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鳳笙考慮得周全,說是魏王奉旨賑災,實際上不可能是他一個人去,朝廷肯定是會給他派幫手。


    且不提這些人能不能放心用,若是人不順手,會耽誤很多事。一旦到了山西,就是在跟老天奪命,自然輕忽不得,所以這次鳳笙也是費了大力氣。


    不過她這些力氣也不是白費的,事實上去了山西以後,這些人確實為魏王辦了很多事,說是立下大功也不為過,當然這是後話。


    時間趕得緊,待一切準備妥當後,魏王就告別了妻兒,匆匆帶著人出京了。


    第121章


    一路行來, 沿路可謂是觸目驚心。


    出了京城繁華之地, 才發現如今的災情有多麽嚴重。


    河渠幹涸, 土地幹裂,越往西走情況越是嚴重,等進了山西, 偶經農田, 就見農田裏的作物都是稀稀拉拉的, 山西以種高粱小麥為主,那穗子又幹又癟, 哪怕是魏王這種不擅農事的, 也知道這樣的作物割下來打不了多少糧食。


    即使如此, 很多農戶也在搶收著,很多人都是邊收糧食邊嚎哭著, 更甚者有災情嚴重的地方, 那作物等不到收割,就被饑民拔下來填進肚子用以充饑,隻留下光禿禿的杆子豎在那裏。


    可以想見也留不下多久,因為他們看見有饑民為了幾根高粱稈就大打出手。


    這情形看得一行人心中酸澀不已, 等晚上就地紮營造飯之時, 魏王下命飯食減半。


    皇帝也不餓差兵, 所以這趟他們出京隨行帶了不少糧食,再加上沿途經過的州縣, 當地縣官哪怕是餓著自己, 也會緊著欽差吃飽喝足, 所以是不缺飯食的。


    收到命令後,奉命保護欽差的兵卒們並無抱怨,魏王這次帶來的私人隨扈中,也無人多置一詞,倒是省卻了不少麻煩。


    不過就此事,隨行中一位叫舒永泰的人,向魏王諫言了不少處事方針。當時魏王聽後,雖未曾遭遇過那般情形,但事態不明謹慎為上,遂吩咐了下去。


    事實證明舒永泰的建議很有道理,因為又往西走了一日,便有大量饑民前來攔車。


    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這些饑民竟知曉這一行是賑災的欽差,便攔著路不讓人走,連聲哭求說既是欽差,肯定有糧食,求著欽差施舍些糧食救命。


    這些個饑民個個餓得黃皮寡瘦,似乎風一吹就要倒,對比這些從京城來的人,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般慘狀,這般鮮明的對比,於是許多人都心軟了。


    這趟魏王出京,建平帝除了命工部侍郎阮成友為副欽差,輔佐魏王處理賑災事宜,還從京大營及錦衣衛中各抽百人,由兩位百戶帶領,隨行保護欽差的安全。


    兩個百戶一個姓王,一個姓張,王百戶是京大營的,生得魁梧壯實,典型綠營出身的做派,豪爽大方。而張百戶是個白麵中年男人,打扮得不像錦衣衛,倒像個文士,不過隻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臉,和那陰測測的眼神,就知此人極不好惹。


    不過也沒人敢惹錦衣衛的人,都知道這群爺是閻王現世,開罪不得。


    此時,王百戶就和張百戶吵上了。


    王百戶見饑民可憐,心想他們這些軍漢即使幾天不吃也不會餓死,再說也不是不吃,就是省著吃,把多餘的糧食施給百姓,等到下一個州縣,就有糧食補足。誰知此事遭到了張百戶的阻攔,王百戶罵張百戶沒有人性,張百戶陰著臉也不反駁,就說是欽差發下的命令。


    兩人吵到魏王麵前。


    事實上話確實是魏王發下的,與舒永泰的諫言有關。


    舒永泰的諫言之一,就是路遇災民不得隨意施糧。


    “王百戶大抵是沒有遇過這種情形,我等有要務在身,本就在行程上耽誤不得。這些饑民們彼此都通著信,您施了這些人,走不出多遠便會有下一場到來,不把咱們的糧食擠幹淨,這些人恐怕不會罷休。且一旦糧食消耗殆盡,必然有些人沒拿到,就怕引起衝突激起小股民變。”


    舒永泰年逾四十,生得瘦長身材,留著一把山羊胡,滿身書卷氣。若不明言他是師爺出身,恐怕所有人都不會將他與素有奸猾、精明的師爺聯想到一起。


    也是師爺中少不了害群之馬,作為師爺,素來與主家關係親近,主家為惡,這師爺少不了會助紂為虐,他們自詡上可通天下可通地,把持衙門,久而久之養得滿身驕縱氣,更是眼中無人,為師爺這一體係招來不少罵名。


