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青色長階高聳入雲,那天梯的末尾有一座道觀。


    道觀也被薄雲環繞著,看起來古老又厚重。


    咚~咚~咚~


    撞鍾聲響起,聽起來低沉有力,給道觀添了一種莊嚴肅穆的氛圍。道觀內,一位青袍老道盤坐在殿中央,他的須發完全變白,閉著雙眼,手持玉柄拂塵。


    他身旁一黑一白兩道清瘦身影比肩而立。


    月光從殿門處悄悄入了殿,停在了那人身後。仔細看去,那盤坐道士身遭環繞淡淡的紫色波紋,在空氣中一縷一縷緩慢撫動著。


    天空中忽然亮了一下,比白日的烈陽還耀眼。


    那青袍老道被籠罩其中,他的身子似乎越來越輕,緩慢上升著。


    “唉。”一聲悠長的歎息傳來,在空蕩蕩的殿內回響了好久。


    “因果循環,皆有定數。種因得果,各自有報。”


    ————————————


    吱呀~院落的木門向外推開一個窄角,半個人影從內探出,放下了手中的黑色渣鬥。天色未暗,周圍霧蒙蒙的,正下著綿雨。


    似乎是察覺到門外的視線,那人影怔愣一瞬,眯眼向外看去。


    霧氣霞光金鍍,可見度並不高,院外湖畔所立之人撐一素色紙傘,淺衣黑褲髒破不堪,門下人收回目光,反手關門。剛走兩步,就聽見門外腳步急促靠近,門檻被撞了一下,突然就靜下來了。


    “您好,我可以進去嗎?”門外提問。


    “抱歉,不太方便。”門內回答,腳步聲同時響起。


    “請先生收留我,我無處可去,我什麽都能做,先生...”少年的聲音沙啞帶了些顫意。


    回應他的是雨落在院內竹葉上的沙沙聲,雨下大了。


    院內,青石小徑蜿蜒,池中山石布置精巧,綠瓦灰牆,竹影斑駁印於牆上。


    白色身影踏上台階,進入二層閣樓,推開竹窗。清風挾著細雨拂麵而來,潤濕了窗前著墨紙張。那人卻不在意,隨意靠在窗旁,盯著院門前被竹枝遮擋大半的素傘,神情淡漠。


    叩叩叩


    木門又被敲響,不疾不徐,門外人似乎篤定了他會開門。窗旁那人覺得有趣,嘴角微勾,撚了撚手中烏黑發亮的檀木串。


    素傘撐在那處一動不動,敲門聲斷續不停,真是個適合睡覺的好天氣。他拉開竹椅坐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了眼,五官在落日映照下精如玉雕。


    咚!響動自門口傳來,椅上人長眉微蹙。


    噠、噠噠噠、噠噠,串珠散了一地。


    謝意惱了,開門下樓,也不避雨,直踩著青石小徑來到門旁,這次木門被用力推開,扇的門旁竹枝直晃。血腥氣撲麵而來,謝意眉頭蹙得更深,低頭看向地上那一團。


    渣鬥被打翻,細雨壓迫著地上軀幹,血色隨著雨點在少年身旁水窪中蕩開,少年臉色比素傘更白。


    謝意上前踹了踹那人手臂,見人沒反應,又蹲下摸了摸那人蒼白脖頸,附手便是滾燙傳來,回應指尖的隻有微薄跳動。


    謝意將人抱起,忍著那人衣服上的腥臭黏感,把門框上的符紙扯下,剛要進門,餘光又瞥見地上撐開的素傘,腳尖輕踢一勾,素傘飛天收起,老老實實落在了少年懷裏。


    雖說綿雨不斷,但天氣還不算悶人。窗門被風嚷得晃了晃,浴堂內撲通一聲響,驚得荷下錦鯉一竄。木桶裏血色翻上水麵,熱氣混著腥味直湧鼻腔。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頭發被血凝成數縷,半麵紅腫,皮膚全是細細密密的傷口。謝意脫下被浸紅的白色外袍,替少年清理著髒汙,中途換過幾次水,桶中終於清澈。


