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底細的,隻道魏王偏寵王妃,這種場合也讓她在場。知道她底細的,卻是眸光閃爍,意味深長。


    第82章


    鳳笙半途加入,其實也聽得不太明白。


    但能大概聽出來點意思, 大意就是魏王府目前正在收攏勢力, 轉明為暗。


    這是魏王的意思, 他手下有兩個幕僚似乎有些意見, 一直勸他再考慮, 因為一旦收攏必然會有損失,而這損失是後期無法彌補的。


    不過魏王很固執, 他既然決定了,很難有人能改變。


    氣氛不可避免凝滯了,鳳笙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順著看過去,是一個文士打扮模樣的人, 年紀大約在四十多歲左右,也是方才勸魏王再考慮其中之一。


    他眼中隱隱含著憤恨,鳳笙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看自己。


    “殿下說得沒錯,如今太子被廢, 正是陛下猜忌之心大盛之時, 與其大出風頭,不如把風頭讓給別人。”


    寂靜中,一個女聲響起,正是鳳笙說話了。


    一時間,在場之人目光連連閃爍,接腔不是, 不接腔也不是。


    茅單看過來, 皮笑肉不笑道:“王妃這麽說, 莫怕是有私心。”


    此言一出,室中更是靜得落針可聞。


    左奕早就知道這位好友生性桀驁不馴,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等莽撞之事。明擺著魏王寵愛王妃,就算心裏有什麽憋屈,忍著就是,何必當麵直言,這不是自己找事。


    他哪知曉茅單跟隨魏王多年,見他苦心經營,一遭俱失,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個女人。他心中有怨,又對魏王發泄不得,不免遷怒鳳笙,他甚至已經做好魏王大怒,自己離開魏王府的打算,就想讓此女出醜,也免得她恬不知恥,一絲羞愧之心都無。


    誰曾想鳳笙並未露出任何羞愧之色,隻是神色淡淡道:“我與殿下夫妻一體,能有何私心?”


    魏王本來揚起的眉頓時落下,心情一陣大好,端起手邊的茶來喝。


    “你隻見殿下損失了多少,卻漏算了帝王心。太子為何會倒?難道真是因為一個方鳳甫?不過是都想他倒,而最想他倒的人不是別人,恰恰就是陛下。”


    “真是荒謬!陛下一直想保太子,世人皆知。”


    “所以說你短視,你就別否認了。如果陛下不想他倒,方鳳甫能來京城?堂堂的鹽運使都能病死在上京路上,一個方鳳甫何德何能就不能病死?如果陛下真想保,方鳳甫別說進京了,在大理寺連話都說不出口,就會魂歸九幽。”


    說出這些話時,鳳笙的表情極其冷淡,她一直垂目喝著茶,隻那句‘你別否認了’,才抬頭看了茅單一眼。


    隻這一眼,茅單就愣住了。


    而魏王聽她一口一個死的,劍眉不自覺皺起。


    “太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太子一係的勢力早已威脅到皇權,即使堂堂九五之尊想廢掉他,也得有些拿得上台麵的理由。我們假設其實最想廢掉太子的人是陛下,那麽接下來他會怎麽做?”


    從表麵上來看,建平帝是不想廢掉太子的,他明裏暗裏做了太多的事,都是在阻撓太子被廢,可惜無力回天。如果這一切隻是帝王心術下的一場戲,那麽一個年逾五十,龍體尚且安泰,還想再做幾十年的皇帝的他,必然會借著有人陷害太子而進行清洗。


    清洗誰?


    自然是那些在廢太子中出了大力的兒子們。


    父弱子強,這是一個帝王最不願見到的事,尤其下麵的兒子一個個隨著時間過去都長大了。在那段被囚禁在大理寺的時間,鳳笙一直在想,建平帝既然想殺她,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將她押解上京,甚至讓那些官員在大理寺陪她演戲。


    難道真是想保太子?


