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怒踢地上的大孫兒,指著他罵:“你被這妖精迷住了嗎,受這等委屈都不曉得跟阿奶講!我一日不進來,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那麽過下去,讓簫家斷子絕孫!天呐,我們家怎麽娶個這樣的媳婦進來,既然嫌棄我們家就趕緊走,好吃好喝伺候著,娃兒都不肯生,白養你了!”


    說罷,又氣洶洶的朝床邊走過去。簫清羽先一步過去擋住在床前,不讓碰到秦蓁:“阿奶,不關秦蓁的事,聽我跟你解釋。”


    馮氏連穿衣的機會都沒給他們,抓著穿著單薄絹衣的兩人,拉到外邊去,要他們說個明白。


    事發突然,秦蓁大腦一片空白。她隻知道,她還必須留在簫家當掩護,否則薑如巧那邊打聽到起疑,順藤摸瓜找到新開的繡坊,之前苦心都將付諸東流。


    馮氏素日裏低眉順眼,但對待子息繁衍之事絕不姑息。


    疾言厲色的在二人麵前來回踱步,怒氣騰騰:“這到底怎麽回事,竟然分床睡,多久的事兒了,是不是一直這樣。”


    秦蓁搖頭,惶然開口:“當然不是。隻是這兩日,我跟夫君他……”


    “喲,你不會是想說吵架這種話吧。誰不知道羽哥兒寶貝著你,這幾日也不見你們鬧不和的樣子。再不和,也沒得讓丈夫睡地板的道理,清羽白天可還要幹活。除了你嫌棄他不跟他行房,還能有什麽理由。”


    周氏一茬子把秦蓁想說的話給堵住了。秦蓁緊攥手指,諾諾搖頭:“不,我沒有嫌棄他,真的沒有。”


    “那為什麽分床。”馮氏拔尖嗓音,也不聽周氏的片麵之詞。


    “阿奶。”


    簫清羽上前兩步,擋在秦蓁麵前,握住她的手,緩聲對麵前老人道:“是我的錯,這個,你們還是不要過問了。”


    “吞吐什麽!事關簫家的子孫繁衍,還有什麽不好說的。”馮氏異常氣惱。


    簫清羽沉吟了會,似有些難以啟齒:“秦蓁這幾日來了月信,孫兒卻忍不住想碰她,是我混蛋了。她挨著我睡,不碰她我睡不著,徹夜難捱,為了熬過這幾日,我隻能與她分床,才能稍微克製住孫兒心中的念頭。”


    第24章


    話一出,三個女人皆怔,臉色極不自然。馮氏還想開口問什麽,瞥見一旁低頭垂眸的孫媳,模樣羞羞答答的,好像又用不著問了。馮氏又瞪了兒媳,惱她大驚小怪無事生非,至於自己孫兒年輕氣盛,也是好事。遂叫大家在這場烏龍事件中解散了。


    秦蓁回到房中,感到奇怪。她凝思一會,抬目打量這間一目了然的屋子。薄薄的木門,沒安木栓的窗戶,亦或是那櫥櫃裏整日被抱上抱下的被子,皆有跡可循。今日發生的事又不顯突兀了。


    “你若還想隱瞞,我們便像前些日我養傷那會。還是你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說來聽聽。”


    簫清羽跟著進屋坐下,前一個主意提得漫不經心,反而像是真心詢問她的意見。


    “明日是上巳節,不知你們這有沒有蘭湯沐浴的習俗?我記得後園石縫中長有蘭草,我去摘一些。”秦蓁答非所問的,出了屋子。


    蘭為王者香,芬馥清風裏。秦蓁見過秦家專門培植在陶盆中的蘭草,細心嗬護長勢優美,卻少了一種從岩峰下努力鑽出綻放的韌勁和野性。


    摘了五六顆,秦蓁回到前苑,正喂豬的周氏扭頭眼尖的叫住她,盯著她白色的褶裙看。


    “你怎麽穿白的?”


