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鬱茂密的樹下,擺著兩張條案和幾把椅子,案上擺了幾盤新鮮水靈的果子,及茶水點心什麽的,偶有一陣涼風吹來,沁人心扉的舒爽。


    臨著岸邊的一棵樹下,坐著兩個人。


    建平帝的褲腿挽在膝下,趿拉了雙青色的敞口布鞋,手裏拿著一根釣竿,正在垂釣。他身邊坐著麗皇貴妃,也是一身簡樸的布衫,脂粉未施,隻腦後的髻上插了根白玉簪,少了平時的嬌豔威嚴,多了幾分清麗。


    離這裏不遠處,岸邊站了不少人,有太監宮女有護衛,個個嚴陣以待。


    鳳笙也在其中,卻是笑看著水裏。


    水中,已經可以熟稔地遊來遊去的珒哥兒和十六皇子,頑皮地沉到水下,過一會兒又從其他地方冒出頭,時不時哈哈大笑著。


    臨著岸邊,玹哥兒穿了件大紅色的肚兜浮在水麵上,他身上還係了兩個水鰾子,這是提防他出事。


    除此之外,他身邊還浮著兩個彪形大漢,一個手托著他教他鳧水,一個在旁邊護持著。


    驀地——


    “你們兩個臭小子,給朕滾遠些,別擾了朕的魚。”建平帝吹胡子瞪眼睛喝道。


    卻是珒哥兒和十六遊到建平帝所在的附近了,兩人將那片水麵攪得水花四濺。建平帝正釣魚呢,就這麽個搞法,還怎麽釣,不怪他會吹胡子瞪眼睛。


    “皇爺爺,孫兒幫你抓一條就是。”說著,珒哥兒一個猛子紮進水裏。


    鳳笙在心裏數著時間,眼見水麵上一陣浮動,珒哥兒卻沉在水裏一直不見起來,她忙往這邊走,正想喊人下去看看,就聽得嘩啦一聲水聲響,珒哥兒從水裏鑽了出來。


    十六罵他嚇人,珒哥兒卻是哈哈大笑,又沉了下去。來回這麽幾次,最後一次珒哥兒再浮出水麵時,手裏捧了條不大的魚。


    “皇爺爺,魚!”


    “你這孩子,差點沒嚇著祖母。”麗皇貴妃拍著心口,心有餘悸地說。


    珒哥兒正想說什麽,就聽得一陣水花響起,那條魚從他手裏溜走了。


    這場景換來建平帝一陣哈哈大笑,珒哥兒窘得不得了,正想再下水去抓一隻,卻被鳳笙命著讓他趕緊從水裏出來,說是已經到時間了。


    珒哥兒還想跟娘說情,鳳笙卻連連搖頭表示堅決。兩人又去看皇貴妃和建平帝,建平帝隻是撫須垂釣,皇貴妃則側頭和他說話。


    見此,兩個孩子隻能蔫頭耷腦從水裏出來,玹哥兒還想玩鬧著不依,被鳳笙用果子吸引了注意力,成功將他從水裏騙了起來。


    幾個太監用布圍成一圈,珒哥兒和十六各自領著人進去換衣裳,玹哥兒拿著果子就在外麵換。


    這邊正忙著,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父皇,貴妃娘娘,三弟妹,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卻是惠王領著兩個少年和一個同玹哥兒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有些錯愕地看著這裏。


    除過惠王,還有吳王和襄王,兩人身邊都領著各自的兒子。


    第149章


    這趟西苑避暑, 建平帝並沒招兒子們伴駕。


    不過各自母妃都來了, 還能少得了兒子?


    反正據鳳笙所知,幾個王府都是拖家帶口地都來了,南海住不下就住北海, 再不濟還有中海,西苑裏頭宮宇樓閣繁重,多的是能住人的地方。


    不過這些日子鳳笙倒是沒碰見其他人,還想著是不是因為她出門少的緣故,沒想到這就碰上了。


    見建平帝看著水麵也沒說話, 麗皇貴妃笑得有些尷尬, 鳳笙心裏暗歎了一口氣, 撐著笑站出來應付:“大哥、二哥、五弟。這不, 珒哥兒實在太頑皮了,他爹不在我也管不住這孩子,就尋了人教他和小十六鳧水。”


    惠王三個見建平帝也不跟他們說話,正尷尬著,魏王妃出麵應承, 心裏頓時也鬆了口氣。心裏就算對魏王有再多不待見,此時也不適宜表現出來,也撐著笑與鳳笙寒暄,又使了孩子們上去叫人,這場麵才算沒冷下來。


