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公主跟韓國夫人一左一右,拉著喬毓不放,悄聲道:“阿娘,你是不是跟父皇和好了?”


    韓國夫人眉宇間帶著三分會意, 調侃道:“隻看他們倆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便知道是情投意合的。”


    “確實是,”喬毓見她們問,也不隱瞞,大大方方道:“再過幾年,或許就嫁給他了。”


    “好哎!”昭和公主歡喜極了,笑意盈目:“皇兄們要是知道,肯定也會高興的!”


    韓國夫人也笑了:“從前你不說,我也不好勸,可這些年看著,聖上與你也是極相得的,現下能再結良緣,也是好事……”


    “別隻說我,也說說你,”喬毓目光往廊下一瞥,便見林縉正跟昌武郡公說話,風姿卓越,便低笑道:“你們是怎麽回事?”


    “你不都看見了嘛,”韓國夫人反倒有些羞赧,麵頰染上幾分薄紅,道:“他很好。”


    這會兒院中人多,喬毓也不多問,隻道:“就是他了?”


    韓國夫人麵上笑意微斂,鄭重點頭:“就是他了。”


    林縉曾是皇帝給昭和公主挑的駙馬,相貌品性都挑不出毛病,昭和公主雖與他無緣,卻也敬慕他人品,現下見林縉與韓國夫人走到一起,並不覺得生氣悵然,反倒由衷為這二人高興。


    “林家沒有人說什麽吧?”她關切道:“若是有,姨母可別忍著,兩廂情願的事兒,才不受別人窩囊氣。”


    “說一句怪話都沒有是假的,但也沒你們想的那麽嚴重,”韓國夫人坦然道:“武安大長公主與他爹娘並無異議,那其餘人的想法便不重要了,林縉會處理好的。”


    說及此處,她神情微微帶了幾分繾綣,柔聲道:“我往林家去走了幾趟,都沒聽見什麽不中聽的,想來他們家裏事先說過,終究也是他有心。”


    對於世間上的大部分女人而言,男人對自己是不是真心實意,完全是能夠感覺出來的。


    韓國夫人早先願意隱忍平陽侯府,更多是因為她愛平陽侯,且並沒有被踩到底線,一旦平陽侯越界,那就直截了當的宣告這段關係結束。


    她有當斷則斷的決絕,也有再逢良緣的底氣。


    喬毓知道這個堂妹不是傻白甜,便沒有再就此多說,順勢越過這話題,問起了萬年諸事。


    “宣紙與瓷器已經初步成型,隻等你最後看過,便可以向市麵上加以推廣,至於報紙……”


    韓國夫人說及此處,眼底光彩愈加熠熠,向身後仆婢吩咐一聲,不多時,便有人送了幾張折疊起的紙張來:“這是我專程帶來的,你且看看,待到十一月,便要正式發行了!”


    喬毓在外邊兒忙活了這麽久,經曆的事情也不少,卻都不如見到麵前這份成型的報紙激動,忙不迭伸手接過,便見這報紙分成兩份,一大一小,版麵規劃的十分合理,內容也頗為詳實。


    小的那份顯然是附贈的,一半說的是平陽侯府事,另一半卻將寧國公府世子之位傳承的那點破事。


    喬毓看得心頭一動:“你這是……”


    “看不過眼罷了,”韓國夫人坦然道:“拋棄發妻,本就令人鄙薄,這會兒竟還光明正大的將世子之位交給繼妻之子,更是貽笑大方,寧國公既然不覺得丟臉,我有什麽不敢說的?”


    喬毓這麽硬氣的人,當然不會怕因此得罪寧國公,且又能為三弟出一口氣,自無不應之理。


    女眷們在這邊兒說話,男人們也在商談公事。


    皇帝離京三月,雖有皇太子監國,但他畢竟年幼,不會全然放心,現下見了衛國公與昌武郡公,免不得詢問幾句,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方才帶著兒女,返回宮中。


    禦史與國子監博士正帶著國子監學生在門前靜坐,遠遠望去,便見烏壓壓一片,驟然見皇帝駕臨,紛紛起身,出聲相請。


    “崔盧李鄭王皆是天下望族,士林仰慕,門第清華,秦國夫人行肆虐之道,斂他人家財,上行下效,天下惶恐,臣屬不安,懇請聖上嚴懲相關人等,以儆效尤!”話音落地,便是一陣附和,聲勢浩大,響徹宮門。


    這個相關人等說的是誰?