    秦蓁側麵頰滑膩如脂的肌膚起了一抹抖動,小聲回道:“今日就幹淨了。”


    “晚上會伺候好夫君的。”末了添了句,羞逃似的躥回了屋。


    簫家沒有大的木桶讓她浸泡洗澡,如同往常那樣,燒一鍋熱水,在草棚搭建的專門澡房中衝洗。今日的水裏放了蘭草,多了幾分意趣,雖然在大鍋熱水中味道極淡,秦蓁還是樂在其中,哼起了曲調。


    混著往下激流的叮咚水聲,屋裏的女子猶如山水林間雀躍的百鳥,婉轉鶯啼,偶爾夾著一聲舒喟呢喃,扯麻著人的神經。


    簫清羽背靠著屋外的土牆,每時每刻都覺得難熬,又希望時間再長一些。


    打開門走出來,秦蓁用巾櫛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她看到地麵投下的另一道影子,不知是否受餘熱的影響,胸口有鼓鼓發悶之感,全身像還氤氳在熱水中顫漓發麻。不過一瞬,一縷怪異的氣味飄入鼻端,打破了她的混沌。


    秦蓁嫌棄的捏上鼻子,往旁邊人斜去,“你身上的汗味好重,把衣服一塊換了吧。剩餘的蘭草我放在牆角凳子上了,你小心點別碰著。”


    男人怕暴露嗓音的喑啞,短促嗯了聲,緊合著腿不讓某物滴倘下來,倉皇鑽入了澡房。


    等簫清羽洗完回房時,女子已經躺下。不知是不是屋子裏太暗看不真切,不大的木床上,大小姐身旁外側空出了一塊地方。他甩甩頭,徑自去了櫥櫃,準備抱被子下來。他讓她自己做選擇,既然她沒想好,他不能一而再的逼迫她。


    木櫃門咯吱一聲響打開,緊接著,也響起秦蓁的聲音。


    “誒,你過來。”


    “嗯?”


    “……白天,你自己說的。”女子氣惱,還要她求他過去不成。


    萬一家裏人再來一次,被發現,她百口莫辯。以前也不是沒睡過,不就,靠近了些。簫清羽不敢對她怎麽樣。


    秦蓁如此想了諸多安慰自己,但男人躺上來時,她垂在雙側的手倏地絞緊被單,旁邊明顯凹陷下去一塊,隨之鼻尖微冷的空氣,被一股男性濃灼的熱氣驅趕,強勢擠入她的呼吸。


    他身上那股怪味被洗濯,留下的是獨屬他的清冽,還有一縷縷與她身上相同的,蘭草味。


    這種先是令她震顫,而後漸漸變得寧靜的感覺很是奇妙。在男人躺下就未有任何動靜後,秦蓁慢慢放鬆身段,閉目酣睡過去。


    破曉時分,幾聲雞鳴叫得格外早,簫清羽悠悠轉醒,想抬起的手臂微重,他側目望過去,一張猶如羊脂膏找不出丁點瑕疵的妍麗麵孔,正乖巧枕於他胳膊上。


    簫清羽盡量不動胳膊,溪桫的側躺過來,與她麵對麵。


    他再往上一蹭,左手情不自禁覆上去,將她腦袋貼向自己懷中。


    闊別多日的充實感終於再度填滿了那顆夜夜冷寂的心,像種子要破土發芽,像冰棱被陽光碎裂,像被困的野獸要衝出囚籠,他想肆聲呐喊什麽。


    就這時,有公雞跳出了竹圈,來到這一處牆根底下,高高鳴了一聲——


    懷中人兒被這聲吵到,不安的動了動。霎時簫清羽全身沸騰的血液猶如被凍住般,摟抱她的手進退維穀。她要是醒來察覺到他們這般親密姿勢,會不會想出別的招把他趕下床?


