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萬籟俱寂。


    雨過留痕,黑沉沉的蒼穹壓迫著整個景湖鎮,就連月色都不願在這漆黑一片的小院中露出分毫光亮。


    “那你為何與我這般?”


    兩人相顧無言,一陣沉默後,宿野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蛇的發情期,不就是這樣麽?”


    “若是我次次都當真,要負責,如今早就兒孫成群了。”


    編辮子的手一頓,那蛇妖趴在懷裏,口吐銀針,針針有毒,紮著他的心,偏要叫他千瘡百孔。


    一條被編了一半兒的漂亮緊實的辮子捏在宿野手裏,他垂眸。


    “我顧不了你之前的事,我隻希望,你與我是真的。”宿野星眸中竟然露著些懇求,他將阿蟒身子扶正:“你將真話與我說說,我心裏難受。”


    “我與她們都真不了,我能與你是真的?都隻是玩玩而已罷了。”


    阿蟒將他的胳膊搭在宿野肩膀上,細長的蛇眸眯著,麵上還帶著些紅暈:“何況你不也很舒服嗎?”


    他喜歡這個暗衛身上帶著水汽的人類男性味道。


    宿野沉默,任阿蟒滿足的靠在自己身前,將那編了一半又被鬆開的辮子重新編好,用發帶收了尾。


    他將懷裏並不重的嬌小蛇妖抱起,用外袍裹著,走到正廳竹榻上輕輕放下。


    “睡吧。”


    阿蟒本就疲累,如今身子一沾上床榻,直接昏睡過去。


    宿野頭也沒回,徑直離開正廳。


    後半夜又下了一場雨,一直持續到天邊染了淡光,開始透亮。


    生物鍾準時準點的叫醒了謝意。


    視野模模糊糊的,眼眶一周發著熱,眼睛好像腫了,隻能睜開一條縫。


    他撐著起身,看見了被自己墊在身下的蔣霽。


    蔣霽睡得頭朝一邊兒歪著,輕輕打著鼾。


    謝意腳發著麻,想著這個姿勢一晚上,這小崽子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


    於是輕手輕腳準備從他身上下來,好叫他緩一緩。


    “嗷……”


    蔣霽下半身幾乎沒了知覺,身上那人一動,他的兩腿像有千萬隻小蟻在爬動啃食,又麻又痛。


    他身子一軟,朝側方靠躺下了,自個兒試圖揉了一下,雙腿發著熱,捏的地方被麻木感震得的有了痛感,叫他差點彈起來。


    於是他又將身子蜷縮著,用自己的額頭抵著膝蓋,在床上打了一個轉兒。


    “……”


    謝意目睹這一切,眨了眨自己發痛的眼睛,唇瓣抿著,都沒能壓住嘴角勾起的弧度。


    他忍了半天,才將笑意憋了回去。


    “阿霽。”他憑著良心開口,關心昨日被自己做了榻的小蛇:“你還好嗎?”


    “先生。”蔣霽動了動自己的腳趾,卻抽筋了,“嗷,痛痛痛……”


    “噗嗤。”笑意浮上謝意眉眼,他連忙朝前爬著,伸手替蔣霽反壓著腳趾:“叫你傻,不知道把我放下。”


    “先生好不容易睡著了,一動你不就醒了。”


    蔣霽不敢動那條抽筋的腿,隻能用胳膊撐著自己身子坐正,看向幫他壓腳的謝意。


    “?”


    “眼睛怎麽腫了?”蔣霽蹙著眉,撐著身子就要靠近謝意。


    “別動。”謝意壓著他腳趾,不叫他亂動:“你腳不痛了?”


    “眼睛怎麽腫了?!”蔣霽身子前傾著,麵上嚴肅的問著話。


    “沒睡好。”謝意垂眸避開他視線,“又不是什麽大事。”


    “周圍都紅了,還說沒事。”


    蔣霽將自己挪著靠近,用還算平滑沒有厚繭的指腹輕輕撫了一下謝意眼周鼓起來的腫眼皮。


    “你是不是後麵又偷偷哭了?”蔣霽的指腹微微涼,關切道:“怎麽會如此腫脹,痛不痛?”


    “不痛。”


    昨日的夢魘本就叫他難過,此刻哪裏經得起反複的關心。


    何況這是這小蛇。


    “......先生殺人是為了救人,對嗎?”


    蔣霽來鎮上的時間不算短了,鎮上那些人對先生的懼怕他都看在眼裏。


    但是他了解他的先生,若不是事出無奈,先生怎麽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出手?


