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照城裏亂扔垃圾。”看著那被踩碎的丹藥,一名黑甲士眉頭輕挑,“多關三日。”


    兩個法修掙紮不得,嘴裏哀叫著被另一甲士拖走了。


    “鑄體境後期體修原城,坐忘齋不是爭強鬥勝的地方,若再有下次,這書齋,你也不必再留了。”


    剛剛還怒發衝冠的修士此時氣勢全無,耷拉著肩膀半低著頭連連稱是。


    那甲士看著原城,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想要問一下,卻又停住了。


    待到這個甲士轉身又消失不見,原城低下頭,彎下腰,慢慢地走到那顆補氣丹被踩碎的地方。


    身體對靈氣的渴望正在體內無盡咆哮著,他緩緩跪在地上,頭靠著那點靈藥極近,隻差一點兒就能舔上去了,可他終究沒有。


    衣袖一翻,那些碎末被吹散無蹤,他緩緩站起身,腿腳有些軟,背卻是直的。


    站在他身後幾丈遠的地方,宋丸子手臂上的虛宿黯淡下去,她本是打完了牛肉之後來看玉簡的,可她現在轉身往回走去。


    臨照城裏的風很大,吹得人心緒散亂,她本是這座城的一個默默過客,隻是現在,有些事情,她想做一下。


    坐忘齋到客棧的路上,好幾個低階體修都麵色難看地看著法修們拿著丹藥耀武揚威,鑄體期的體修,血肉對靈氣的渴望是不能抑製的,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大多窮困——除了修煉所需之外,遇到了充滿靈氣的東西,就必須要獲得,這是他們身體上每一個毛孔共同的意誌。可即使在這樣強烈欲望的趨勢下,他們也沒有一個人,彎下腰,跪下腿,從法修的手裏捧過丹藥。


    補氣丹裏麵到底含了多少靈氣,宋丸子不知道,樊歸一說過她之前做的牛肉丸是補氣丹,那就以一顆牛肉丸所含的靈氣為基礎好了。


    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大份被她以調鼎手捶打好的肉泥,宋丸子想了想,又取出了和銀丹草(薄荷)味道一樣的靈音草,帶一點花椒味道的五分草,炸豬肉丸剩下的豬尾巴皮,剩下的所有赤磷蝦,還有在試煉地裏她積攢的紫色藏霞黍。


    沉沉地目光看著滿滿當當一地的東西,恢複了樣貌的女人抬起頭,舒展了一下手臂。


    先把赤磷蝦焯水後去殼,碎成小丁,再把豬皮處理幹淨多餘的肥油,下水以微火細燉,待到豬皮徹底酥爛之後,催動陣法大鐵鍋裏的地火之精倒吸熱度,讓湯汁迅速凝結成凍。


    藏霞黍用手掌碾成粉末倒在肉泥上,運起調鼎手,借靈音草五分草之味道,再調和牛肉泥,務必使其筋絡全於紅肉之中。


    最後,淡粉色的赤磷蝦和奶白色的皮凍和在一起,包在牛肉之中再搓成丸子。


    一個個地搓著丸子,宋丸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夕陽的斜暉中。


    “有些事情啊,明知道不能做,因為你做了就是頭破血流、粉身碎骨,可是,還是要做的……這世上的人,不是每個隻想求能與不能……”


    當日,蘇家祖墳被刨開的事情傳遍大街小巷,蘇秦氏居然是他們三個人中最淡定的那一個,她笑著說死了的終究是死了,還是活著最重要,她要看著蘇遠秋娶妻生子,看著蘇家血脈延續,她要活得比所有仇人都長。


    可她轉身就把宋丸子騙走了,將上麵那段話句話告訴了自己躺在床上不得動彈的孫子。


    微雨綿綿,她抱著蘇老相爺的棺木舍了自己的“能與不能”,求了一個“心安理得”。


    世人都有丟不下的東西,無論凡人,還是修士,或是真心,或是脊梁。


    搓好了一桌的丸子,宋丸子又在鍋中燒起了熱水,把一顆丸子拿在手心,兩手手掌相對一撮,又一股靈氣被她用調鼎手引入了肉丸中。


    “要是不夠圓,看起來可就不像是‘靈丹’了。”