    頷下呼吸變得淺了許多。來不及思考,簫清羽僵硬著雙臂,裝睡過去。


    秦蓁望了眼窗外,還早著呢。她收回視線,上下打量了番,知了自己在何種境況。他的一條手臂被自己頭壓著,另一隻手搭上她的腰間圈著,有點重。


    秦蓁瞅了眼他睡得死沉,緩緩伸過手,鑽入他的裏衣,往他後背探去。


    男人的傷恢複極快,如今隻摸到幾條淺淺凸起的印痕。可是不知他體質如何,疤痕能不能全消,要是留疤……關她什麽事?


    秦蓁還有著困意,迷迷糊糊抽出手,看到他喉嚨上的凸起,又忍不住伸手敲玩了番。突然男人喉結猛地滾動,秦蓁嚇得縮回手,盯著他看,見他沒有轉醒的跡象,鬆口氣,咯咯小聲壞笑,朝他又硬又軟的胸懷蹭了蹭,貼趴在他胸膛上,還想再睡一會。


    在她呼吸由淺又變深之後,男人睜開流彩溢光的眸子,明滅閃爍。


    也不過再睡上兩刻鍾就得起了,今日過節,家裏事多。


    秦蓁起得稍晚,醒來時身旁人已經不見了。她起床,換了一套緋紅上衣和白裙的襖裙套裝,整套衣裝是普通的棉料,花紋全無,不過比起前段日子穿的補丁衣裳,已經好上許多。得虧簫清羽提分家那一鬧,把周氏唬住了,在正常的吃穿用度上不敢過於苛待他們。


    庭院裏來了客人,正和馮氏她們談得高興。來人看到秦蓁從屋裏走出來,上半身紅豔豔的,像開在枝頭上的花,耀眼奪目,她們眼珠子都停住了。


    怎麽這麽早來客人,秦蓁嘀咕著,走過去,問馮氏和周氏:“阿奶,大娘,你們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不然我就看廚房裏有哪些東西,自己看著做了。”


    周氏有一點承認,她廚藝還是不錯的,自己對這方麵又沒造詣,不甚在意的擺手,給她介紹:“這是李嬸和她女兒李秀珠。人家特意過來幫忙的,你帶秀珠一塊去廚房吧。”


    這就是上回忙不迭跟周氏嚼舌頭根說獵虎事情的李嬸,秦蓁心中添了句,朝那年齡小的,跟她年紀相仿的姑娘看去,正要開口邀她,李秀珠鼻子朝她一哼,扭著身自個兒進了廚房。


    李嬸佯裝責怪了句,周氏毫無顧忌秦蓁在,遺憾的道:“沒事兒,秀珠怪我們家也是應該的,曉得按當初說定,娶你們家秀珠就好了,現在這個媳婦啊,事情不會幹,成天頂嘴,不及你們秀珠半分。”


    當著還沒走遠的秦蓁說這個,李嬸再厚臉皮也不好意思:“沒有的事兒,你們家秦蓁看著也挺好的。”


    粘米粉早就買好的,麵對一堆亂七八糟的蔬菜,炒成一個個的費油,還不好吃,秦蓁就想做腸粉試試。


    李秀珠在那邊捯飭著一塊肥瘦相間的羊肉,霎時得意的斜瞥著秦蓁麵前一堆沒油水的蔬菜。


    那羊肉八成是李家才帶來的,昨天都沒見簫家有羊肉。秦蓁心想。


    見對方半天不搭話,李秀珠沉不住氣的開口:“秦蓁,你別仗著以前是大小姐,就能霸占簫大哥了。我聽村裏人說了,秦家不要你,你現在和我們沒什麽兩樣……不對,我還聽說,你嬌生慣養,比我們差多了。”


    秦蓁洗著蔬菜,就著一盆水細細翻找裏麵的泥土和蟲子,聞言邊搭腔道:“你喜歡簫清羽,可是他已經成婚了,你為什麽還喜歡。”


    農人通常不興納妾。


    秦蓁眸光微動。


    被戳穿心思的李秀珠發惱,又被她後一句問得發愁,聲調一下子染上了哭腔:“他爹娘不在了,我爹和兄弟們也不在了,村裏都有人說我倆是煞星,天生一對。現在他娶妻了,我怎麽辦啊,沒人會娶我。都怪你。”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更不用肖想他了。他不會喜歡你,他的家人也不會喜歡你。”秦蓁頭也未抬,洗了豇豆又剝玉米。


