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丸子以為自己哪句話說過了頭竟然讓宋玉晚自戕,趕緊用星陣攔截,又如何攔得住?


    隻見宋玉晚的身影一散又重新聚攏,一隻白色的小蟲便扭曲著被他自己抓了出來。


    “嗜心魔蟲!桑墨!”


    玉晚道君一陣怒吼,整個幻夢之境都震蕩了起來。


    “哢嚓。”宋丸子看熱鬧似的,繼續吃糖葫蘆。


    宋玉晚的眼睛轉向她,眸中帶著殺氣,她又摸出一根糖葫蘆:“道君,您吃根糖葫蘆,消消氣?”


    ……


    宋丸子的身體躺在床上,神識已經入了幻夢之境裏,風不喜守在一旁,看著江萬樓抓著兩根雞腿,在那兒手上左右開弓,腳下走過來走過去。


    屋外,突兀地,宿千行抬頭問坐在對麵的金不悅:“看見了麽?”


    “啊?”金不悅正在納鞋底,抬起眼睛,有些茫然。


    風華絕代的紅衣魔修歪了一下唇角,道:“那家夥給你的陣盤,陣法之基是她的心頭血,你沒看見麽?”


    金不悅抽出鋼針的手停住了。


    “你們長生久的修士,真是窮酸又見識短,那陣盤,我數百年前見過一次,她師父用過,能將陣盤庇佑之人所受致命之傷轉到陣師自己的身上。”說完這句話,宿千行單手撐住腦袋,冷笑說:“她從不肯欠別人的命,果然幾十年了也沒變。”


    屋內的風不喜也聽見了宿千行的話,輕歎了一聲,道:“宋道友看著跳脫不羈,可遇事總比別人更多三分擔當,我等出身長生久,口中說著濟世助人,看見了宋道友,方知自己所做之事拘泥固執,自苦之心更勝於助人之胸懷。”


    金不悅已經呆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說:“這樣我哪裏還能讓宋道友免了咱們的飯錢?!不過跑兩步路的事情罷了。”


    那邊一對師姐弟還在算賬,江萬樓啃完了兩個雞腿,晃了兩下,打了個嗝,一隻油乎乎的手伸出去,風不喜以i為他是要用床單擦手,卻見他出手如電將宋丸子腰間的那塊玉牌給抓了下來。


    “江師……江魔尊?”


    在風不喜驚詫的聲音中,江萬樓把手上的油在玉牌上摸來摸去,口中低聲念叨:“你出不出來出不出來出不出來!”


    那塊玉牌正是邪修殘魂藏身之地,自從宿千行和江萬樓出現,他更比之前小心了十倍,幾乎已經是個死魂,可沒想到,總是如此,他還是被江萬樓給發現了。


    “出出出!魔尊饒命魔尊饒命!”


    看見一團魔氣從宋丸子不離身的玉牌上流出,風不喜和金不悅都站了起來。


    隻剩宿千行還老神在在:“我就說那家夥身上有些許魔氣,還以為她是又碰到了什麽寶貝,沒想到是藏了個野魂在身上。你從哪裏來的,為何藏在宋丸子的身邊,老實交代,否則,你看見抓著玉牌那傻子了麽,他什麽都吃。”


    宿千行還沒說完,江萬樓已經舔了那玉牌一口,玉牌上早被他抹滿了雞油,一舔還真有點香。


    有潔癖的宿千行被他惡心地說不下去了。


    魔氣漸漸凝實,露出了一張俊秀的男人臉龐,他長得不錯,氣質卻很畏縮,含胸低頭,卑怯地說:


    “小小小人是滄瀾界一個小小的魔修,之之前有幸,啊那什麽,跟宋丸子一起流落虛空,有、有那麽半兩的緣分,沒事兒就做個伴兒。”


    他看起來不過金丹後期修為,修為上並無可取之處,言談間也無可取之處,在場幾人都能輕易讓他魂飛魄散。


    看著他的樣子,宿千行托著下巴說:


    “有幸?你是被宋丸子給調理過了吧?”


