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珪怔怔的看著她,竟說不出話來。


    常夫人自曲江池邊散步回來,瞧見的便是這一幕,怒火中燒:“這老王八蛋,有這麽好看嗎?跟跑了魂兒似的。”


    她橫眉豎目,一提湖藍色輕紗半臂,緩步近前,扭頭瞧見喬毓的臉,也給驚住了:“大錘哥?!”


    二姐姐結拜的人也太多了點兒,真是的,阿娘也不管管她。


    “……”喬毓有些鬱悶,道:“我叫喬毓,不是你的大錘哥。”


    常夫人對著她左右看看,忽然流下淚來,忙擦拭掉,行禮道:“想是秦國夫人當麵。實在是對不住,你同明德皇後,著實相像,恍然失神,還請不要見怪……”


    喬毓見她如此,如何能說出別的來,忙道無妨。


    常山王妃向她介紹道:“這位是門下省侍中常珪,那一位是他的夫人。”


    “常侍中夫妻嗎?”喬毓想了想,道:“我好像見過他們家的郎君。”


    常夫人見了她便覺親切,笑道:“我有三個兒子,你見得是哪一個?”說著,又吩咐侍婢去喚兒子來。


    事實上,也不必再麻煩別人了,遠處打馬球的少年們發現喬家人來了,隔著老遠便開始吆喝:


    “大錘哥!過來玩兒啊!”


    好端端的打招呼,硬是被喊得跟窯姐兒招呼客人似的,喬毓心裏吐槽一句,頗覺意動,隻是常珪夫妻在此,又不好就此離去,不禁躊躇起來。


    “你也喜歡打馬球嗎?”


    常夫人含笑看著她,像是通過她,看到了舊人的影子:“去,別跟我們悶在一起,怪沒意思的,去跟他們玩兒。”


    常珪也催她去。


    他們既說了,喬毓也不客氣,自侍者手中接過球槌,便要往那邊兒去,沒走過幾步,卻見又有兩撥兒人到了,其中一撥兒她還認識。


    是邢國公府,蘇家的人。


    畢竟是見過麵的,兩家關係也不壞,喬毓笑著打了聲招呼,卻見另一人僵在馬上,雙目微眯,緊盯著她看,如此過了會兒,又下了馬,慢慢踱到近前。


    這人相貌有些陰鷙,目光卻鋒銳逼人,年歲也不輕了。


    喬毓被人看得多了,也不打怵,輕車熟路道:“我是不是很像你的大錘哥?不過我真的不是她,我叫喬毓,是喬家的四娘……”


    說話間的功夫,邢國公已經到了近前,身後是蘇懷信,他輕哼一聲,道:“大錘哥是我們的,可不是他的。”


    喬毓聽他這語氣,似乎同那人不怎麽對付,便停了口,蘇懷信介紹道:“這位是安國公。”


    原來是吳家的人。


    喬毓明白過來,假笑道:“原是安國公當麵,前不久,咱們還發生了點誤會……”


    安國公眉頭緊皺,盯著她道:“秦國夫人?”


    喬毓繼續假笑:“是。”


    安國公神情微動,似乎是想說句什麽,邢國公卻先一步扯住喬毓衣袖,將她拉到一邊兒去了。


    “別理他。”他如此道。


    喬毓聽這裏邊兒似乎有事:“怎麽,當年二姐姐沒跟安國公結拜嗎?”


    “他?年輕時候就這幅德行,陰著臉,成天跟別人欠了他似的,”邢國公似乎滿腹怨言,又有些小得意:“我們不帶他玩。”


    喬毓:“……”


    邢國公,你幾歲了?!


    她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輕咳一聲,瞥見一邊兒同樣不自在的蘇懷信,道:“鐵柱跟我一塊兒去打馬球。”


    蘇懷信笑道:“走走走。”


    兩個年輕人都走了,邢國公方才抬著下巴,得意洋洋的往裏邊兒走,路過安國公身邊兒時,忽然被他叫住了。


    “那是秦國夫人?”


    邢國公假笑道:“不然呢?”


    安國公眉頭微蹙,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你看他,”邢國公向夫人道:“話都不說完就走了,多沒禮貌。”


    這倆人掐了好些年,邢國公夫人都懶得說和:“走了走了,先去地方坐下。”


    ……


    喬毓跟蘇懷信過去的時候,喬安正跟高家三郎吵架。


    “去年要不是你拐了我一下,我們才不會輸呢!”


    “要不是你賽前拉稀,我們肯定會贏!”


    “果然,我拉稀就是你害的!你是不是在我的飯裏邊兒放巴豆了?!”


    “放屁,你以為我是你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偷偷喂我的馬吃巴豆!”


    “不是說不提這事了嗎?再說,最後你的馬不也沒事兒嗎?”


    “那是我的馬體質好!”


    “浪費了我一把巴豆!”


    喬毓聽得有些心累,問一邊兒的喬南:“今年他們還是一隊嗎?”