    這趟跟惠王同來的,除了長子宗恒次子宗洛,還有嫡子宗乾。宗乾比玹哥兒大半歲不到, 還差一個月滿三歲,虛四歲。這位主兒在王府也是混世魔王的存在,見玹哥兒身上還掛著兩個沒來得及取下來的水鰾子,覺得好玩就跑過去伸腳踩。


    玹哥兒同樣是個小混世魔王,且跟他大哥一樣是個摔打慣了的主兒,身手和反應都極為敏捷,當然這僅相對同齡的小童而言。宗乾的腳還沒伸上去,他一把就把人給搡開了。


    速度快到大人還沒反應過來,兩個熊孩子就打到了一處。


    鳳笙倒不擔心玹哥兒吃虧,不過還是叫人趕緊去攔,惠王一副十分鎮定的樣子,嘴裏和建平帝說著話,眼睛卻不停地往那邊瞥著,大概怕宗乾吃虧。


    宗乾確實吃虧了,他平時在惠王府就是橫著走的存在,年近不大就知道自己是嫡子,以後要繼承爹王位的。幾個比他大的庶兄,誰沒被他胡攪蠻纏過,還得讓著他。


    今天碰到了同樣不知道讓人的,活該他吃虧。


    玹哥兒把宗乾壓在小身子下麵打。


    大抵是覺得小娃兒打架好玩,珒哥兒和十六都在旁邊看著,包括惠王府的兩個庶子,及吳王府和襄王府的幾個不大不小的孩子。甚至連建平帝都來了興致,擺擺手讓惠王別說了,看兩個小娃兒打架。


    這下連鳳笙都不好讓人攔了,隻能在邊上看著。


    “下次還亂不亂伸腳了?這東西可是我娘專門讓人給我做的,讓你給我踩壞了,我以後還玩什麽!”


    玹哥兒說一聲,拿小拳頭在宗乾身上捶一下,架勢有板有眼的。


    別人不知道,鳳笙卻清楚,玹哥兒這是跟她學的。這毛孩子皮狠了,她也揍過他小屁股,就是這麽威脅他的。


    宗恒已經大婚了,也不好幹涉小孩子之間的事,就去戳了戳二弟宗洛。宗洛今年十九,最近正在議親,長得也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父王和大哥都不好出麵,隻能他上前,可他也尷尬得很。


    宗恒見此,上前一步道:“玹哥兒,大哥跟你道個歉,你別跟乾哥兒計較,他其實就是皮慣了,見那東西稀奇,也不是故意要壞了你的。你看這樣行不行,大哥轉頭去尋了內務府,讓他們多做幾個,到時候送你兩個。”


    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笑語盈盈的,讓人生不出厭惡來。玹哥兒被他勸了起來,他又去拉宗乾,還給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卻被宗乾推了一把。


    雖然以宗乾的力氣,也動不了宗恒分毫,場麵卻又尷尬起來,建平帝的眼色更冷了。


    “把孩子帶回去教教,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


    這話說得惠王難堪至極,撐著笑應了兩句,就拉著孩子匆匆走了。吳王和襄王也不好多留,知道父皇這會兒不高興,繼續留下來反而適得其反。


    鳳笙心裏隱隱也有些感歎,卻不好多說什麽。


    另一頭,惠王卻是怒得很,連連訓斥宗恒和宗洛也不知道護著弟弟。


    倒不是說惠王故意袒護宗乾,而是明明是宗乾被宗玹打了,父皇非但不訓斥宗玹,反而訓了宗乾,還把他給捎帶上了。


    讓惠王來看,這就是建平帝偏心,偏心魏王和皇貴妃!


    宗恒和宗洛挨了訓斥,也不好說什麽,隻能隱忍,一直到回到住處,又挨了一通訓斥,兩人才出門。


    “憑什麽,這關我們什麽事,明明是那小東西不懂事,惹了皇祖父厭惡,如今反倒怨我們!”


    宗恒勸道:“行了,你也少說兩句。你知道父王是來做什麽,如今被壞了事,會遷怒也是正常。”


    “大哥,你是脾氣好,我可不……”


    “他畢竟是嫡子,你知道父王這些年一直盼著有個嫡子出生,在皇祖父那兒也好有所交代。”宗恒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書房,低聲勸道。


    宗洛冷笑:“就算生了個嫡子又怎樣,就像他那麽討人厭的,不怪皇祖父會……”


    “行了,你少說兩句!”


