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笑著應了一聲,又吩咐身後屬官:“即刻去辦。”


    這話一說,喬家的族親們就炸開鍋了,哄鬧了一會兒,有個五十上下的男人出來,臉上帶著點兒為難,道:“四娘,你這麽說,可就傷和氣了,在這兒的不乏長輩,還有你的叔伯啊……”


    方才那句“大哥泉下有知,怕也不會安寧”便是這人說的,這會兒倒是為難起來了。


    “誰要跟你論輩分兒?”


    喬毓冷笑一聲,拎著馬鞭過去,一巴掌把他扇倒:“我是正一品秦國夫人,位同郡王,你是哪來的野蒜,跟我拿腔作調?!”


    “三叔!”


    “三叔爺!”


    人群裏衝出幾個年輕人來,憤憤道:“你怎麽能對長輩動手?好沒規矩!”


    “我再沒規矩,也沒教出不要臉的兒孫,跑到長安來丟祖宗的臉!我再沒規矩,也不至於明明理虧,還跑到別人門前叫嚷,拿那點兒情分要挾別人!”


    喬毓一鞭子掄過去,將這幾個鱉孫抽倒,嗤笑道:“做人都做不明白,還講個屁規矩?!”


    她一腳將說話那人踹出老遠:“在這兒,老子我就是規矩!”


    皇太子跟秦王一直沒說話,隻靜靜站在母親身邊兒,看著她欺負弱智兒童和弱智中年,隨時等著給親娘收尾。


    喬毓叉著腰,不易察覺的側了側臉,悄悄問他們:“我帥不帥?”


    那二人異口同聲道:“特別帥!”


    喬毓心滿意足了,歡快的吹個口哨,打算回家吃飯了。


    被她扇倒的三叔掙紮著做起來,懵逼一會兒之後,終於涎著臉追了過去:“小侄女,這事兒是我們不地道,但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就說句話,成不成?”


    他也一把年紀了,頭發花白,還在為兒孫奔走。


    “成吧,”喬毓心軟了,歎口氣,道:“您將來是打算火葬,還是想土葬呢?”


    第77章 彈劾


    “無法無天, 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那三叔見她語氣軟了,原以為是會鬆口的,不想聽了這麽一句話, 當場差點兒蹦起來。


    喬毓看也不看,向皇太子與秦王道:“天熱了,別在外邊兒久留, 咱們走吧。”


    皇太子與秦王相視一笑,頷首道:“走吧。”


    幾人進了內門, 府門前喬家族人的叫嚷聲也越來越遠, 最終消失在這夏日裏躁動的微風中。


    常山王李琛還未歸京,王府中庶務又不多, 常山王妃放心不下母親, 便又挪回來住了, 見喬毓與皇太子、秦王一道過來,先自笑道:“你把人打發走了?”


    喬毓麵色卻不似方才戲謔, 正色道:“不止將他們打發走了,連官位都叫阿琰一並削去,隻要是到這兒來鬧的, 一個都討不到好。”


    常山王妃聽得微怔, 眉宇間不禁添了幾分沉思之色,喬老夫人卻歎口氣, 拉著小女兒的手,道:“雖說關係已經遠了,但畢竟也是一家人, 你還沒回來的時候,你姐姐便要趕他們走,隻是被我攔住了……”


    “阿娘或許是老了,格外念舊起來,”她神情有些傷懷,低聲勸道:“總歸是骨肉相連呐。”


    “阿娘,賬不是這麽算的。”


    喬毓一掀衣擺,跪在喬老夫人麵前,皇太子與秦王見狀,如何還能坐得住,也忙跪在母親身後。


    常山王妃見她如此,便知是有正事要講,忙打發侍婢仆從出去,隻留了幾個主子在裏邊兒。


    “阿娘,曆代帝王都想長生不老,江山永固,可又有誰真的做到了?秦始皇自稱始皇帝,想的是傳及二世、三世乃至萬世,可隻傳到二世,大秦便亡了。”


    “皇朝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個家族?”


    喬毓看著母親,神情鄭重,道:“大唐新建,阿爹與哥哥們勞苦功高,但喬家現在所享有的尊榮,已經超過了父兄拚下來的功勳。聖上是喬家的女婿,阿琰是喬家的外孫,他們在的時候,或許不會覺得有什麽,但是阿琰的兒子,阿琰的孫兒呢?”


    喬老夫人目光微微沉了,常山王妃也禁不住輕歎口氣。


    皇太子靜靜跪在母親身後,沒有做聲。


    他在的時候,必然會保喬家滿門富貴,但他的兒孫會如何做,他卻難以保證。


    難道叫他臨終留下一道遺詔,叫繼位者善待喬家嗎?


