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這家酒館,迎麵撲來一陣寒氣,頓時讓他發燙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下雪了,雪勢不大,還沒落地就化掉了,卻平添寒意。


    勾慶看見路邊站著個人,還有那輛熟悉的馬車,當即宛如一盆涼水順著頸脖灌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不對,他不是忘了,是刻意遺忘。


    *


    屋裏沒點燈,隻外間有燈光照射進來,在地上拉了片光亮。


    勾慶跪在光亮中,低垂著頭。


    他的前方是一片昏暗,隱隱隻能看見有一截金繡繁複的袍擺,落在那片光亮中。


    沒有人說話。


    黑暗中的人沒說話,勾慶也沒說話。


    可什麽都不用說,勾慶便心中一片冰涼。


    他竟然忘了這個人,哪怕他少在人前露麵,可他一直在那。他以為上麵的命令是範晉川的一時泄恨,卻忘了還有一種可能。


    這個人是在警告他。


    黑暗中有人動了,那截袍擺晃動了一下,消失在勾慶眼中。


    他依舊跪著,跪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有人攙起他。


    *


    鳳笙試過出去,卻被人阻了下來。


    她想起勾慶臨走時所言,讓她別走出這間房子的話,想了又想,還是慫了。


    一來,有勾慶在,她實在犯不上冒險。二來,她還沒忘記這裏是鹽幫總舵,說白了就是土匪窩。


    再加上外麵實在太冷,這裏的人也不給她準備冬衣,她隻能躲在溫暖的屋子裏,每天除了睡,就是吃,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大順也不跟她說話,說她是三當家的女人,他不能跟她說話。


    什麽邏輯!


    鳳笙隻能放棄從這個傻小子口裏,得到些許消息的念頭。


    又是一日睡得昏天地暗,勾慶回來了。


    當時鳳笙沒醒,直到感覺有人看她。


    那道目光實在怪異,她在夢裏都感覺極為不舒服,所以就醒了。


    “你怎麽回來了?”


    “怎麽,你不希望我回來?”


    鳳笙幹笑:“怎麽會?”


    勾慶沒說話,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


    鳳笙被他看得脊背發涼,忍不住摸了摸光裸的胳膊。


    其實也不是裸著的,就是隻著了件紗製的寢衣,在這種滴水成冰的季節,尤其別人穿得那麽厚,總覺得自己是光著的。即使屋裏燒著兩個炭盆,她又在被子裏,並不覺得冷。


    勾慶脫掉身上的大氅,在旁邊坐了下來。


    他不說話,鳳笙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想下了床去,這人的目光太怪。


    她總覺得,他在醞釀著什麽陰謀。


    “對了,你讓人給我弄身厚衣服。你走了後,我跟大順說,那小子太木訥了,竟非說要你同意才可。”


    “你這些日子就是穿這?”


    不知為何,鳳笙竟從他口氣中聽到了不悅。


    “我不穿這,我穿什麽?”


    勾慶冷笑,正想說什麽,突然有人敲響了門。


    “三當家,大當家和二當家設了宴,請你過去喝酒。”


    勾慶看了她一眼,走了。


    鳳笙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就覺得這人莫名其妙。


    *


    勾慶帶著滿身酒氣回來時,鳳笙正在用晚飯。


    她身上穿了件醬紫色的棉衣,也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女人穿的樣式,顏色和花樣卻一看就是中年婦人穿的。不過鳳笙現在可不挑,隻要有衣裳就好。


    勾慶回來後,就靠在椅子裏看她,看得她毛骨悚然,飯也吃不進去了,讓人端了下去。


    鳳笙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走著。


    這是她最近養成的習慣,不能出門又成天窩在不動,太容易不克化。她胃又不好,隻能這麽動動就當消食了。


    過程中,勾慶還在看她。


    鳳笙忍不住了,看向他:“勾爺,勾大巡檢,你到底看什麽呢?我怎麽發現你這趟回來後怪怪的。”


    “有嗎?你很了解我?”