    突然想起了什麽,宿千行的美人兒麵上扯動了一下,輕聲說:“她可最喜歡,借勢而為,將人削弱到與她相近之境,再使出萬般手段反複折磨……”


    一聽就很有經驗的樣子啊。


    金不悅摸了摸自己頭發,他心直口快是出了名的,實在很想問宿千行都經曆過什麽手段,可話頭兒壓在嗓子眼兒,他還知道不能說。


    他沒說,那個邪修殘魂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正是如此,魔尊見識廣博,小人是如魔尊所言那般被折服在宋道友手上的,絕對折的幹淨,絕對服。”


    這話聽起來有些怪?


    風不喜接著問:“那你又是在何地與宋道友結識的?你本是殘魂,流落人間難逃消散之日,無爭界有一輪回橋,你何不借之解脫?”


    “嗯……”左看看右看看,殘魂做足了斟酌膽怯的樣子,才說:“各位大能一看就是寬厚之人,實不相瞞,我……”


    “假話。”


    宿千行的手邊有一盤梅子燒排骨,不知何時被江萬樓端了去,他嘴裏連肉帶骨頭嚼得哢嚓響,一雙眼睛盯著那邪修,說完了兩個字,又把一把排骨塞進了嘴裏。


    “魔尊在上,小人生前不過一個區區金丹魔修,修為低下,怎、怎、怎麽敢欺瞞各位?”


    “假話。”


    “魔尊大人……”


    “假話!”


    “小人我……”


    “假話!都是假話!都是假話!”


    嘴裏的骨頭渣都噴了出來,江萬樓大手抓向那殘魂,殘魂本為魂體,除了念力之外極少會被傷到,可沒想到,那江萬樓的手竟然結結實實地把他的脖子卡在了手中。


    “假話!”


    邪修已經連話都不敢說了。


    宋丸子睜開眼睛,慢慢坐起來,就看見江萬樓如抓著小雞仔一般抓著邪修殘魂。


    “江前輩,你幹嘛呢?”


    江萬樓轉過頭來看著宋丸子,有些委屈地說:“他,假話!”


    “丸子!丸子姑奶奶!救命啊!”


    聽著邪修殘魂鬼哭狼嚎似的,宋丸子挑了一下眉頭。


    見宋丸子不說話,江萬樓又看向宿千行,紅衣魔君慢聲道:


    “別著急,想清楚了再說。”


    “命!”閉上眼睛又睜開,江萬樓擠出了一個字,然後,他的表情鬆快了下來,幾乎是轉瞬之間,一個癡傻之人就變得正常了起來,凜然間帶著懾人氣勢,隻說:


    “他,魂命不符!”


    還沒等宋丸子理解這話的意思,一道紫光閃過,微予夢也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借命之人?!你如何會這沃野秘法?!”


    在數人的注視之下,那邪修殘魂臉上的驚慌失措慢慢淡了下去。


    第329章 青丘


    借命之法, 自從牽涉到了玄泱界上萬年的舊事之中,宋丸子就覺得自己大概是個文盲,一堆自己聽不懂的詞,一堆自己看不懂的人,還有一些聽起來就讓人頭大的舊事, 偏偏這些舊事裏, 都是沁著血、牽著命的。


    自從死了,微予夢也少了很多顧及,眼睛上再無遮攔,冷冷的灰色眼眸看著對麵的殘魂。


    魂看著魂……剩下的活人們都稍稍退開了一點, 隻有江萬樓,一雙手仿佛是玄鐵所造,狠狠地抓著那殘魂。


    那個殘魂看著微予夢, 勉強勾了一下嘴唇,笑容慘淡。


    “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 沃野的巫還能認出你們的秘法。”


    微予夢沒說話,轉瞬間,她就出現在了殘魂的眼前。


    一雙眼睛冷到了極點。


    “你是想自己說,還是我用搜魂之法自己弄清楚?借命之法是被祭魂之人逃出生天的唯一辦法,你會用此法, 與上善是什麽關係?當日沃野之事你知道多少?還是說, 你是與桑墨勾結的魔道修士?”