    若真是如此,隻怕會給喬家引來滅門之禍。


    沒有辦法擔保的事情,皇太子一個字也不會多說。


    “衛國公府是大唐十六衛之首,大哥位居宰輔,二哥也是郡公,喬妍身為皇後,堂妹也是正一品韓國夫人,而大姐姐夫君常山王,便是大唐十六衛的第二位,若論及權勢,除去皇家,誰敢與喬家爭鋒?這太招人忌諱了!聖上不說,阿琰不說,咱們自己得有分寸,得為兒孫後代考慮!”


    族親是親,但再怎麽親,也親不過自家兒孫。


    小女兒說的這些,喬老夫人其實都明白,她雖上了年紀,卻不糊塗,隻是一直以來,皇帝與皇太子都對喬家給予最高的禮敬,所以才沒有太將這些放在心上,這會兒聽小女兒直接將這些點破,方才恍若初醒。


    “是這個道理,”喬老夫人神情感慨,道:“月盈則虧,盛極則衰……”


    喬毓見母親通情達理,心中那口氣便鬆了三分,膝行一步,殷勤的幫著喬老夫人捶腿,又道:“阿琰在萬年籌備科舉的事兒,阿娘想來也知道,這兒沒有外人,我也不瞞著您,科舉不會隻在萬年一個地兒舉行,將來要推行到整個大唐去……”


    “可是您想啊,”她語氣引誘,道:“科舉選出來人了,就得有地方放,可官位這東西,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將人安排到哪兒去呢?”


    喬老夫人意會到了,哼笑道:“聖上打算對世家動手了?”


    朝廷裏的職位,已經沒什麽空餘的了,即便是有,也很難安排全天下的舉子,反倒是地方上,因為連年征戰,民生凋敝,都被世家大族把控,或許可以借機籌謀。


    “噯,要不怎麽說我聰明呢,全都是像了阿娘您啊!”


    喬毓拍了句馬屁,順道也誇獎了自己一句:“世家兼並土地,廣蓄仆婢,隱瞞人口稅收,已經有尾大不掉之勢,聖上已經打算以鄭國公魏玄為使,省並冗員,裁撤地方多餘官吏,再過些時日,便會降旨,通傳天下……”


    喬老夫人聽她說到這兒,終於徹底明白了:“四娘啊,你是想大義滅親?”


    “世家勢大,遠非一日之間所能清繳,再則,天下之弊,難道隻在世家?”


    喬毓正色道:“滎陽鄭氏頭一個跳出來,又有先太子妃那舊事在,保管要挨最狠的一刀,但想要就此將它打垮,卻是有心無力,更不必說其餘世家了。”


    “有些事情,聖上不會說,阿琰也不好開口,其餘人礙於自己屁股底下不幹淨,也不敢說,但瘡疤不能藏著,越藏越爛。”


    喬毓歎口氣,道:“科舉考試還沒開始,我便令人悄悄出京,打探喬家族親們在地方上的行徑,得了回信之後,真是恨得牙癢。”


    喬老夫人聞言色變,與常山王妃對視一眼,神情皆有些凝重。


    喬毓便自衣袖中取出幾頁文書,遞與母親細看:“喬家族親依仗喬氏威名,魚肉鄉裏,橫向霸道,強買良田,屢有惡行,官員到冀州上任,甚至要先往喬家去拜山頭,否則便寸步難行,他們沒有世家的底蘊,做派卻比世家還要囂張!這樣的族親,不盡快切掉,還留著做什麽?嫌自家身上的汙點不夠多嗎?”


    喬老夫人翻了一翻,臉色便陰沉起來,看到最後,連手都在哆嗦,猛地站起身來,要去同那些人分辨:“這群混賬東西,簡直該死!”


    常山王妃撿起來看了眼,也是眉頭緊皺,卻將母親按住,動作輕柔的為她順氣,道:“阿娘,您先別急,小妹既然說出來了,必然是有法子的,那群混賬東西,何必再去見……”


    喬老夫人勉強忍下氣來,卻聽喬毓繼續道:“有壞的人,自然也有好的人,咱們要做的,就是切掉壞的那些,留下那些好的,這麽一倒騰,官位不就騰出來了?”