    “當然,”喬南笑道:“都是自家親戚,打鬧歸打鬧,總是親近的。”


    高家是喬老夫人的娘家,現任的家主是喬毓的親舅舅,而眼前的高三郎,也要叫喬毓一聲小姨母。


    不過現在,他更喜歡叫大錘哥。


    “奇怪,”喬毓左右看看,狐疑道:“三弟呢?怎麽不見他?”


    “寧國公府的人還沒來呢,”蘇懷信歎口氣,低聲道:“寧國公年輕時,也是英武非凡,隻是上了年紀,卻……唉。”


    喬毓聽這裏邊兒有事,不禁多問一句:“怎麽了?”


    “李氏的名聲不好,不僅僅因為她是寧國公拋棄糟糠之妻之後另娶的妻室,而是因為……”


    蘇懷信大抵是不擅於說這些八卦,再三壓低聲音,才道:“因為她生性放蕩,背地裏甚至養了情夫。”


    時下風氣開放,長公主們和高門貴婦養個男寵也不奇怪,但那是因為她們有這個底氣養男寵,自家丈夫都不吱聲,旁人更不會管。


    可是這個李氏……


    喬毓有些頭大:“不是說李氏是婢女出身嗎?寧國公竟也忍了?”


    蘇懷信歎道:“他總是像父親一樣,將她原諒。”


    喬毓:“……”


    三弟真可憐,攤上這麽一個爹。


    旁邊兒人已經在催,喬毓也不推辭,跟蘇懷信一道上馬,打馬球去了。


    她既精於騎射,馬球也打得好,在一眾少年之中,始終占據上風,末了,又開始出言指點。


    喬毓的感知異常敏銳,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順勢回頭去望,卻見安國公站在不遠處,正對著這邊兒看。


    他背著光,看不清臉上神情。


    喬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隻是這兒人這麽多,若真是跑過去說“你別盯著我看”,未免也太自戀了。


    她轉過頭去,繼續去跟人說話,沒有再理會過。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皇帝便帶著皇太子與其餘三個孩子,一道往曲江池來了,龍舟比賽也快要開場了。


    喬安等人去換了窄袖衣袍,一副幹淨利落的模樣,又同喬毓感慨:“可惜小姑母不能同我們一道登船,否則……”


    “都一樣啊,”喬毓笑道:“我在邊兒上看,也能給你們鼓勁兒的。”


    喬安等人也隻能這麽想了。


    時辰差不多到了,白露與夏至便催著喬毓過去。


    或許是有人刻意打過招呼,她旁邊兒便是韓國夫人,說個話也方便,昭和公主許久不見母親,心中惦念,如何也坐不下去,跑到喬毓身邊而去坐了,親親熱熱的開始說話。


    申國公不喜喬毓,申國公夫人也是如此,他們還想著嫁女兒進宮去做繼後的,冷不丁冒出個喬毓來,希望就沒了大半兒。


    “你看那女人,”申國公低聲哼道:“這麽快就把昭和公主哄過去了,真是好深的心機!”


    申國公夫人附和道:“正是如此!”


    申國公又問安國公:“吳兄,你說是?”


    吳國公看他一眼,淡淡合了下眼,卻沒說話。


    這個悶葫蘆。


    申國公老大不痛快,見殿中侍禦史目光瞟過來了,方才悻悻的坐直身子。


    喬毓卻沒注意這一節,問昭和公主道:“賽龍舟的時候,你的哥哥們不參加嗎?”


    “不參加,”昭和公主撿了枚點心吃,笑道:“他們若是去,就沒人敢贏了,其實也挺沒意思的。”


    “原是這樣。”喬毓點點頭,默默吃喝起來。


    正是國孝,雖然皇帝準允行宴,但歌舞就別指望了,眾人幹巴巴的說了會兒話,賽龍舟便開始了。


    皇帝似乎興致不錯,帶著人到了池邊,說要親自給優勝哪一組發彩頭,年輕郎君們臉上的希冀與迫切,便更加濃重一層。


    偌大的曲江池上停了十六艘龍舟,一場賽完也怪沒意思的,便叫抽簽分組,四個四個的來。


    喬安那組運氣不壞,組裏邊兒沒什麽勁敵,想來也能節省好些體力,倒是幸事。


    更幸運的是,章家跟裴家撞到一起了。


    抽簽是現場決定的,那簽也是現場做,現場抽的,黑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都能撞上,就是運道不好了。


    喬毓有點幸災樂禍,喬安也是如此,這神情似乎戳痛了裴家人,一個喬毓不認識的裴家郎君專程過去,拿眼角夾了他們一下,冷冰冰的扔了句:“走著瞧!”


    “哎呦,脾氣還挺大。”喬毓笑著說了一句。


    時辰差不多了,年輕人們各自登上龍舟,等鼓聲一響,便要爭分奪秒的駛向終點。


    參賽人家的女眷麵色迫切,聚集在曲江池便,帶著侍婢仆從,手持彩帶,隨時準備給家人喝彩助威。


    喬毓叉著腰看了會兒,道:“允許出聲喝彩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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