    不,從一開始鳳笙針對太子的必殺招,就是建平帝也想廢掉太子,她的所有計劃都是針對此而來,如果建平帝想保太子,她不可能會走到這一步。既然不是保太子,必然有所圖謀,鳳笙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試探和清洗。


    不光是試探太子一係,也是試探其他的皇子,誰有心圖謀大位,誰暗中又隱藏了實力。當一個足夠大的餅懸掛在空中,足以讓所有人都喪失理智。


    而她就是懸掛住那個餅的繩子,可能她的身份乃至圖謀,早已盡在建平帝的掌握之中,她從來不是下這盤棋的推手,建平帝才是。


    既然連她的圖謀都能算到,那魏王隱瞞下的東西還能藏得住?大抵魏王也想到了這些,所以才會破釜沉舟當著建平帝的麵坦白一切,借著一場兒女情長,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茅單想得冷汗直流,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到哪兒去,若說室中唯一鎮定的,大抵隻有魏王和鳳笙。


    “你作為一個謀士,應該是可圈可點,也對殿下足夠忠心,不然不會坐在這裏。我說你短視,不是貶義,而是你的立場從來是站在一個謀士的層麵,而不是一個帝王,甚至連皇子都不是。太子能有彼時的聲勢,這一切俱來自於陛下,當他想收回時,也可輕而易舉的收回。你怎知殿下如今擁有的一切,不是來自他的默許,既然如此,取與舍還難選擇嗎?”


    當然難選擇,其實這個症結並不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很多人都能明白,但真正嚐到權利的滋味,甚至一步步靠近那個位置,誰又能真正做到全然的舍棄?


    當你舍棄時就是在賭,不光賭命,也賭運氣。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1 ”


    這段話釋義千千萬,甚至很多才子還能根據此做出許多花團錦簇的文章,可讓鳳笙來解,不外乎一句,順勢而為。


    這是她爹教給她的,也是他們方氏祖傳的秘要,隻傳嫡係。曾經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麽東西,竟如此神秘,卻萬萬沒想到隻是一段話,一段世人皆知的話。


    可真正能做到的,卻沒有幾個人。


    為此,她特意將之寫在扇子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丟下這話,鳳笙就走了,因為她想到了方彥。


    ……


    室中依舊寂靜,魏王置放茶盞的輕響打破了它。


    “一切都照計劃而來。”


    這一次,沒有人再提出任何異議。


    *


    魏王步出書房,就看見廊下站著的鳳笙。


    她穿了一身湘妃色緙絲對襟夏褂,雪青色撒花褶裙,裙擺上嵌有珍珠裙襴,裙角上繡了幾朵蝴蝶。她背對著魏王站著,身姿挺拔俏然而立,明明那麽纖細,卻讓人不敢小覷。


    魏王走了過去,從身後環住她。


    “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爹,這些年太忙,我已經很久沒想起他了。”


    魏王哦了一聲,尾音上揚。


    “我在想能教出我的男人,為什麽那麽輕易的就死了,難道真就像禹叔所言,有些事明知不可為,還要為之,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終歸究底,鳳笙一直對方彥之死不能釋懷。


    聽得出她語氣中惘然,魏王輕歎了口氣,摩挲了下她的手指:“不要想太多,事情已經過去了。等一切忙完。本王陪你回一趟紹興。”


    方彥移墓,進祖墳,都是禹叔一手操辦的,為了大婚的事,鳳笙還一直沒回去看過。


    “好。”鳳笙點點頭,又道:“等從紹興回來,我們開一家書院吧。”


    “書院?”


    “你這個皇子難道真扔下一切,什麽都不做了?”