    昨日他瞧著謝意那樣,斷然是受了委屈的。


    所以這般一想,他自己心中有了個想法。


    腫脹的眼眶一熱,又泛起水光了。


    蔣霽一急,倒是把自己下半身暫時不遂的事情給忘了。


    於是他正常行動,腿不正常的發麻發軟,叫他上半身一動,‘咚’的一聲。


    給謝意磕了一個響頭。


    “?”


    大清早的如此大禮,真是出乎兩個人的意料之外。


    “倒也不必如此……”謝意真的要憋不住了,這小蛇怎麽如此可愛。


    “抱。”這次換成小蛇委屈了,他抬眸看向那抿著嘴憋著笑的道士,“要抱。”


    謝意瞧著清瘦,力氣真不小。


    他雙手抬著那小蛇胳肢窩,一下竟然沒抬起來。


    “?”


    他眉心一蹙,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挑戰。


    於是他換了個坐姿,又試了一次。


    “??”


    謝意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明明不久之前,他還能輕易將這小蛇抱起來啊。


    “坐姿問題。”謝意點了點頭,得出結論。


    於是他站起身,繞到蔣霽身後,最後試了一次。


    小蛇被謝意捧著胳膊放正躺著,又被他小心翼翼放直了雙腿。


    謝意坐在榻上,緩了一口氣,踹了一腳那小蛇身旁的大手。


    “你最近,吃的是不是有點多?”


    日日待在身邊瞧著,是不容易看出他有沒有長高的,謝意仔細打量了一下躺平的蔣霽。


    的確是又壯了一圈兒。


    “天氣涼了,活路也多,吃的確實多了些。”


    自從上次和道士吵架和好過後,他心情好,胃口大開。


    軟肉倒是沒能在身上存活,身上那結實肉塊兒倒是又硬了一圈兒。


    “我好像又長高了,先生。”


    他老老實實補充著。


    “是嗎,我瞧瞧。”


    道士將他腦後墊著的枕頭撤下,自個兒將腳底與他對齊,靠著他躺下了。


    “先生瞧出來了麽?”


    謝意側頭剛好盯著他的下巴下方一點兒,“許是長高了一些。”


    “哼。”蔣霽開心了,伸手摸著身旁人的小臂,一路向下找到掌心,叫兩人十指相交。


    “先生昨夜為何會昏眩?”


    “我也不知。”謝意緊了緊兩人十指相扣的手,“隻是覺得當時頭昏又脹,便睡過去了。”


    “可是阿霽擔心。”蔣霽側頭,劍眉微蹙著,扯著他手朝自己拉了拉,


    “先生最近總是怪怪的,先是說與阿霽說有一日要離開這兒,在山頂說什麽‘剩下的日子不必再做什麽事’,昨夜又和那日走月一樣昏眩過去。”


    謝意抬眸與身邊的小蛇對視,腫脹的眼皮又被小蛇的大手輕輕撫了一下。


    那日白麵災妖來院子後,自己認為距離第二次命劫不遠了,以至於有些話下意識就出了口,叫這敏感小蛇聽了去。


    可是若是,自己哪日真的應命而死,這小蛇該如何接受呢?


    “阿霽。”


    謝意思量再三,決定先給他透個底。


    “你上次說的,你們蛇類大都是獨行,隻有繁殖期會與異性待在一起,等交配完了,便又恢複獨行。”


    “嗯,怎麽了?”蔣霽見他起身趴在自己身邊,用胳膊從下方環住他的肩膀,叫他能挨自己近些。


    “那一生是不是能與許多人在一起?”謝意引他的話。


    “......”


    蔣霽直勾勾的盯著那試探的柳葉眸,火氣瞬間就上了頭。


    “你想都別想!”小蛇將自己身子撐起來,壓著嗓子都控不住那怒氣,“你怕是早就煩了我,就想等著我去尋旁人,好叫你鬆口氣是麽?”


    “不是,不是。”


    謝意也跟著他翻身坐起:“若是妖與人相愛,人的壽命有限,總是會有分別那天不是麽?”


    “你何必操那些心。”小蛇不愛聽這些話,說話嗆人得很,“與你我有什麽關係?”


    道士垂眸,唇瓣緊緊抿著,一根發絲被不知情的勾進嘴角裏,小蛇瞧著不順眼,用大手替他弄出。


    “......我死過一次了。”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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