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瑣碎


    江萬樓跑了,宋丸子說不上意外,那位看起來瘋癲顛的魔修大能確實戰力卓絕,十幾年前以一人之力傷了鬱長青、金不悅、風不喜三人,又殺了幾位長生久的長老,險些讓明於期也折進去,現在雖說被長生久的封魔術壓製,想來逃跑也不太難。


    可他居然能救走宿千行,這事兒就出乎她預料了。


    “難不成江萬樓是看臉?”


    長生久眾人和她在外貌上都沒什麽出眾之處,唯有宿千行,那一身紅裙如火,又有眉目如畫,還與江萬樓同屬魔修……


    她還有閑情逸致想著江萬樓與宿千行之間的糾葛,她的徒弟們已經快讓此事給愁死了。


    “師父,要不你去地下躲躲?”


    這些年為了防範各路人馬的窺探與刺殺,食修們在臨照城下挖了個地洞,最深處距離地上足有十丈遠,因為是避難之用,被宋丸子帶著異樣貪錢的食修們咬著牙請了海淵閣的一位金丹長老出手煉製了一個地堡布置在其中,足夠塞下千餘人,易守難攻。


    “躲躲?都快忙到四腳朝天了還讓我躲躲?趕緊做飯去吧!再說了,文黎那個家夥還在裏麵,誰要去跟他作伴?”


    宋丸子擼了好幾把劉迷的頭毛兒。


    站在城牆上看著宋丸子大步流星走了,木九薰轉身化作一團紅色的流火回到了城主府中。


    城主府裏的暗室之前隻關了一個盧華錦,如今又多了一個明宵。


    盧華錦這個詭丹天才這些年所做的丹藥怕是也被落月宗拿去做了不少壞事,自從天罰降臨之後日日受著五內火焚之苦,如今吃了麻痹痛感的丹藥正在入定。


    明宵比自己的二徒弟要慘上千百倍,天道要取他的性命,並不是讓他立時身死這麽簡單,每一日,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將要死去,偏偏又熬過了一日又一日。


    看著小手小腳隻能縮在木床一角顫抖不停的明宵,木九薰的臉上毫無波動,手中一點白光點在明宵的靈台之處,讓他於無邊痛楚中睜開了眼睛。


    “我早說過,終有一日,你會萬劫加身,生不如死。”


    明宵看起來就是個兩三歲的孩子,臉色煞白,雙目無神,可憐到了極致,蒼白的小嘴唇抖啊抖啊,半晌,他才說:


    “從天罰加身那時起,我就很慶幸,你和阿伶都已經叛出宗門,不用受此等苦楚。”


    木九薰冷哼了一聲,慢慢說道:


    “明宵,你生有一雙半瞎的眼睛,一張無用的嘴,還有一顆被剖成了兩半兒的心。到頭來,明明一路所見都是你想見的,卻墜入深淵之中,明明嘴上說的多是心裏想的,別人卻一字不信,明明你心中什麽都知道,卻真實的、正確的放在那一半不用的心上,讓虛妄又邪惡的東西充斥在你的胸膛裏。落月宗今日的下場,錯不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可每一場不可挽回的慘局背後都有你執子落棋的身影,是你以一己之力將落月宗壯大至此,也是你以一己之力讓落月宗再無可挽回。”


    與宋丸子相交至今,木九薰最大的感悟,就是天意難測,人力亦難測,人不知道天能冷酷到何等地步,天也不知道,人能在絕境中如何周轉逃生。


    在宋丸子去往西境之前,木九薰問過她一個問題:


    “如果你是明宵,師輩犯下逆天錯行,你又能怎麽辦呢?”


    宋丸子隻回答了一句話:“放出天道,持善而行,將宗門立於人心。”


    “可你已經是逃界之人,修為不得寸近,即使行萬千善事,你還是要死的。”


    那天宋丸子做的好像是酥炸小魚,魚頭都酥脆得可以直接入口,木九薰就是一邊哢嚓哢嚓啃著,一邊聽宋丸子反問道:


    “修為不得寸近又如何?你看明宵多活了千年,到頭來還不如死在千年前更好些,旁人是修煉煞氣入了魔道,他是一顆心入了魔道,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他這等瞎活著還偏偏有餘力搞風搞雨的人,真是隻恨活得太久。”


    可那小丫頭到底沒眼睜睜看著明宵去死,讓人將他送了回來,還收殮了明宇。


    “你說的話永遠是甜的,做的事卻永遠是毒的,有些人說話總是很毒,可做事的時候常有那麽點心軟,明宵,我何其有幸,沒有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任由他趴在原地苟延殘喘,木九薰轉身走了。


    之前她想過取出明宵體內的白鳳涅火,讓他少那麽一點苦楚,卻不曾想白鳳涅火與他體內的那點天罰之力對峙,也是助他能多活幾日的助力,既然如此,那他就繼續受著吧。


    三百多年前,在火朹林中,她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一張眉目清俊的臉龐。


    “我叫明宵,命中注定是你的師父,我給你起個名字,叫木九薰吧。”


    世人常以為自己機關算盡之後就能順理成章作盡不可能之事,命中注定?