    青紫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尤為顯眼,手腕處還有被捆綁的痕跡,寬肩窄腰長腿,水下腹肌線條流暢,若隱若現,謝意挑眉,對眼前景色肯定道:“還不錯。”


    呲啦~最後一塊布料被撕開,室內好像靜了一瞬。


    “哈,還是隻小蛇妖。”清冽的聲音被淹沒在雨聲裏。


    雨聲、暖意、藥香。竹榻上的少年猛地睜開眼睛,月光透著窗紙照在高挺鼻梁,在半邊麵頰投下陰影。嗓子又幹又痛,四肢疲軟無力,但是身上不再是黏糊腫脹,變得幹爽還帶著陣陣涼意。


    蔣霽撐著身子坐起,才看見竹榻旁放著個竹筒,他伸手拿起還未開蓋,便聞到了竹筒內濃濃的薄荷味,下一秒竹筒就被人推遠。


    掀開被子,看著身上並不合身的黑色裏衣,所有的傷口被布條纏住,浸出些綠色汁液。


    蔣霽嗅了嗅自己,身上透著不屬於自己的淡淡檀香味,摻雜著幾種草藥香,他並不反感。下榻想要尋找屋內其他水源,無果,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雨幾乎停了,月光灑落庭院,這裏應該是廳堂,正對著院門口,左右側上方都露出二樓兩個屋角。各處都靜悄悄的,偶聞葉上水珠落入池中的輕響。


    池塘裏有水!蔣霽將手扶上窗沿,下一秒就被彈回身後竹榻,屁股不輕不重的磕了一下,手上麻酥酥的刺疼。


    二樓竹窗被推開,窗內出現了個人影,蔣霽半躺在榻上尋聲望去,那人將手撐在窗沿上也望向他,“醒了?”清冽的嗓音傳來,似乎還帶著笑意,“看來你真的不愛聞薄荷味兒。”


    蔣霽忍著嗓子幹疼咽了咽並不存在的口水,張開嘴巴想說話,還沒發出聲音就被癢的劇烈咳嗽起來。那人直接樂了,“腦子燒傻了?這個時候還挑上了,找死去外邊兒,可別死我屋裏。”說完便抬手半掩上竹窗。


    蔣霽止不住的咳嗽,嗓子裏返上來一股子腥甜的味道,他連忙回頭伸手抓住了那個竹筒,掀開蓋子閉著眼睛灌了幾口,液體順著嗓子一路向下,火辣辣的感覺突然出現,又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絲絲涼意,緩了一會兒,終於止了咳。


    腦袋發昏發沉,蔣霽連忙爬上竹榻又用被子把自己捂好,被子還帶著暖意,上麵有一股比身上更濃的檀香味,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覺得安心不少。


    可能是昏睡了太久,眼睛並沒有感到疲憊,他躺在竹榻上盯著灰白色的承塵,想起了黃昏。他拖著已經痛得幾乎沒有知覺的身體沿著湖畔向前,雨點不斷地侵蝕他的傷口,他感覺到自己似乎腫了起來,變得越來越重。可是他要去哪兒呢?


    鼻腔裏全是血肉腐爛的臭味,走到這個院門前,另外一股味道鑽入鼻腔,一股清甜幹淨的氣息。於是他在門前愣住了,也就是他愣住的那一瞬,木門被推開,他透過金色薄霧,看見了烏發、挺鼻、一襲白衣,香味更加濃鬱的纏了上來,繞得他心裏發緊,幾乎忘了呼吸。霧氣更加重了,他隱約看到了一雙柳葉一樣的眼睛。


    木門發出嘎吱聲響,他回神快步向院門走去,素傘被風吹得幾乎要脫手......對了,傘!傘呢?!蔣霽猛地坐起,心髒不斷拍擊著胸膛,他四處張望,最終在身後牆角看到了它,他爬一樣的衝向牆角,又抱著傘飛快回來,躺在榻上勻著呼吸。


    風好像又變大了,吹得竹枝沙沙沙的慢響,意識越來越模糊,均勻沉重的呼吸聲響起,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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