    嘴裏調侃著,宋丸子看著那粉中帶紫的丸子飄飄搖搖在鍋沿兒上磕了一下,然後落入了滾滾熱水中。


    一個,又一個……


    整間客棧都被一種異常的香味所籠罩著,所有還在客棧裏的人都走了出房間,光是聞著這香氣,他們就腹中作響,口中生津,就算剛吃下辟穀丹,此時也覺得整個人的身體空落落的。


    熬過了這磨人的難過之後,他們又覺得自己神清氣爽、耳聰目明,於是更與這香氣難舍難分,恨不能就趴到宋丸子的房門上去。


    房門打開又是那不起眼的黑瘦小個子修士走了出來,這次他的背上又背了他的那口大鍋。


    “勞駕諸位,讓讓吧。”


    ……


    見那小個子如往常一般又來了書齋,壽元將盡的體修原城也如往常一般笑容和藹地說:


    “道友你又來了?這次是要看一樓的書,還是樓上的?”


    “二樓,兩個時辰。”


    “一顆下品靈石。”


    “好。”


    灰褐色幹瘦的手指在原城麵前一放又拿開,留在桌子上的並不是一顆下品靈石,而是一粒紫紅色的丸子。


    “這是?”


    “我自己煉的補氣丹。”


    原城猛地抬起了頭。


    “道友,這可開不得玩笑,你分明是個體修……”


    黑瘦的修士笑眯眯地說:


    “誰說體修不能煉丹了?”


    通脈期之前的體修連靈氣入脈都做不到,更不可能以靈氣引動丹火,如何能夠煉丹?這話在原城的嘴邊轉了一圈,卻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聞到了一股從未聞到過的香氣,他能感覺到,夾在這香氣中的還有他身體正渴望的靈氣。


    “道、道友。”


    “聽說一顆補氣丹值一顆下品靈石,你要不要先吃了,再告訴我這藥值不值這一塊靈石?”


    抬手捏住這還溫熱的“丹藥”,原城的手顫了一下,他的血肉告訴他,這藥中含有他急需的靈氣。


    這丹藥遠比一般的補氣丹要大,放進嘴裏之後,原城急切地想要吞咽下去卻不能,便下意識將它咬開了。


    油水交融的柔滑湯汁裏混著赤磷蝦的鮮美,沿著喉嚨一路向下,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暖意直入腹中,與此同時,一分脆、兩分韌、三分柔、四分酣暢淋漓的肉香混著若有似無的清爽氣息……亦隨著咀嚼霸道地占下了整個口腔。


    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奇妙感覺之後,澎湃的靈氣進入到了原城的身體裏,隨著血液湧向全身各處,這靈氣無論是質與量都絕非之前他吃過的補氣丹能夠相比的。


    還要,還需要!


    他的身體在這樣呐喊著。


    那黑瘦道友的指間又出現了三顆“補氣丹”。


    “一顆下品靈石換一顆藥,童叟無欺,每人最多換十顆,你若是要買,就是我的第一個客人,我可以多送你一顆。”


    若非聽到了“最多換十顆”這幾個字,原城都要掏出自己藏在鞋底的全部身家了。


    他要,他當然要,這可是他從沒吃過的上品補氣丹啊!


    顧不得考慮丹毒,接連幾顆丹藥下肚,原城臉色漲紅,周身靈氣充盈,大量的靈力在他的身體裏積壓、衝刷,他的血肉在狂喜之後努力將這些靈氣凝煉。


    靈氣衝過血管和肌理,衝過體內髒腑,尋找著能夠容納它們的地方。


    鑄體,便是將靈氣存於血肉,鍛骨,就是將靈氣納入骨髓,從此之後此副身軀以靈為骨、以靈為髓,增壽到五百歲。


    見得這體修周身金光驟亮,肌肉起伏不定,宋丸子默默退開幾步,避過開始匯聚起來的濃鬱靈氣,不然過一會兒,等這人進階成功了,自己的經脈怕是得炸上幾輪。


    嗯,倒是可以把鍋放過去沾沾光。


    大黑鍋溜溜溜地滾到了原城的旁邊。


    臨照城裏的人若哪個有進階的可能,必要花靈石去往靈氣充沛的靈修館中,為自己進階成功再添助力,像原城這樣當街進階的少之又少。


    附近的幾個修士感應到靈氣匯聚,紛紛趕來,看見原城在進階,而一個黑瘦的小子正揣手站在一邊瞧著熱鬧。


    幾個鐵塔似的體修立刻走上去把原城圍了起來,法修們見狀,看了兩眼熱鬧就紛紛離開了。


    劉集和原城是多年相交的好友,當初他們突破了鑄體境後期之後結伴出海遊曆,卻遇到了海獸肆虐,原城傷到了根基,他也受了重傷,幾乎都進階無望,見到自己好友如今的狀況,他強自摁下心中的擔心問那小子:


    “這位道友,你可知道他是怎麽就突然如此了?”