    天大的笑話。


    “宋丸子應該已經到了臨照城,臨照城裏有木九薰那個玩兒火的怪胎,若是強攻,我也未必占得到便宜。”


    “未必占得到便宜。”


    “雲淵有劫,宋丸子的這個星辰陣修卻又以生門南鬥為命星,我要是現在就將她殺了去了靈根,雲淵會不會又多些凶險?”


    “雲淵會不會又多些凶險?”


    “還有那天道,隨隨便便就被那個厚顏無恥的小人給招了出來,可見也是個不要臉的貨色。”


    “可見也是個不要臉的貨色。”


    斜倚在貴妃榻上單手撐著頭的宿千行終於忍無可忍,歎了一聲。


    斜倚在地上單手撐著頭的江萬樓也歎了一聲。


    “你好歹也是成名千多年的大能,能不能別學我了?”


    “能不能別學我了?”


    宿千行身材瘦削,五官俊美,身著紅裙,一嗔一怒都自成天然。江萬樓卻是個比明於期還魁梧的大漢,眉目硬朗至極,坐著同樣的表情,實在有些辣眼睛。


    這幾日宿千行隻覺得自己是在照鏡子,還是在照一麵魔鏡,那鏡子裏的人一言一行皆與他別無二致,唯有那臉和身材讓人不忍直視。


    宿千行也給江萬樓把過脈,與他自己是被姐姐用全身精純煞力灌體不同,江萬樓這就是跟尋常修士引煞氣入體一樣,極濃重的煞氣掃蕩全身,與他體內原本的靈力發生衝撞,以至於身上多處有損傷,有的損傷在血肉經脈,有的就在腦子裏。


    再加上他這些年一直被人當祭品關著,調養?治療?沒有的。自然越來越瘋。


    瘋在自己手裏了。


    “罷了。”又一聲歎息,之前,宿千行還以為天下隻有一個宋丸子能把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萬萬沒想到這個叫江萬樓的昔日無爭界第一大能隻靠著瘋病就能讓他如此生死兩難。


    江萬樓也口說“罷了”,然後歎息一聲。


    “我們去臨照看看,若有機會,就將那人抓了,我要是能憑她的九元靈根進境元嬰後期,這天下如何,又與我這人人喊打的魔修有什麽關係?”


    “有什麽關係?”


    “我是傻子。”


    “你是傻子。”


    宿千行很想跟江萬樓同歸於盡了。


    宋丸子短短幾日內就帶人做了不計其數的靈食,看著一船裝了靈食的儲物匣往遠島而去,她掏出一塊兒香辣鍋巴啃了起來,往旁邊一遞,卻隻有人搖手不吃。


    知道宋丸子新取了一味,用的卻是能修複她丹田的造化椒藤,所有食修早就有誌一同,不從她嘴裏分這一口,哪怕那香氣要把人的魂兒都勾走了,也是不吃。


    宋丸子無奈,又掏出一小袋鍋巴:“這是甜的,你們總能吃了吧?”


    駱秋娘接過來,自己拿了一塊兒,把其餘的都分給了師弟和師妹們。


    駱秋娘資質平平,有上上下下多少人給她找來靈材,還每天吃著靈識,也是修煉二十年才將將進了鑄體境中期,可她這食修大師姐的名頭卻從沒被人質疑過,要論長袖善舞、指揮若定,她那些修為高深的師弟師妹們都不如她。


    “大徒弟啊,林肅是不是找過你?”


    駱秋娘看看吃鍋巴的師父,微微點頭說:“食修大興,又正逢動蕩之時,他想從我這賒些靈食,為他自建的那勢力添些籌碼。師父你放心,秋娘知道該把什麽放在前麵,把什麽扔掉。你曾對我說我所有的,並非他所求的,故而我的真心也不被他所收。如今他所有的,也並非我所求的,他的真心何在,我毫不在乎。”


    她聲色淡淡,心中由那封信而起的怒氣因為師父的關懷漸漸散去了。二十年,物是人非,曾救過自己的那個少年,終究有了一副讓人生厭的嘴臉。


    “嗯。”宋丸子點點頭,有點想揉揉自己這個徒弟的頭,可駱秋娘鴉羽似的頭發齊整無比,又簪了一枚秀致可愛的桃花簪,她實在下不去手,改成了拍拍駱秋娘的肩膀。


    在兩人身後,有食修弟子小聲說:


    “都說師父養大師姐像養妹妹,養二師姐像養女兒,我看說的還挺對。”