    “阿娘也別氣惱,家族枝繁葉茂了,免不得會有幾根爛掉的枝杈,砍掉便是,咱們家這樣,別家也這樣。”


    她笑了一下,道:“我之前一直愁著這事兒該怎麽辦,今日之事卻給了一個最好的契機,便聯合長安高門,先將那些害群之馬清理出去,既能清明吏治,也能省並冗官,再則,還能給中榜的舉子們騰地兒,一石三鳥。”


    常山王妃仔細思量片刻,頷首道:“倒有幾分道理。”


    喬老夫人卻有些憂心:“隻怕人心不齊,反倒因此生事……”


    皇太子聽得莞爾,道:“若是有人不齊,便隻管歸鄉種地,朝臣有那麽多,離了誰大唐便不能運轉了?”


    他語氣溫和,言辭之中卻隱含殺伐之氣,喬老夫人聽得心頭一凜,卻又安心起來。


    “這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了,”她輕輕歎口氣,摸了摸小女兒的頭,道:“四娘啊,好好幹。”


    喬毓聽母親這般勉勵,便知道是不打算再管那些所謂的族親了,欣然一笑,應聲道:“好!”


    天氣熱了,午膳便以涼菜與拌菜居多,常山王妃跟喬老夫人知道這幾個孩子今天回來,特意包了喬毓最愛吃的薺菜餃子,剛熱氣騰騰的端上來,就聽有人前來回稟,說是韓國夫人與晉王、昭和公主過來了。


    “這仨人怎麽湊一塊兒去了?”


    喬老夫人有些詫異,卻笑道:“快快叫他們進來,外邊兒可熱呢。”


    韓國夫人領著兩個孩子進來,眼眶尚且有些紅,喬毓瞅了眼,還當是被人欺負了,再看兩個孩子眼淚汪汪的看著她,忽然間意會過來


    她是喬妍,是他們的母親。


    孩子們指定是知道她明白這節身份了,這才頂著大太陽,巴巴的跑過來。


    喬毓的心猝不及防的疼了一下,旋即又柔軟下來,近前去幫著兩個孩子擦了擦汗,拉著入席:“瞧你們熱的,先坐一會兒再吃。”


    晉王和昭和公主抽了抽鼻子,小聲應了聲:“好。”


    吃了午膳,喬老夫人便借口午睡,叫常山王妃和韓國夫人攙扶著走了,卻將空間留給四個孩子,叫跟母親好生說會兒話。


    “阿娘!”昭和公主忍不住哭了,抱著母親舍不得撒手,一個勁兒的叫“阿娘”。


    喬毓被她叫得心頭發酸,摟著孩子,哄道:“別哭啊,我這兒不是好好的嗎?”


    “阿娘,”晉王抽泣道:“你還沒有想起我們來嗎?”


    喬毓呼吸一滯,頓了頓,終於還是搖頭。


    “那父皇呢?”昭和公主哽咽道:“你也不記得他了嗎?”


    喬毓被孩子們問的有些愧疚,卻也隻能搖頭。


    “阿娘,出宮的時候,我們想叫上父皇一起的,可他推說有事,沒有一起過來,我看父皇形單影隻的樣子,心裏好難過……”


    昭和公主低著頭,好半晌過去,才小聲道:“阿娘不喜歡父皇了嗎?”


    喬毓被她說的怔楞,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頓了良久,方才道:“這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問。”


    她這是顯而易見的轉換話題,昭和公主見母親麵有難色,到底沒有再問,隻拉著她手,道:“阿娘能再回來,我們都好高興,倒不是說逼迫阿娘如何如何,隻是為人兒女,見父母親如此,總覺得心中不忍。”


    喬毓知曉自己曾經是喬妍之後,再去想自己離宮之時兩個孩子所說的話,心中如何不感激動容,摸了摸他們的頭,欣慰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昭和公主埋頭在母親懷裏,輕輕的笑了。


    ……


    晚上的時候,衛國公與昌武郡公歸府,聽喬毓說起冀州房族人的事情,連連頷首:“早就應該處置了。”


    說完,又道:“喬家聲勢已極,再繼續下去,是禍非福,小妹這般籌謀,是為子孫後代計。”


    昌武郡公也是附和。


    喬家內部無人有異議,此事便這麽定了。


    皇太子既答允母親,會將冀州房的喬家族人打發掉,那就決計不會留情,當天便令人上表,先是彈劾身負官職者擅離職守,又申斥官吏家眷到衛國公府門前,以恩義要挾,不尊政令。


    皇帝早有意清繳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的勢力,隻是一來世家勢大,二來許多地方官吏都與長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牽一發而動全身,現下見喬家主動將地方上的分支打發了,便知其中真意,哪有不準允的道理。


    衛國公上疏請罪,無論是為了平穩局勢,安撫接下來可能被涉及的重臣,還是處於情分私交,皇帝都不會加以苛責,厚賞勉勵,以示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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