    莫不是被之前法修欺辱太重,他這還存了兩分血性的老友直接吞靈石強行進階?這可如何是好?


    “吃了八顆補氣丹,就這樣了。”


    被問到的矮子語氣淡淡地說到,手一抬,露出了幾顆紫紅色的丸子。


    “你要不要試試?一顆下品靈石換一個,換不了吃虧換不了上當哦。”


    ……


    盧家丹堂裏,盧家的十九少爺盧震宇手中搖著扇子,神色甚是愜意。


    “十九少爺,能派出去的法修我們都已經派出去了。”


    “挺好,讓他們都抖擻精神,隻要不鬧出人命,隨便他們折騰,能不能讓那些體修再不得翻身,就看這次了。”


    才給這些泥腿子體修們停了幾天的補氣丹,他們就已經如喪考妣,再這樣過十天半個月,這一城的體修氣焰必將徹底打壓下去,那以後他收靈材賣靈丹不就是想壓價就壓價,想提價就提價麽?


    想他盧家背靠落月閣,在西境誰人不給幾分麵子?這區區一座臨照城裏沒根基的修士們又能奈他如何?


    “可是,少爺……”丹堂的老管事在臨照城裏呆了三十年,自認對這座略有蕭索的城有更多認識,尤其是裏麵這些臭脾氣的體修們。


    “沒有可是,這臨照城,我盧家必須說一不二。”


    擺擺手,盧震宇讓幾個法修多去找那些在城中頗有名望的體修,以丹藥誘之,以言語激之,讓他們心浮氣躁不得安寧。


    那些頗有名望的體修裏,就包括了看守坐忘書齋的原城。


    劉集掏出了十個靈石,買下了宋丸子給他的丹藥,先吃了一個之後,他克製不住身體的渴望又接連吃了幾個。


    見到又一個體修在自己身邊開始進階,宋丸子連忙退後了好幾步,卻被幾個身壯如牛的體修團團圍住。


    “這位道友,你的丹藥怎麽賣?”


    “這位道友,我有靈石,你賣給我呀!”


    這些體修買了丹藥之後有的去通知別人來買藥,有的迫不及待地當即服下,也有幾個體修買了丹藥之後仍是坐在原城、劉集兩人身邊為他們的進階護持。


    賣出了百多顆牛肉丸,哦,應該說是“補氣丹”,宋丸子拎著沉甸甸的一百多顆下品靈石,眼睛喜滋滋地眯成了一條縫,一顆牛肉丸能換一顆下品靈石,五千下品靈石就能讓她坐飛舟去往疏桐山,她之前怎麽沒想到這一單好買賣呢?


    能有錢賺實在是讓人開心的事情,宋丸子一手掏丸子一手收靈石,忙得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一群法修成群結隊地走了過來,他們正是受盧家支使,前來欺辱原城的。


    看見原城周身靈氣已經轉成了金色的渦旋,眼見是將要進階成功,領頭的法修手中突然出現一支玉錐,直直往原城的頭上打了過去。


    為原城護持的一個體修拔地而起,一腳將那來勢洶洶的玉錐踢飛了出去。


    其他忙著買丹藥的體修見狀連忙都互到了進階的連個人身前,體修若是進階之時被打斷,輕則血肉被靈氣呈報,重則根基盡毀,那法修行事如此歹毒,他們當然不能讓對方得逞。


    不寬的一條路,被這些體修們塞得滿滿,再看不見他們身後進階的二人。


    領頭的法修乃是附庸盧家的小家族子弟,如今已經是練氣後期修為,隻等著在盧家十九公子身邊立下點功勞,好被賜下一顆築基丹。他心知若是讓這些體修被盧家斷藥之後還進階成功,十九少所想的打壓全城體修之事怕就不能如願了。


    見那些不過鑄體境初期中期的體修們爭相護著那兩人,他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容。


    這些泥腿子,如何能攔得住他?


    甚至不需言語,兩方人直接對上了,體修們以身為刀、為劍、為盾,法修們則運轉五行之力,金木水火土五色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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