    太多事情,她以為自己弄清楚了, 卻總在不經意間又見被隱藏在後麵的秘密,在這一層一層的黑色幕紗遮掩之下,整個沃野已經毀得一幹二淨,她娘一生恨著錯的人,她師兄落得不生不死荒唐度日,而她自己,豁出去了一條命,也不過將這幕紗撕去了薄薄的一層。


    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哪怕隻是絲絲縷縷的真相,她也絕不會放過。


    殘魂沒有吭聲。


    微予夢的身後,宋丸子開口道:


    “你說你是藏身在滄瀾界沉霧淵中的一縷殘魂,和我同時落入了突生的時空縫隙之中,那時我身受重傷,雖然已經將將結丹,可是丹田碎裂,能夠安然落到凡人界而不死,已經是得天之幸,你呢,不過是生前金丹修為的邪修殘魂,竟然也能安然。一個人是僥幸,兩個人,就不是了。”


    聽見宋丸子的話,那個殘魂終於出聲:


    “原來,從我自陳身世起,你就開始疑心我了?”


    黑衣女修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對你的懷疑從沒停過,可我也知道,自始至終,你都在想辦法幫我。”


    地宮之中,他讓自己提防女魅,不要隻打碎黑石牌子。


    黃泉裏,他更是直接傳授了自己如何用念力對付女魅。


    虛空四十年,她引罡氣煉體,無數次身臨險境,可謂百死無生,這殘魂風涼話是說了不少,卻沒有趁機害她,謀奪她的身體。


    別以為隻有行善是行善,深處危困境地不去害人,也足以算是善人了。


    正因為這些,宋丸子才在防備之下,仍把這沒頭沒尾的邪修殘魂當半個朋友。


    看一眼微予夢,她繼續說:“今日不管你說還是不說,我保你不會有魂飛魄散之憂。”


    聽見宋丸子這樣說,殘魂瞪大了眼睛。


    “就算大道主阻攔,隻要你想,我仍會護送你安然投胎。畢竟,那日我重傷,是你耗損修為,將我護送到了凡人界。”


    直視著忍不住驚詫的殘魂,宋丸子仍是笑著的:“如此才說得通,不是麽?”


    作為一個廚子,宋丸子除了手巧之外,更大的優點是腦子好使,她不給對方回話的空隙,接著往下說:


    “至於你為何要救我,我也想了些緣由,你認識我師父,且是友非敵,從前我想,你看在我師父的麵子上救我,也不是不可能。這幾日,我知道了幾件事,第一,我師父正是繼承了玉晚道君衣缽之人,第二,今日我知道了你可能是與玉晚道君同輩之人,也就是說,與我師父同在滄瀾界的你,應該知道我師父的出身來曆,第三,玉晚道君在世上有極深的執念,第四,你極為懼怕玉晚道君留下的執念,可依照你貪生怕死的秉性,不該自己先逃走麽?為什麽極力勸說我也逃走呢?我推測再三,隻能想到一件事——”


    “別說了!”殘魂身上虛光流淌,仿佛漆黑的殘魂中又生出了一個新的魂魄,外麵忽然起了大風,宋丸子轉頭看了一眼,她還沒來及做什麽,就看江萬樓突然鬆開了手裏的殘魂,衝了出去,仿佛在追趕著什麽。


    想到以江萬樓的修為,沒人能奈何了他,再想以他的腦子也沒有人能指使了他,在場眾人隻有腳程最快的風不喜歎了一聲跟了上去。


    那邊,殘魂也已經不想逃了。


    黑色的煞氣如一張皮囊般消散開去,他站在原地不動,卻已經已經換了一個人。


    白發無風自動,眼角上挑,眉間藏情,眸光流轉之間都有風情。


    與一旁容貌穠麗的宿千行相比,可謂是春蘭秋菊各占擅場。


    同時人間難得的絕色。


    這擱在幾千年前,也是能用一張臉就呼風喚雨的人物呢。


    “我一直覺得你聰明,卻沒想到,你竟然如此聰明,果然是……是玉歸舟一手教出來的徒弟。”


    被誇獎了,宋丸子隻笑,說:“你要是一開始就用這麽一張臉,我也能少罵你幾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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