    另一邊,同樣是不歡而散。


    建平帝沒了興致,皇貴妃隻能陪著他回瀛台。


    回去的路上,皇貴妃小聲說著建平帝:“你又何必這樣,弄得惠王心中不好想,鳳兒也忐忑不安,回去該要怪玹哥兒無端惹事。”


    “我又不是衝孩子去的。”


    皇貴妃當然知道建平帝不是衝孩子去的,不過是借著孩子故意給惠王沒臉。


    說來也是,建平帝平時忙於朝政,難得放鬆,明明沒命這些兒子來伴駕,偏偏他們自己就尋來了,還攪了他的興致,不怪會惹了聖怒。可皇貴妃也知道惠王等人其實早就來了,去瀛台請了幾次安都被人擋了回去,這才會明知建平帝今日在這,故意尋了來,又不想顯得刻意,才會故作姿態。


    所以兩者之間本來就是相駁的,注定不能和平。


    不過這事她也不好說什麽,本來在惠王眼裏建平帝待他生分,都是因她這個皇貴妃從中挑唆。如此一來,她更不好插言了,隻能歎了口氣,又尋思怕鳳笙回去怪孩子,忙讓人叫了倩如來,命她去寶月樓一趟,千萬別因此怪了孩子。


    “你就喜歡瞎操心,讓朕來看魏王妃可不是無故遷怒的人。”建平帝道。這話有點意有所指,不過確實掐中了惠王的命脈,惠王回去後確實遷怒了。


    皇貴妃嗔了他一眼:“什麽叫我瞎操心,我就這麽兩個小孫孫,我不心疼誰心疼。鳳兒那孩子又懂事,我就怕她會錯意。”


    是啊,皇貴妃隻有兩個孫子,建平帝卻有很多兒子和孫子,且個個兒子孫子都不省心。


    聞言,建平帝有些怔忪。


    皇貴妃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過讓她改口她也是不願的,遂也就不說話。兩人默默往前走後,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大群的奴才。


    “這是醋了?”


    皇貴妃沒防備他會這麽問,嗔了他一眼,又去看身後。


    “瞎胡說什麽,我醋什麽。”


    建平帝看著她,一副你不說我也知道的樣子,倒把皇貴妃給逗笑了。


    “年紀越大越不像樣子!”


    “是啊,朕年紀大了,你卻還是……”這麽的年輕。建平帝撫了撫皇貴妃的鬢角,他的目光深邃而暗沉,皇貴妃一時間有些發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兩人站了會兒,建平帝打起精神來道:“方才朕釣的魚裏有一條黃魚,你不是愛喝這魚做的湯,等晚膳讓膳房做了。”


    皇貴妃心裏有些酸澀,卻笑著道:“讓我說這西苑其實挺好的,朝政總是忙也忙不完,以後再逢著夏日,我還陪著你來。”


    建平帝點點頭,也故作輕鬆笑道:“這想法不錯,就這麽說定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著,一路沿著林蔭小道,有樹蔭遮陽,偶有涼風徐徐吹來,讓人心曠神怡。


    這一刻沒有朝政,沒有不省心的兒孫,沒有皇帝皇貴妃,隻是兩個普普通通的人。


    *


    這裏發生的事,還沒到晚上就傳到了清音閣。


    陳皇後聽了,麵色木然。


    “惠王生氣了?”


    “殿下似乎不太高興。”富春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道。


    陳皇後倒是譏誚地笑了笑:“生氣就生氣,還什麽不太高興?富春,你不用替我這個兒子遮掩,他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可怨誰呢?


    兒子是她生的,也是她養的,她以為太子隻是有些不成熟,可這麽多年走下來才發現,他這兒子不如人的地方太多。


    她不如人的地方也有太多,可知道也晚了。


    “聽了那起子小人挑唆,故作聰明弄出這麽一場事,害了誰?這是害了他自己!”


    提起之前那事,陳皇後就心緒難平,更可氣的是惠王現在有主張了,以前做什麽事都會和她商量,這回倒好,自己悶不吭就弄出那麽一場事,倒是生分了魏王和陳家,恰恰也成全了對方。


    陳皇後早就知道陳家是一把雙麵刃,可這把刀打從她嫁進東宮,就注定懸在她頭頂上,歸納總結她這一生,陳家與她而言可以說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沒有陳家,她不會嫁入東宮,還能成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恰恰也是陳家,讓她深受帝王猜忌,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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