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香葉穀的小溪裏有一種魚, 頭大, 身子粗, 尾巴細窄靈活, 宋丸子抓了條一尺半長的魚, 魚頭斬下來, 蔥薑爆鍋後兩麵煎到泛黃,添了豆腐一起小火慢燉著。


    魚身子切了厚片, 在盤子裏排成了孔雀開屏的形狀,放上蔥薑絲在鍋裏蒸了之後取下軟爛的蔥薑絲, 重新碼放蔥絲,淋上醬油,鐵質的湯勺放在火上, 連著裏麵的油一並燒的滾燙, 挑掉油裏的花椒粒澆在那魚肉上,“刺啦”一聲響裏就是做成的油潑孔雀魚。


    魚尾巴上看著細, 也有個沒刺的好處在, 和著大油大醬大火一起做了醬燒魚尾。


    兩個菜都用木盤裝了, 魚湯則是瓦罐直接擺放在溪邊的大石頭上, 隨便把做菜的器具一收, 宋丸子從儲物袋裏拿出了兩碗米飯, 自己往地上一盤腿就坐下了。


    不僅自己坐下,還招呼著昭昭。


    昭昭的師父臉拉得比魚還長,昭昭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瞄著他, 蹭著坐到宋丸子身邊,小心翼翼地拿起木勺,見師父到底沒說什麽,他就歡天喜地吃了起來。


    看那一大一小吃得香,易半生抄著手冷笑:


    “丹田勉強能用,你那金丹也修複不了,說到底還是個半吊子的築基修士,想要真正成就金丹,還難著呢。”


    魚尾巴上中間的那一塊肉很薄,宋丸子卻一直很喜歡,用筷子刮了一塊到自己碗裏,澆上一勺醬汁,拌在米飯裏那是再好吃不過了。


    “不能當金丹修士,我可以先通脈啊。”


    拿著筷子的手拍拍自己的肚子,宋丸子嘿嘿一笑:“能用就行。”


    易半生怎能見得宋丸子如此高興?冷水是一桶接著一桶地往下潑。


    “你如今也是將近百歲的人了,不知多少次身受重傷,就連靈氣爆體也隻作尋常,壽數早就折損不少,旁人和你同樣的修為,少說也能再活百多年,可你呢?你還能活到通脈境麽?”


    體修想從鍛骨境到通脈境何其艱難,君不見無爭界體修比法修多出幾倍,可除了長生久那群妖孽之外,通脈境體修和金丹法修的數量也相當麽?


    假醫仙說著狠話,看著宋丸子端著碗往嘴裏灌著魚頭豆腐湯。


    真的是灌,這種魚的頭部油脂豐盛,提前敲碎了腦殼,那魚腦都化在了湯裏,鮮美細滑得讓人胸腔發緊,用小小的湯匙如何能喝得過癮?自然要端碗豪飲才好。


    就連昭昭也學著宋丸子的樣子,兩隻肉呼呼的小手捧著木頭碗,一時覺得燙又放不下,像個偷油的小耗子似的。


    喝完了這湯,宋丸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才開口說道:“修煉這事兒倒是不用你操心,畢竟你也誇過天分超群,是吧?”


    嗬嗬!


    天分超群!


    最超群的天分就是把人氣死!


    易半生看著昭昭在用勺子扒拉著碗裏僅剩的飯粒,走過去一把將之拎了起來。


    “回去背書,《青囊譜》沒背完就別出來了。”製不了大的,我總能製的了我自己徒弟吧!


    ……


    自從宋丸子的丹田能用了,易半生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越發憋氣了。


    明明是被種下了續脈藤,引動靈氣都會劇痛,宋丸子每日裏卻恨不能上九天攬月,下四海捉鱉,腳下星陣一轉,不用法器就扶搖而上幾十丈,還在雲鷺鳥的背上翻了個跟頭,宛若個跳蚤成了精。


    要隻是她自己這樣也就算了,還天天拐了昭昭一起跑,什麽深山裏的霧兔子,懸崖下的淩霄果,找回來就是一陣蒸炸煮燉,弄得他這香葉穀天天飯香四溢。蒼山溪穀間的仙氣?那是什麽?