    秦國夫人嗎?


    皇帝手握馬鞭,神情淡漠,環視一周之後,道:“太上皇設置國子監,其意是為大唐栽培棟梁之才,肱股之臣,選諸博士治學,是為叫你們教導弟子忠君體國,報效社稷,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麽?靜坐宮門,威逼君上嗎?”


    他語氣轉冷,叱問道:“你們到底是朕的子民,還是世家的子民?!”


    國子監裏的學生畢竟年輕,做事隻憑一腔熱血,聞言胸腔中那股燥熱便冷了三分,左右對視一眼,神情中帶了三分遲疑。


    “崔盧李鄭王為何被傾沒家財?是因為他們欺瞞賦稅,廣占良田,水蛭一樣伏在大唐身上吸血,這樣的蠹蟲,難道不該被清繳嗎?!”


    皇帝手中馬鞭點了點他們,恨鐵不成鋼道:“你們能夠被選進國子監,皆因家中父祖蔭庇,他們送你們去讀書,是希望你們能夠明理通達,來日報效君上,做一番事業的!而不是學到最後,就跟沒腦子一樣,人雲亦雲,任由師長操控,到宮門口來行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若是這群國子監生的父祖在這兒,隻怕立時就要為皇帝所說的話叫一聲好。


    死腦筋的人畢竟是少數,敢硬杠皇帝的人同樣也是少數,即便這時士林罵聲衝天,也不能改變他們隻是掌握口舌,卻無軍政大權的事實,若真是為此惹惱了皇帝,鬼知道會有什麽結果。


    國子監學生們被皇帝訓斥一通,紛紛有所意動,隻是望向前方師長,神情中便帶了三分遲疑。


    “你們讀的是大唐的國子監,效忠的是朕這個天子,而非是其餘人,還不速速離去?”皇帝手中馬鞭斜指,喝道:“今日爾等行事,皆是出自滿腔熱血,朕並不追究,且回國子監,繼續你們的課業去!”


    皇帝話音落地,便有侍從近前相勸,國子監學生們麵色幾變,終於還是向他施禮致意,先後離去。


    幾個博士眉宇間有隱忍著的怒意,目視學生們離去,終於忍不住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天子為奸邪之人蒙蔽,正是吾等效命之時,安敢惜身?”


    有些學生為之意動,卻也隻是極少數,更多的人相攜離去,不多時,宮門前便隻剩了禦史和博士們,以及十來個國子監學生。


    皇帝見大部分學生離去,臉上寒霜之意不減,反倒更增,也不同留下的人說話,催馬直入禁宮。


    高庸留在後邊兒,示意那些人跟上,含笑道:“幾位,請吧?”


    禦史和博士們對視幾眼,神情中皆有些惶恐,卻也不敢違抗皇命,帶著十來個惴惴不安的學生,踏入了宮門。


    皇帝離宮三月,太極宮內卻還是舊時光景,往書房去落座,高庸便忙不迭送了茶來,他端起飲了一口,吩咐道:“叫那十來個學生留下,喚禦史和博士們進來。”


    內侍應聲,不多時,便領了人來。


    皇帝目光在那些或凜然、或惶恐、或隱怒的麵孔上掠過,半晌過去,才道:“學生們年輕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嗎?到宮門前靜坐,以天下輿論挾持君上,這是人臣該做的事情嗎?”


    “臣等原不想如此為之,奈何屢次彈劾,皇太子皆為袒護,不得已行此事。”


    有個年長的禦史近前施禮,麵色怒的漲紅,道:“崔盧李鄭王雖有過,然罪不至死,朝廷縱然加以處置,也不能如此不尊法度,盡失禮法,聽聞秦國夫人斂財成性,連門前的花兒都鏟走了,真是……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皇帝靜靜聽他說完,這才道:“卿可知道,崔盧李鄭王欺上瞞下,欠下了多少賦稅,又瞞報了多少人口,勾結官府,征發了多少徭役?”