    王百戶聽了舒永泰的話,有點不服氣。


    “怎麽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


    舒永泰哂然一笑:“老夫確實見過不少,王百戶隻管聽著就是,若不是欽差大人心中自有衡量,也不會聽信老夫之言。”


    見提到魏王,王百戶頓時不說話。


    而從始至終,魏王在一旁都沒有說什麽,這時輪到他說話了,他也沒有多說,隻說按照舒永泰的話行事,盡快趕到太原府才是。


    命令發下後,王張兩位百戶便下去辦了。


    一時之間,隊伍前麵是哭嚎震天,甚至還有人原地打滾,賴著不走的。這可把素來耿直的王百戶氣得不輕,隻差命人將這些人拖走了。


    最後還是命人把這些人拖走了,因為不這麽辦,他們根本沒辦法前行。這些饑民恐怕不是第一次這麽幹,軟硬都不吃,隻管要糧食,不動點手段怎麽可能走。


    這麽做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在之後的一段路程裏,再沒有饑民擋道。


    即使有人看見這條隊伍行來,也是遠遠地躲在樹後看著,不敢上前。


    就這麽被這些冒著綠光的眼睛看,勇猛如京大營的兵卒們,也有點受不住了,總忍不住想磨蹭下手臂,隻覺得寒毛卓豎。


    “別看,小心他們撲上來把你拖走燉了。”


    這是一個年紀稍大的老兵卒在嚇他身邊走著小兵卒,這年輕的兵卒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個頭倒是高大,卻滿臉稚氣。聽了這話,就是一抖,下一個反應就是對方在騙他。


    “不信就算了。”老兵卒撇著嘴說。


    他的心情也不太好,被人這麽看著,恐怕是個人都心情不好。


    這些兵卒們大多都是窮苦出身,沒有從軍之前也不是沒有遭過難,於是晚上紮營造飯時,有不少缺德想嚇人的人給身邊人講故事,例如易子而食,例如人吃人之類的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即使有人嘴裏說著不信,其實心裏大多數都信了。


    怪不得那些人用那種眼神看他們的,就像是在看‘肉’。


    這麽幹不少沒好處,平時煮的飯都是不夠吃,今天卻剩了不少,剛好省下來明天早上吃。


    現在欽差隊伍一天就隻吃兩頓飯了,早晚各一頓,大家心裏都有數就算再經過州縣,恐怕當地官府也拿不出多少糧食來給他們作為補給。


    甚至到了太原,有沒有糧還是未知。


    不過進入山西境內不到四日的時間,沿途的所見所聞就為所有人心上蒙上了一層陰霾。


    *


    他們猜得並沒有錯。


    接下來經過的州縣,不但沒有糧食給他們作為補給,反而找欽差哭訴沒糧,以及各種難處。


    看這種聲勢,倒像是做戲,可沿途所見所聞讓眾人明白,即使是做戲,恐怕也沒摻多少水分。可欽差初來乍到,對境內的情況並不了解,隻有去了太原,才能做到眾觀全局,才能因地製宜拿出具體的賑災方針。


    再次啟程難掩狼狽之態,若是碰到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他們是落荒而逃。


    其實與落荒而逃也沒什麽區別了,魏王雖表麵不顯,實則內心焦躁,他急著想抵達太原,甚至吩咐下去減少紮營休息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又是兩日過去,距離太原大約還有兩日的路程。


    至此,欽差一行所隨身攜帶的糧食已所剩無幾了。他們從開始吃幹,到之後吃半幹,再到吃稀,到如今隻能以稀粥果腹。


    別說肉了,菜葉都不見一絲一毫,這些兵卒們大多食量大,無肉不歡,飯沒有油水就不耐餓,沒幾天就受不住了。


    可受不住也得挨著,沒見著欽差也跟他們吃一樣的飯食?


    有的人能熬,有的人不能熬,所以這晚紮營後,趁著埋鍋造飯的空檔,就有人四處尋摸著想找點吃的,例如弄隻野兔子野雞什麽的。


    大家都快啃樹皮了,還能給你剩下野兔子野雞?所以出去一趟俱都無功而返,隻有一人用衣裳包了一包東西過來,那喜笑顏開的模樣,像是撿到什麽大便宜。


    “憨栓子樂啥,撿啥了?”有人與他打招呼。


    那人也沒遮掩,掀開衣角,露給人看。


    “呶,等會一起吃。”


    “赫!”對方發出一聲感歎,也不知是驚的還是喜的。旁邊也有人看見了,嚷道:“這東西能吃?”