    李秀珠瞪大了淚蒙蒙的眼睛,指著她:“你胡說,周大娘很喜歡我,奶奶也喜歡我,她們不喜歡的是你。”


    好誠實的孩子,既然沒說簫清羽喜歡她,可見他們二人之前並未有過多少交集。


    秦蓁平靜的目光望過去,盯向她手中那塊肥美的羊肉。


    “你看什麽,不給你吃。”李秀珠小氣兮兮的捧住羊肉。


    秦蓁唇畔浮起憐憫的微笑,輕微搖頭:“我對你的肉不感興趣,我隻是在同情你罷了。”


    “同情我?”李秀珠疑惑的眨眼睛。


    “我不知是你少不更事偏要喜歡上成了婚的男人,還是大娘和阿奶故意誤導,讓你覺得跟簫清羽還有在一起的機會。如果是前者,我勸你放棄。你想,之前簫家人沒有辦法,才想給煞星配上煞星,否則怕簫清羽討不到媳婦。現在他有了我,縱然我落魄,好歹身世幹淨,他們怎麽會舍我取你?如果是後者,那她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盯著李秀珠扣扣搜搜遮掩的羊肉。


    李秀珠經這麽再三提醒,也不是傻子,盯向案板上的羊肉,疑惑的眼神漸漸轉為震驚。


    這麽一大早,她和娘巴巴的趕上門,簫家卻從未拿像樣東西去過她們家。


    一直都是她們,在討好簫家。周大娘除了誇讚她,並沒有提別的。


    還有煞星一事,不到萬不得已,誰家肯娶呢。


    秦蓁的話句句在理,李秀珠不可自抑的哭了出來:“我該怎麽辦。”


    秦蓁走過去,親切的拍小姑娘的背:“留著你的東西去別家走動吧,不要在蕭家浪費時間。村外有村,山外有城,最好嫁得遠遠的,到時誰會知道你在村裏的不好名聲?”


    李秀珠哭聲漸止,點了點頭。


    第25章


    焯了一半的羊肉被李秀珠給帶走了,周氏舍不得那塊肉,追上去咧咧半天,搞不懂好好的怎麽就走了。


    午時未到,簫清羽和簫振一同歸來了,秦蓁的腸粉剛蒸好,端了熱乎乎的幾大盤子上去。


    除了新婚之夜,簫清羽頭一回看妻子穿豔麗的紅色,剛放下鋤頭坐過來,欣賞的目光就定住了,慢慢遊移到她手上,嗓子不自覺吞咽。


    傻小子盯得明目張膽,秦蓁羞赧又納悶,不敢多瞧,規規矩矩擺碗筷。


    菜色端上來,周氏大失所望:“這是個啥子,叫你隨便做,你就胡亂應付是吧。連個菜都不炒,吃白麵啊。太懶了。”


    麵皮被她晾得如羽翼一樣薄,近乎透明的麵皮下,隱約的青紅交加,不過在尚熱的朦朧熱氣中,看不真切。


    秦蓁不多加辯駁,恭聲道:“大娘先嚐嚐吧。都動筷吧,趁熱才好吃。”


    腸粉放久了會坨,裏麵的油也會成油凍,她看到簫清羽他們回來才添了柴禾蒸熟的。


    幾個人動筷,夾著小竹筒大小的小巧腸粉一端夾到碗裏,卷著的麵皮看不到裏麵裝的什麽,隻聞一靠近鼻邊,就有混合的菜香散發。咬下一口,薄皮輕易被咬破,麵粉裹著大量的碎菜油滋滋的送進口中,充實的米粉皮混著各種說不清的蔬菜,像把所有美味都吃在嘴裏。


    細細分辨,裏麵好似有薺菜的清香,玉米粒的甜香,酸菜的脆香,混合著大量的油渣子,嚼一口,油水四濺在蔬菜中,口齒彌漫著說不出的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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