    那禦史為之一怔,卻道:“就事論事,即便這七家有罪,也不該如此苛責,士林側目,天下不安……”


    他還沒有說完,便被皇帝的冷叱聲打斷:“你吃的是朕的俸祿,做的是大唐的禦史,不知報效君上,撫恤黎庶,怎麽滿嘴都是世家受損,天下難安?此非大唐之臣,朕不用也!”


    皇帝得位不正,登基之初,便施恩各方,對待禦史也和顏悅色,如同春風拂麵,有諫必納,以圖美名,禦史們經得多了,便知道他的命門何在,往往直言相諫,以此謀取諍臣之名,哪知到了今日,這一套竟不管用了。


    那禦史聽他這般嗬斥,已然怔在當場,皇帝冷笑幾聲,擊案道:“你既這般為世家著想,便往五姓七望家中去做個幕僚家臣,獻你的孝心去!即刻剝官去職,將此賊逐出宮去!”


    內侍聞言應聲,七手八腳的將人往門外帶,那禦史回過神來,忙求道:“聖上開恩,臣一時糊塗,望請聖上贖罪!”


    皇帝置之不理,又轉向其餘幾個博士:“爾等居於國子監,享朝廷供奉,不思教學,怎麽也忙碌於朝廷政務了?”


    幾個博士見到那禦史下場,心中已然有了退意,躊躇不能言,紛紛低下頭去。


    “做官要有做官的樣子,博士也要有博士的樣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是叫你們煽動學生,抵觸君上的,”皇帝道:“你們既擔不起這責任,便不必擔了,即日起削去博士之職,各自還鄉吧。”


    這幾人都是朝廷從地方上征召來的名士,收到詔令時有多榮耀,灰溜溜的返鄉時便有多丟臉。


    名士名士,不被朝廷看重的名士,能有什麽價值?


    李太白那樣的人,總共也隻除了一個。


    幾個博士麵色煞白,想要出聲求饒,卻被內侍堵住嘴,先一步請了出去。


    殿中隻留了幾個禦史,站在皇帝麵前,神情中皆帶著幾分驚疑與不安。


    皇帝接連發落了幾人,心中怒氣紓解大半,較之從前為圖聲名受禦史那些鳥氣的時候,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種酣暢淋漓之下,他甚至沒有發現,不知不覺之中,自己已經被喬大錘春風化雨的“錘化”了。


    他飲了口茶,再看惴惴不安的幾個禦史,語氣也緩和了些:“爾等還有什麽話要講?”


    那幾人麵麵相覷,再多的諫言也不敢講了,躊躇之後,方才推出一人,恭謹道:“中書令與秦國夫人受皇命巡視天下,累有功勳,有功無過,隻是五姓七望聲勢赫赫,終究不同於庶民,如此結怨,恐令世人不安,望請聖上為天下平穩計,加以安撫……”


    皇帝剛剛降下去的火氣又冒出來一點,強忍著道:“如何安撫?”


    那人頓了頓,試探著道:“昔年太上皇與太原起事,便嫁女與太原王氏結好,樹恩深厚,聖上何妨效仿此法,將昭和公主許嫁世家……”


    第103章 收拾


    這群人還真是有本事, 不說先前那茬,卻將主意打到自家小公主身上來了, 簡直該死!


    皇帝心裏邊兒那點火苗被澆了一桶油, 忽然間爆發開來,執起案上茶盞,猛地砸了過去:“太上皇有女近二十人,許嫁衡陽,自無不可,朕膝下卻隻得一女,愛若掌上明珠, 安肯輕嫁他人?!”


    那禦史沒預料到皇帝反應會這般激烈,驚詫之後, 方才道:“聖上此言差矣……太上皇膝下的確有公主若幹, 但衡陽長公主難道不是皇家骨肉,聖上親妹?公主受萬民供養,為安天下, 何能惜身!”


    皇帝臉色鐵青,緊緊盯著他, 半晌過去, 才發出一聲冷笑。


    太上皇跟種馬一樣, 劈裏啪啦生了近四十個孩子,見得少的長公主,怕連名字都記不住了,他的女兒值幾個錢?