    “怎麽不能吃?好吃著呢,等會鍋騰出來了,放在鍋裏烤一烤,撒點鹽巴,保準好吃的你要吞舌頭。”


    這個叫憨栓子的兵卒,懷裏那包都是蚱蜢。


    東西不多,也就成人兩捧的樣子,也不知他怎麽抓來的。


    還鮮活著,綠油油的,期間夾雜著淺褐色。


    這東西在鄉下並不罕見,甚至很多娃兒抓來玩,知道能吃的人不少,但不是萬不得已誰也不會去抓蟲子來吃。


    看到這一幕,有人齜牙咧嘴表示嫌棄,還有人估計嚐過味兒表現得興趣盎然。喝了這麽多天稀粥,嘴裏能淡出鳥來,有點肉來打牙祭也是好的。於是有幾個兵卒也動了心思,往一旁行去,估計打著和憨栓子同樣的注意。


    也是奇了,平時這蚱蜢並不多,他們也不過走了半盞茶的時間,每個人收獲都不少。幾個人湊了一下,竟湊了小半鍋的樣子,便去尋了造飯的兵卒幫忙給做了。


    有的人知道蚱蜢可以吃,有的人不知道,大抵都覺得這吃蟲子是稀奇事,蚱蜢下鍋後,聚了不少人在一旁看熱鬧。


    等出鍋後,也沒人讓,敢吃的上前拿了往嘴裏丟。


    一嚐味道還真不錯,連忙吃得更急,於是幾個不敢吃的也上手了。


    這邊的熱鬧,自然也為帳篷處獲知,不過大多都沒放在心上。


    天氣太熱,帳篷裏也待不住,這會兒日頭也快落山了,總算有些風,舒永泰便出了帳篷四處探看。


    他觀察的多是樹木和草叢,還有土地,想看看當地旱的情況。越看眉頭皺得越近,忽然聽到一陣笑鬧聲,他目光移向那處,本是沒有焦距,在下一刻目光凝聚。


    他疾步走過去,問:“這是從哪兒來的?”他指著那鍋裏還剩了不少的蚱蜢。


    這個時候吃蟲子是十分驚世駭俗,甚至有些埋汰的行舉,別看這些兵卒子之間打打鬧鬧,讓外人看去了多少有些發窘。


    他們也認識舒永泰,知道這個師爺最近挺讓魏王殿下看中,便也沒有遮掩,描述了下大概情形。


    舒永泰聽完,也沒說什麽,轉身四處看了看,從土灶旁抄起一把燒火棍,就往邊上去了。走了大約有十多米,他突然停下,用燒火棍挖腳下的土。


    這燒火棍用來挖土並不方便,所以他挖了一會兒才把土給翻起來。


    看著那土裏密密麻麻的蟲卵,他的臉頓時白了。


    第122章


    這大概是魏王有生以來最狼狽的一次出行。


    他素來愛潔, 每日都要沐浴多次, 可自打出京以後, 就成了奢望,尤其進了山西境內後, 竟隻能每天用打濕的帕子擦拭一二便罷。


    不是沒水, 他身份在此,缺了誰的也缺不了他的,而是眼看著大家每日苦尋來的水僅僅夠喝, 實在做不出‘浪費’之事。


    像此時, 他便在德旺的服侍下, 用打濕的帕子擦身。擦完後換了身輕薄的緙絲長袍,鞋襪也換下來了,頓時感覺舒服多了。


    魏王倒沒覺得委屈, 反倒德旺委屈上了。


    “要是讓王妃知道,該心疼死了。殿下實在不用屈著自己, 大不了讓王百戶他們多尋些水來便是。”


    所以說德旺會說話,也了解魏王性格,同樣的話若是沒有前頭一句, 指不定魏王會怎麽訓斥他, 可偏偏加上那句‘王妃知道該心疼了’, 魏王反倒什麽也不會說。


    德旺又絮叨了幾句, 就沒有再多說了, 他也明白說多了惹人厭煩的道理。隻是作為奴才, 主子受苦他若什麽也不說, 他也就離失寵沒多遠了。


    而魏王也因他的話,不可避免想到家裏,想他走後,魏王府不免成為眾矢之的,即使有母妃護著,母妃到底處在深宮,鞭長莫及,鳳笙帶著兩個孩子,珒哥兒慣是喜歡惹禍,玹哥兒還小,也不知她能不能應付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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