    “對你下麵倆蛋蛋!”不用說,正是因為個子矮,在一旁聽了個正著又沒被發現的劉迷。


    數日後,遠島之上,林肅收到了兩個樸實無華的凡人信封。


    第一打開,上書一個大字:“呸。”


    他氣憤至極,又覺得也許是駱秋娘心中矯情,把真話放在了另一個信封裏,卻不想打開之後,信紙上藍光大振,一火光噴薄而出,不僅燒灼他的皮膚,還入了他的經脈,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這還不算,同日,遠島上的“味館”停了給他這一方小勢力的供應,種種一切,簡直是一盆冰水,將以為自己能成為亂世英雄的林肅澆了個透心涼。


    作者有話要說:  宋丸子(叼著鍋巴):欺負我徒弟,可見當我是個死人了。


    第119章 被劫


    鎮魔鍾敲響之後過了足足三個月,傳說中的雲淵大劫都沒有來臨,不少人議論紛紛,就連知道落月宗覆滅內情的幾大宗門長老都不由得嘀咕:


    “天道被困千年,敲響了鎮魔鍾莫不是隻想告訴世人它回來了?”


    凡人有句話叫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宋丸子在臨照眼睜睜地看著不少修士都懈怠了下來,就連她的一些徒弟沒日沒夜地做著靈食到現在,修為低些的已經困乏到不行,修為高的在體力上還能撐著,到底也沒了一開始的那個勁頭兒。


    這種事是管不過來的,倒是駱秋娘和鸞娘二人想了個法子,讓食修們兩班輪換,停人不停灶,又連著好幾天獎勵了一番量質皆優的廚子,借著眾人之間比拚的氣勢,壓過了隱隱的焦躁和不滿。


    “管人就像是理著線團,太緊了,看著線都利索著拉出來了,其實裏頭已經成了個死疙瘩,隻得用剪子都剪了,那線團也就散了。要是太鬆了,線團根本解不開,隻會越繞越大,怎麽都用不了了。”


    夜深人靜,駱秋娘坐在燈光下麵慢條斯理地飛針走線,嘴裏如此說著。


    坐在她旁邊的鸞娘正在翻著花樣子,一張張白鶴、芙蓉地看看過去,對著螢石的光比照了一張春燕銜枝的樣子,笑著說:“也得看著線是什麽樣的線,要是有些線太糙了,還絞在別的線上,那還不如將它一剪子剪了痛快。”


    站在屋外的宋丸子聽見裏麵二人溫言細語地說著馭人之術,心裏默默為自己其他的徒弟歎了一聲,才端著自己做好的點心走了進去。


    “嘯月峰有隻玉毛羊生了崽,我跟他們說想要勻些羊奶過來,那群人可真不幹脆,一點奶跟我扯皮了好幾遍……都靠我用口水換回來個你們這麽一口吃的,可別忘了了你們師父我的功勞。”


    用口水換的,要不是師父手上的東西聞起來就帶著一股動人的奶香氣,光聽這個說駱秋娘怕是都要吃不下去了。


    看著木頭小碗裏白瑩瑩的一點東西,駱秋娘先問:“師父,師弟師妹他們有了麽?”


    宋丸子鼻子裏哼了一聲,說:“你們兩個人這也隻有一小碗,要不是我還惦記著你們,還沒走出廚房門口就被人搶光了,隻有你天天還想著別人。”


    劉迷愛吃甜的這個毛病真是改不了了,別人吃東西是餓虎撲食,她呢?


    惡兔撲糖。


    其實愛吃甜的又何止是她?食修裏的有那麽幾個就是因為愛吃甜的才入道的,這甜之一味,對於很多人來說遠不隻是舌尖上的哪一點愉悅。


    “要不是有師父想著我,我哪能有閑暇去想別人呐?”駱秋娘像個小姑娘似的乖巧笑著,從宋丸子的手裏接過木碗。


    宋丸子做的是糖蒸酥酪,將羊奶事先煮了,裏麵放了一把杏仁去膻氣,煮開後再添些糖,過濾時候濾掉的奶皮子早被徒弟們偷走了,或是現場就吃了,或是晾幹之後當個零嘴兒。等羊奶也溫涼了,就在裏麵緩緩摻入米酒,三份奶一份酒,攪勻分到一個個小木碗裏,上鍋蒸上一刻,再讓會結冰之術的徒弟們幫著把凍一下,那碗裏的糖蒸酥酪立刻就凝住了,用小勺一點點挖著吃,別提有多美。


    秋娘她們這裏還有她師父的一點優待,甜滋滋的糖煮紅豆放了一勺在酥酪上,紅白相稱,看著更秀氣了,吃著也多了一番滋味。


    吃完了這夜裏的一份點心,秋娘拽著她師父,雙手又在她的腰肩兩處比劃了一下。


    “師父,你這是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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