    昭昭的心越來越野,易半生的心也是越來越涼。


    就在易半生日常腹誹宋丸子是個攪屎精的時候,還真有宋丸子的麻煩找上門了。


    起因還是之前那一對道侶。


    瓊瓔和步瀾濤二人帶了宋丸子燉的酸菜回了住處,每日吃一小碗熱騰騰的酸菜,瓊瓔就覺得自己翻騰的五髒六腑安穩了下來,自然不再惦記火雲靈果,瓊瓔本以為夫妻二人能就此安安穩穩,隻讓自己靜心養胎。


    卻說之前步瀾濤病急亂投醫找了不少的醫修,其中一位醫修信誓旦旦說瓊瓔是被人下了心魔蠱術才有了如此異常之舉,步瀾濤很是花了不少靈石,這醫修卻沒有治好瓊瓔,倒是讓她又平白受了一番折騰。


    現在知道根本沒有什麽蠱術,隻是女子懷孕之時的口味異常,以步瀾濤的風雷秉性又怎麽能忍得下自己之前被蒙騙之事?安頓好了瓊瓔,他就去了那醫修處,將他整個住處砸了個稀爛,還用一雙鐵拳打斷了那醫修的幾根骨頭。


    那醫修卻也不是無名無姓之人,他與幾位摯友住在東洲遠霞山上,人稱遠霞三友,三人皆廣收門徒,又互為依仗,在東洲西部很是有幾分名氣。又怎麽能忍了步瀾濤的一番打砸?


    遂糾集人馬去找步瀾濤的晦氣。


    一來一往,符師瓊瓔在香葉穀假醫仙處受治,吃著一些古怪湯菜就壓製了心魔之事也就不是秘密了。


    假醫仙易半生為人醫治的手段本就是旁門左道,兼之他本人所收診金除了酒色財氣之外就是活人壽數,那名聲與邪修也是無差了,反正正統醫修聽見他的名字都忍不住一臉嫌棄地搖頭。


    打不過步瀾濤,還不能找易半生的晦氣麽?


    “遠霞三友”就浩浩蕩蕩來了香葉穀外。


    聽說他們為了給瓊瓔的酸湯子才找上門,易半生也忘了自己對正統醫修的惡心,痛快地把宋丸子給扔了出來。


    “三個金丹,十幾個築基,你讓我這麽個柔弱的小女子出來麵對腥風血雨,易半生,你不是人!”


    看著宋丸子雖然臉盤黝黑、身材幹癟,可細腰長腿亦是動人,香葉穀外的幾個修士那心思已經不知道歪去了何處。


    轉過身,宋丸子略有些膽怯地說:


    “不知道幾位道友來所為何事?”


    “給瓊瓔的湯菜是你做的?”


    宋丸子乖乖點頭。


    為首三人互相看了看,一個略矮的男修士上前一步說:“你是食修?”


    宋丸子繼續點頭。


    “靈祭、尚靈、天通、鼎身……你是哪一派?”


    宋丸子沒聽懂。


    除了靈祭可能就是滄瀾界的靈祭師之外,其他的這些,是菜係麽?


    見她懵懂,那個男修士便明白眼前這女子隻不過是個粗通些食修皮毛的小人物,與食修幾大流派都不相熟,臉色一整,他沉聲大喝道:


    “與邪道修士勾結,隨便將未祭天的靈食給了旁人,已經犯了食修大忌!你可知罪!?”


    “食修什麽大忌?”宋丸子仍是茫然的,那張小臉兒上真是寫足了“單純、無辜、弱小、無助”。


    她越是這樣,男修越是氣勢逼人,口中說道:


    “靈祭不祭不製,尚靈不祭不鮮,天通起灶先卜問,鼎身開席入福地,這四派修士各有細微差別,在祭天一事上卻是同樣的,不先祭天,如何能把靈食給尋常修士吃得?你也是運氣好,隻是遇到了我這閑散食修,若是被幾大宗門內的食修知道了,可無人能保得住你。”


    宋丸子低著頭,依稀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


    靈祭不祭不製,尚靈不祭不鮮……


    當年靈祭師說她是把沒有去了煞氣的肉給做了,敢情兒,還有流派是隻逮著最新鮮的下鍋?那要是在廚房裏遇見了,可不是得打一架?


    “那、那怎麽辦呢?”


    怎麽辦?


    遠霞三友來之前已經想好了,這些天在步瀾濤那裏吃的虧必是要在易半生這裏找回來的,卻不曾想易半生推出了這麽一個修為看起來隻有築基的女修士就撒手不管了。


    一時之間,他們也犯了難,倒是一直跟宋丸子說話的修士抬起頭說:


    “這女修犯禁在先,必要受懲,我看,不如我將之鎖了,帶入我遠霞山明火堂當個仆從。”


    說完,他就大手往宋丸子的方向抓來。


    這裏,就是有這修士的一點私心了,與步瀾濤對峙之時,他看見了瓊瓔在吃的酸湯,身為見形食修,他可比尋常的食修多了一點天賦,就在看靈食的眼光上,換言之,宋丸子做的靈食一看就氣韻完滿,五味調和,水平比他是隻高不低的。來了之後又見是這麽一個身有殘疾平平無奇還稀裏糊塗的女修士,他就動了將這人帶走逼問食修秘法之心。


    他卻怎麽也沒想到,這一把抓過去,一道流光如月華般傾瀉而下,他的手腕兒微微一疼,接著就是鮮血噴湧而出。


    什麽嬌嬌弱弱懵懵懂懂的小修士,分明是個惡徒!