    當然不是,隻是要拿捏住那個度,如果真的什麽都不做,才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予別人之手,這不是魏王的性格。


    “所以開一家書院,是個挺不錯的選擇。”


    *


    魏王和鳳笙啟程去紹興。


    臨行前,兩人進了一趟宮,向麗妃辭行。


    看得出麗妃最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眉眼都是笑。魏王在宮裏安插的有人,知道最近麗妃正得聖寵。


    以往麗妃得寵,是基於她的寵愛二十多年不衰,不管宮裏進了再多的新人,建平帝每個月總要來看她幾回。可這回截然與以往不同,這一個多月來,建平帝進後宮的次數也不過十幾次,次次都是來鹹福宮,偶爾還會把麗妃叫去乾清宮伴駕,所以麗妃最近在宮裏風頭正旺。


    相對比皇後那兒,建平帝已經很久沒去過了,結合太子被廢,坤寧宮的處境很不好。沒少有人舊事重提,說陳皇後扶起來個麗妃,最後竟成了自己的對手。


    不過那些人傳那些人,個人的日子還是在過,其中酸甜自有自己品嚐。


    “你們出去一趟也好,最近宮裏宮外都不平靜,別擔心母妃,母妃在這宮裏過了幾十年,知道怎麽才能讓自己過好。”


    麗妃是帶著笑送走兒子兒媳的,可鳳笙心裏卻有幾分酸澀。


    “如果有一天,能把母妃接出來就好了。”雖然麗妃一直笑著,可鳳笙能看出她不喜歡宮裏。


    魏王緊了緊自己手:“會有那一天的。”


    第83章


    因為不趕時間,魏王和鳳笙這一路走得並不快。


    就渾當是遊山玩水了, 兩人先去了紹興, 從紹興出來又去了趟揚州。當初為了將鳳笙救出來, 魏王自曝其短, 暴露了自己在鹽幫的布局, 不過有鳳笙幫著開後門,鹽幫轉暗為明, 現在專門負責幫兩淮官鹽店押運引鹽。


    其實還是那個鹽幫,不過換了層殼,在建平帝那裏也算過了明路。不過其中虛虛實實,讓人分辨不清, 這是魏王慣用的路數,從不會真正將自己隱藏起來,隻會露出該露的,不該露的還是藏得嚴嚴實實。


    就好比勾慶, 明麵上升官了, 做了監掣同知,實際上還是鹽幫的龍頭老大。


    這趟魏王來揚州,主要是見他,而鳳笙則是見禹叔和刀七等人,他們也有很久沒見過了。


    魏王在揚州有處園子,兩人到後就住在這裏。


    鳳笙出去不方便, 就讓人給禹叔遞了信, 禹叔過來將生意上的事大概匯報了一遍, 又把最近的賬本拿給鳳笙。


    對此,鳳笙並沒有拒絕,接下賬本隻說抽空了看。


    她又關心了下禹叔生活上的事,其實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這麽多年來,禹叔一直沒娶妻,跟在方彥身邊侍候他,如今方彥的大仇得報,鳳笙做了魏王妃,兩淮的事他得擔著,注定不能跟在鳳笙身上。


    鳳笙的意思就是他也該找個知冷知熱的人成家,不圖其他,總歸是個伴兒,要不然太孤單。


    不過這話不能挑明了說,畢竟她隻是個晚輩,不過彼此心裏都明白。禹叔隻是笑著含糊地說了些話,沒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再往深裏,鳳笙就不好說了,她其實對她爹和禹叔的事,多多少少的也知道點兒,說多了太尷尬。


    送走了禹叔,鳳笙心事重重往回走。


    八月的天,揚州的風景正好,這園子裏的景色也是美不勝收。鳳笙路過一個魚池,見裏麵的錦鯉活潑得熱鬧,就不免多看了兩眼,剛轉身打算回去,碰見個熟人。


    是勾慶。


    勾慶和以前沒有什麽兩樣,穿一身寶藍色的長袍。他皮膚微黑,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不像是個當官的,倒像是哪兒來的風流公子哥。


    這是當初鳳笙見勾慶,對他的第一印象,如今依舊如此。


    勾慶本是噙著笑,看見鳳笙卻怔忪了下,臉上的笑也沒了。


    一時兩人都有些恍然,不約而同想起當初在鹽幫的事。


    當初她遭遇險境,臨時亂蒙借用了他的名頭脫身,他洞若觀火,還是幫了她,還幫她演了場戲,暫時保了她安全,隻是那次以後,兩人便再未見麵。


    “難道方師爺忘了,我曾說過心悅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假麵的盛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假麵的盛宴並收藏鳳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