞在一堵牆上,抬頭,看到的是宗鉞冰冷的眼睛。


    “賢弟,三殿下,你們這是怎麽了?”


    回廊那處,範晉川滿臉疑惑地遠遠看著這裏。


    “沒什麽,就是偶遇三殿下,聊了幾句今晚的月色動人。”


    鳳笙往後退了兩步,低頭拱手:“學生就不打擾殿下賞月了。”


    宗鉞冷著臉,沒有說話。


    鳳笙經過他時,腳步頓了下:“為何我找範晉川,而不是找殿下您?因為,您從來就瞧不起女人嗬。”


    ……


    鳳笙已經和範晉川走了,兩人邊走邊談笑風生,依稀可聞。


    一直縮在邊上的德旺冒了出來,小聲地喊了聲殿下。


    宗鉞冷哼了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第23章


    連著兩日, 宗鉞的臉色都陰晴不定。


    德旺小心翼翼, 還挨了好幾通脾氣。


    這日下麵報來消息, 德旺打死都不去稟報,硬把德財頂到了前麵。


    “殿下,範大人今日離開揚州, 從通揚運河前往泰州。”


    雖然明麵上是報範晉川, 實則是在報方鳳笙,不過現在方鳳笙這三個字,連德財都不敢提。


    “另, 京中來了消息, 殿下您也該回京了。”


    “明日走。”


    “那方……”


    宗鉞一眼瞪過來,德財當即不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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