    “金丹修士這麽不經打麽?”


    宋丸子早就習慣了以微弱之力與不可戰勝的敵人相搏殺,卻沒想到這次這人竟然弱到了這個地步,手裏的“到曉”上,最後一滴血也滴到了地上,她還有點兒呆。


    食修捧著自己的手腕兒嚎叫,醫修連忙出手診治,另一個修士則祭出法器,直直往宋丸子的身上打了過來。


    腳下星陣乍起,宋丸子輾轉騰挪之間就避過了那法器,下一瞬,她那張瘦削還戴著黑色眼罩的臉龐已經出現在了那個法修的麵前。


    再用刀也怕出了人命,宋丸子一揮手,鐵拳自下而上將那法修打得拔地而起,倒飛了出去。


    三人帶來的那些築基修士見狀立刻衝了上來。這些人明明都與宋丸子的修為相當,宋丸子卻覺得他們連無爭界的尋常練氣後期弟子都不如,空有一身不怎麽精純的靈力,使用起來簡直一團糟。腳步太虛浮,靈力也不會用,仿佛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打過架似的。


    易半生在竹舍內隱約聽著外麵熱鬧,心中想著讓宋丸子怎麽也多捱幾下打,好讓他泄了這些天心中徘徊不去的氣悶,卻沒想到不過盞茶功夫宋丸子已經將“遠霞三友”及其弟子打成了擦腳布。


    “假醫仙,你快出來救人。”


    宋丸子帶著一身沒有收斂的凶煞之氣走進來,易半生竟然也不再說什麽,眼睛瞄一眼她的刀尖兒,腳步極輕快地去“救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宋丸子:你們弱得宛若碰瓷


    第139章 四派


    “弱,真弱。”


    香葉穀裏鳥語花香, 一排高壯的雲柯樹下麵, 二十幾個築基、金丹的修士被用繩子穿成了一串兒, 鵪鶉似的蹲在一起。


    也不知道那個黑衣女煞神用了什麽秘法, 他們仿佛被個罩子籠住了, 不僅不能離開這樹下, 甚至也不能站起來。


    他們當然也弱,可現在宋丸子嘴裏說“弱”, 說的可是不是他們,而是她從山穀深處背出來的披金麝香豬。


    這豬長得高壯, 嘴上的獠牙看著也可怖,,一雙金色的眼睛更是凶光四射, 可在宋丸子看來, 這豬的戰鬥力跟無爭界最普通的野靈豬也差不多,不到兩個來回就被宋丸子徒手掀翻到了地上, 四腳朝天的時候那叫聲真的是聽出了氣虛。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真的是豬如其人啊。


    這些修士就眼巴巴看著宋丸子扛著一頭活豬下山, 當著他們的麵幹淨利落地給豬抹了脖子, 豬血嘩啦啦流了一木盆, 看得他們心慌。


    刮豬毛這事兒還是挺有講究的, 得用刨刀,還得先把豬燙一下,可惜現在大黑鍋歇業中, 這麽大的豬一般的鍋盆都料理不開,宋丸子索性先將豬掛在樹上,取了一堆稻草點燃,上上下下地將這豬燒到肉皮發黃,再整個扔進那溪流深處。


    有修士看著豬在水裏砸出了水花,不由得抖了抖,腦海裏已經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這麽被割了喉嚨放血,再用火燒一燒了。


    過了一時半刻,宋丸子腳下藍光一現,淩空走到溪流上方,將那豬從水裏拎了出來,這樣一熱一冷之後,豬皮就好刮多了,刨刀一走,金色黑色的豬毛都被連根鏟起。


    去淨了豬毛之後再將豬開膛破肚,宋丸子還在心裏盤算著這豬該怎麽做。


    豬心、豬肺、豬肝和豬尾巴一鍋鹵了,沒事兒切幾塊就是個下酒的好菜,正好菘菜也已經醃完了,剩下那製冷的陣法也沒什麽用,幹脆加隻雞做些豬皮凍和豬蹄凍,豬肘和豬頭先收起來,用冰糖扒也好,用獨柴法燜到酥爛也好都是以後的事兒,現在就她和昭昭兩個人,撐死也吃不完這麽多。豬身子分成了前腿、後腿、帶皮肥肉、五花、精肉、通脊、裏脊、肋排、龍骨……也都裝在了儲物袋裏。


    看著豬肚和豬腸子,宋丸子嘿嘿一笑。


    這才是她今天真正想做的。


    見她把食材裝進了儲物袋,自己還端著一盆糟汙內髒在溪邊淘洗,蹲在陣法裏的那個食修終於忍不住了。


    “你、你怎麽能把食材放進儲物袋?還有,這、這等肮髒物件,可不是食修該碰的!”


    食材不能放進儲物袋裏?還嫌棄豬腸髒?


    手上揪著豬腸的內膜往外拉,宋丸子回頭看著那食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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