    能跟朕的女兒相提並論嗎?


    至於後邊兒那句……


    皇帝嗤道:“什麽叫公主受萬民供養, 為安天下,不能惜身?”


    那禦史見他這般盛怒,不禁有些瑟縮,頓了頓,方才道:“公主身為皇女,身受黎庶百姓衣食供奉,一舉一動皆是天下女子表率,現聖上問罪世家,深加苛責,士林不安,正該加以安撫,否則,豈非令天下人側目……”


    皇帝怒極而笑,道:“令天下人側目?!你能代表天下人嗎?!天下有民千萬,你可是拿到了千萬言書,說要將朕的女兒嫁入世家,否則他們便要造反,將朕拖出去斬首嗎?!”


    他目中冷銳之意更甚:“朕真是受夠了你們時不時就把天下百姓搬出來這一套,誰給了你們為天下百姓代言的資格?你說世家受損,天下不安,那天下人的陳情書何在?快快呈上,朕才好下罪己詔,向天下臣民謝罪!”


    那禦史被他連連詰問,汗出如漿,聽到最後,再站不起身子,兩腿一軟,癱倒在地,顫聲道:“臣並無私心,隻是為大唐安穩計……”


    皇帝又是一聲冷笑,打量他半晌,忽然道:“你有女兒嗎?”


    那禦史猝然間變了臉色,訥訥半晌,都沒說出什麽來。


    皇帝麵籠寒霜,卻沒再問,其餘幾個禦史垂手而立,噤若寒蟬,高庸輕聲催促一句:“聖上問話,怎麽還不回答?”


    那禦史額頭流下汗來,低聲道:“有。”


    “哦,”皇帝淡淡點頭,又道:“有幾個女兒,嫡出還是庶出?”


    那禦史身體顫抖,忽然跪直身體,附身叩首,似要求饒,卻被皇帝一聲暴喝打斷:“難道你竟比天子還要尊貴,要朕幾次三番的問,才能應答?!”


    那禦史臉上帶了三分哀求,道:“臣有四個女兒,一個嫡出,三個庶出……”


    “你既這般深明大義,為大唐與天下百姓嘔心瀝血,那朕便成全你的一片苦心,”皇帝聽得冷笑,吩咐侍立一側的尚書郎道:“錄詔,敕封他們家那位嫡女為縣主,嫁到鄭家去,至於其餘三個,也別叫分開,作為媵妾,一道過去便是。”


    “聖上開恩,聖上開恩!”那禦史涕泗橫流,哀求道:“臣這幾個女兒資質魯鈍,蒲柳之姿,實在難當此任……”


    “原來你也知道心疼女兒,也知道骨肉至親,可你有沒有想過,朕對女兒的疼愛,並不比你少半分?!”


    皇帝不為所動,麵色冰冷:“朕親眼看著她長大,從小小的一團,到亭亭玉立,想為她尋個托付終身之人,又怕那人不會像朕一樣對她好,與公婆相處不睦,這種為人父的忐忑與擔憂,難道與其餘人不同?以己度人,你是怎樣理直氣壯的說出叫公主下嫁,安撫世家這種話的?!”


    那禦史麵色漲紅,無言以對,躊躇半晌,終於道:“公主受萬民供養,為天下女子表率,自然也要承擔起責任,否則,安能使天下人信服?臣的女兒不過是小官之女,沒有這樣的福分……”


    皇帝冷笑之意愈甚,起身走過去看他一看,忽然抬腿,一腳將他踹翻:“朕的女兒受萬民供養,是因為她的老子是皇帝,天下景從,莫敢不尊!朕打天下,做皇帝,是為登頂天下,是為叫妻兒享盡世間榮華,不必向人低頭,而不是為了那些仁義道德、天下太平的屁話!”


    他許久沒有動過這樣大的怒氣,什麽仁君,什麽善於納諫,什麽英明神武,統統都拋諸腦後了,冷喝道:“因為她的老子是皇帝,所以她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扇你一巴掌,是給你體麵,你也得磕頭謝恩!你女兒要外嫁,不是因為什麽深明大義,隻因為她老子是個廢物,不僅沒本事,還喜歡上躥下跳,報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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