    鳳笙覺得這句話有點怪怪的,但一時想不出哪兒怪,心裏又惦著想回去的事。


    她去了勾慶對麵坐下,道:“勾大巡檢,能不能打個商量?你看我們合作夥伴一場,你放我回去如何?到時一定不會少了你的好處,還記得上次我與你說的那事,依舊作數。”


    其實這話鳳笙一直不願說,勾慶這個人太複雜了,她一直沒摸清楚是敵是友。示敵以弱就是露短,把自己的短露在敵人麵前,還提前出價,這不是她的習慣。可這陣子她被關在這裏,哪兒也不能去,外麵怎麽樣了也不知道,著實磨了她的耐性。


    所以她先出價了。


    “你現在回不去,豹大和金二懷疑你的身份,因為他們收到消息,月紅一直跟在霍公公身邊,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惹了他們的猜忌。”


    鳳笙皺眉,沒想到事隔這麽久,又會弄這麽一出。


    其實這個計策本就有漏洞,月紅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消失,那麽肯定會出現在人前。而她這個假月紅自然就露餡了,不過她也留了一手,從始至終她沒跟金二說過自己是月紅。


    鳳笙將整件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將目光投注在勾慶身上。


    也就是說,現在她的安穩與否,全寄托在這個男人身上。其實早在之前她做出犧牲自己的決定,她就設想過自己無數種下場,這種情況已經是目前最好的了,是她一直還放不下姿態,還想著與之博弈扳扳手腕,殊不知博弈的前提是勢均力敵,而不是自己的性命還在對方手裏。


    “那不知勾爺打算如何處理我?”


    勾慶看著她,不知為何眼神有點奇怪,鳳笙起先疑惑,轉瞬明悟,臉白了一下。


    似乎看出她隱藏的慌張,勾慶笑了一下。


    這個笑一閃即逝,卻讓鳳笙僵了嘴角。


    他站了起來:“趕了那麽久的路,早點安置。”


    這是個什麽意思?


    鳳笙站在邊上,看著他一件件的脫著衣裳。


    從棉袍到外衫,一直脫到中衣,鳳笙看他的手還在解,忍不住出言道:“勾爺,這房裏可不止你一個人……”


    話音還沒落下,她就一陣天翻地覆落在對方懷裏。


    背後是床柱子,身前抵著個隻著了中衣,光著胸膛的男人。鳳笙從沒覺得自己矮過,可此時此地這種姿勢,她卻覺得男人很高大,而她很嬌小。


    “你……”


    朱唇被男人粗糲的手指堵上。


    “月紅,爺出去這麽久,你想我沒?”揚聲說著的同時,勾慶湊到她耳旁,帶著酒氣的鼻息吹拂在她耳垂,一個聲音同時響起:“想死的話,你就叫。”


    這個聲音不是勾慶的聲音。


    第65章


    十分耳熟的聲音。


    大抵是對方的嗓子有點啞, 她竟是一時沒想起來。


    “你不是勾慶?”


    對方抵在她耳旁笑了聲, 帶著酒氣的鼻息吹拂在她臉上。


    “還算你不傻。”


    “那你到底是誰?”


    對手粗糲的手指在她腰上遊移, 鳳笙伸手去擋,被人抓住手壓在她身後。


    “現在考慮這個問題是不是晚了?外麵有人聽著,我剛才說了, 想死的話你就叫。”


    鳳笙終於聽出這聲音是誰的了,竟然是魏王。


    “你是魏王殿下?”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又急切去追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為何扮成勾慶的樣子,難道你……”


    剩下的話, 被堵在了她的嘴裏。


    鳳笙就感覺酒味一下子衝鼻起來, 口腔裏鼻息裏全是酒味兒。她根本沒辦法抵抗,就被人親住了。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後,她拚命掙紮,可她的力氣太小, 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鳳笙直麵感覺到男與女之間的不同,以及男性天生具備侵略性。


    她的汗毛一下子就豎了起來,這是遇敵的警告, 也可能是刺激太過下意識的反應。她感覺自己就像溺了水, 怎麽掙紮都沒用,隻能竭力呼吸著。


    鳳笙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也聽到一個男聲。


    “有那麽點兒意思了。”


    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大量的空氣襲入她的鼻腔和肺腔, 以至於眼前的一片片暈黃色的光斑,又過了兩息時間,她才看清楚對方。


    “你——”


    如果現在手裏有把刀,鳳笙肯定砍過去了。


    不過接下來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她被壓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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